一个陌生的持着鞭子的男性血族走进来,他的另一手中明晃晃拿着控制器,像是生怕沐雪瞧不见似的。
沐雪看见了,她依然趴在地上,在思考要默默承受还是稍微反抗一下。
反正那个小铁片已经被弄出来了。
稍微一想,还是默默受着。
她肯定没办法跟一堆人硬碰硬,如果失败的话,说不定他们还要再往她身体里弄什么东西。
“知道错哪里了吗?”
血族用通用语说到。
她稍微仰头,诚实地摇了摇头。
血族笑了一声,她听不出是觉得好笑,还是在嘲讽,安安静静看着他。
卡里拉,她之前的饲养员,也经常这样。
三天内总共就三场比赛,但他不止三次来找自己的事。
她其实觉得他们就是想打人,还总要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直接动手不就好了。
“看来要让你上点儿心。”
血族露出和卡里拉一样的表情,扬起鞭子。
她压压耳朵,没动也没出声。
到最后她当然也想不出来自己错哪儿了,而血族也果然和卡里拉一样,挥舞尽兴后,并不在意那所谓的对错。
他开门出去时,沐雪正半合着眼睛直直看向前方,门外的场景恰好映入眼帘。
是一只雪狐。
或者说,是一只被套上了项圈的雪狐,项圈的链子被人牵着,那个人是谁沐雪看不到,被墙壁挡住了。
她只能看到雪狐瞟过来的几个眼神。
对方的眼睛跟她一样是蓝色的。
幽幽的蓝,沐雪想不出形容词,觉得像是奔流向前的河溪。
河水的流动永不停歇,但并不让人觉得有活力,它只是循规蹈矩、昼夜不停地向前流动而已。
眼睛的主人低低出声,并非人言,外族听起来只像是兽类无意义的发音。
那是兽人语,兽人语发音不那么复杂,往往也只能传达大概的意思。
他在说:“又来一个。”
沐雪听到他跟自己说话后,掀开眼皮去看他。
但他已经被人牵着走出了门口可见的视野内,而她的房门也被之前的血族给关上了。
这不是铁栏铸成的笼子,而是房间,门关上就彻底看不到外面的景象了。
她重新趴回去,合上眼睛,在心里默默想:又来一个,什么意思?
之前她有闻到过雪狐的味道,自己昨晚来的时候,他应该在呀。
为什么要说又来一个?
搞不懂。
她盘起身子去舔舐胳膊上的伤口,不再思考一些想不出来的东西。
等身上的疼痛感开始缓和时,门口又被打开,一团生肉被丢了进来。
斗兽场中用的也是这种生肉,她吃过,吐出来了。
纠结许久,她挪过去舔了两口,最后还是止步于上面浓郁的腥臭气,没有咽下肚。
活下去真难。
跑是跑不掉的,吃也吃不下去,睡觉倒是还勉强能睡着。
最后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再次睁眼时,从狭窄窗子中漏进来的光十分暗淡,看着像是傍晚了。
外面有点儿吵,偶尔也传来和昨晚类似的对话。
谁服软了认错了,谁的主人又带谁走了。
又有谁被抓进来,不服气和人硬碰硬,就跟昨晚的她一样,然后被控制器压制得无法动弹,最后被人骂骂咧咧拖进房间里。
百无聊赖待到晚上,她感觉这里比斗兽场还要混乱。
那是困兽,这是逃走后又被捕回的兽。
继而又是断断续续的鞭声,以及进入她房间的、不同的持鞭的人。
这次来是是个人族。
“是雪豹啊。”人族感叹。
沐雪没有睁眼,团在原地不动弹。
“这身皮毛能换不少钱呢。”人族似乎没有血族那样蛮横的戾气,但他的话却让沐雪陡然炸开毛发。
她起身,忍着疼痛下意识往后躲,爪子即将弹出。
“尾巴也不错。”人族又看向她比身体还要长的尾巴。
那双棕色眼睛中流露的是沐雪见过,但并不是很熟悉的“贪婪”。
是无止境的欲望。
思虑越多,欲望越甚,兽人族中其实并不常见这样的东西。
沐雪仍是下意识感到恐惧。
如果对方真要动手,那她就要反抗了,就算惊动其他人来抓自己,也不至于要剥皮抽筋吧?
赫拉……大概也不想这样吧?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了赫拉,要把自己送来这样的地方反省。
尖锐的指甲将脚下脆弱的枯草斩断,她不再后退,而是缓慢往旁边挪。
在她决定奋不顾身时,思虑繁重的人族并未做出冲动的举动。
他没有动刀,只是鞭子。
带着倒钩的藤条挥在身上,时不时抽到已经皮开肉绽的地方,勾起血肉。
沐雪却没多大动静了,安生趴在原地,偶尔移除几声低弱的哼。
比起斗兽场,这点儿疼还真不算什么。
藤条落到身上不轻,但也绝对不重,更比不上同类相搏时的咬合力。
倒钩更不如他们的爪牙尖利。
虽然也疼就是了,但是跑不出去呀。
怎么办呢?
她撬不开他们的锁,也翻不出狭窄的窗,更跑不出他们的武器范围内。
落锁声与月色一同出现时,她想不出答案,只有不停地舔舐伤口。
明亮的月光好像也不再明亮了。
和这里白天的阳光一样,昏暗、迷蒙,穿不过结界与云层。
她想。
好想回到之前的生活,虽然捕猎很困难,虽然猎物会被抢。
但是只要不断精炼捕猎技巧,就总能抓到猎物,只要找好地方与时间,就不会被抢食。
自从被抓到斗兽场之后,一切都变得好奇怪。
她不知道要怎么做。
怎么才能逃出笼子?怎么才能避开那些危险的武器?
怎么才能不挨打?怎么才能吃上饭?
她连为什么都不知道,又从何得知要如何做?
很痛苦。她想。
就连之前在赫拉庄园里那几天,就算有吃有喝,也还是没有从前来得舒服。
回应她的只有疲惫与饥饿带来的困倦之意。
月光透过狭窄的窗户,被切割成一条一条,以银色的形体落在枯草上。
它依旧明亮。
光影的位置不断变换,等它们落到那只几乎被浸润成血色的小雪豹身上时,一阵逐渐清晰的脚步声从外面响起。
不久后,沐雪隐约感觉到不对劲,想要睁开眼睛,但深黑的疲惫感在另一头扯着她的神经,想让她继续安于沉眠,以减小消耗、加快修复,更感知不到疼痛。
不对劲的感觉消失了一阵,她睡得更熟。
梦中一脚踩空,坠落感让她惊醒一瞬,月光落到她脸上,让她下意识眯了眯眼睛,想要换个位置继续睡。
“弄疼你了吗?”
熟悉的声音和被血气模糊的熟悉气味一同出现。
后腿凉凉的,似乎有人在往她身上抹东西。
她扭头看过去,的确是赫拉。
于是歪了歪脑袋。
“我来晚了。”赫拉与她对视,漂亮的眼睛攥人视线。
沐雪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在她说出下一句“先别动,抹药”的同时,化成人形,张口问她:“我哪里做错了吗?”
月光只钻进来几束,此时正落在沐雪脑袋上,旁边的地方并没有被照亮多少,依旧昏暗。
朦胧的灰黑中,漂亮的血族似乎愣怔了那么几秒。
几秒后,她低头,解开领口的扣子。
沐雪盯着她的手指,看着她摘下披风,靠近,将带着温暖与熟悉气息的布料盖在自己身上,又替自己拉好。
她的心情更复杂了。
一面觉得赫拉很好,现在还记得要给自己盖上披风。
一面又更疑惑,她猜测问:“你不想我碰你的东西吗?还是因为我弄坏了小马车的轮子。”
赫拉托着她的手,继续往她手背上涂抹冰凉细腻的药膏。
沐雪低头看着她,就像刚才看着她给自己穿上披风。
吸血鬼的动作很细致,也很轻柔,和之前的藤鞭有着天壤之别。
身上的披风也很温暖,虽然她还是没想明白为什么一只吸血鬼会有体温。
但这份温暖很舒适,尤其在她没有厚重毛发御寒的现在。
而披风上属于赫拉的味道……
她不喜欢沾上别人的味道,但从最开始,这种气味都带着温暖,她不会拒绝后者,就只能接受前者。
“我有要帮你修好的,找人要了胶,只是没来得及。”
她忽然追加了一句解释。
顺着她的话,赫拉的记忆也飘回那座冰冷而荒芜的城堡。
各种拼好的木制工艺品,随手买来的一些物件,都被一一摆放在合适的位置,就连桌面上都还有没有吃完的食物,餐具上留着某人的味道——香甜的,让她作为血族的那部分本能无法抗拒的气味。
轮子坏掉的小马车她看到了,棱角处一条划痕匆忙收束,仿佛能看到留下划痕的人发现后,匆忙收手的样子。
想法飘飘荡荡,仿佛和一旁的月光一样,随着时间在冰冷的空气中流转。
“没有错。”
赫拉在依旧慢条斯理地为她涂抹药膏。
沐雪闻声愣住,又迟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没有错,那是什么意思?
“这里不是吸血鬼用来教训我们的地方吗?”她追问。
“是。”赫拉脸上没有笑容,抬头看她一眼,而后低头看向她另一手在的地方,“右手。”
她把右手从披风中伸出去。
脑子则开始发懵,转不动了,又开始低头看赫拉的动作。
赫拉恍若未闻,开始替她处理右手臂上的伤口。
最开始是手背,和其他地方一样,从旁边漂浮的陶罐中挖出一些药膏,沾在指尖,然后在她的伤口处抹匀。
到了手腕后,对着皮开肉绽的伤口,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将指尖沾着的药膏蹭到沐雪手背上,而后五指在空气中虚拢,不知道在抓些什么。
沐雪发懵的脑子都被丢到了身后,开始产生新的疑惑。
这又是在干什么?
几秒后,她得知了答案,并睁大了双眼。
微弱的蓝光与红光在赫拉手心交替闪现,随后她的手指上覆盖了一层水膜。
那层水膜被涂抹到伤口附近,将灰尘与血迹蹭开,涂抹时又保持着小心翼翼,没有碰到她的伤口。
而那些水,竟然是热的。
沐雪瞪大眼睛,不可思议。
更不可思议的在后面,模样认真的赫拉手心又出现了绿色的光晕,她将手掌覆盖在伤口上方。
随即,沐雪就发觉伤口中出现了温热感,那些被破坏掉的皮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脱掉?”低着头的赫拉突然说。
仿佛看到新大陆的小雪豹愣愣点头,应道:“好。”
赫拉就抬头替她解开扣子,将披风取下来,挂在自己的胳膊上。
而沐雪失去热源后,竟然也没有感觉到寒冷。
即便她正是没有毛发覆盖的人形,二月的寒凉温度似乎也没有侵入她的肌肤。
附近的空气中闪烁着隐约的红色光芒,似乎是在告诉她什么。
赫拉开始替她处理全身上下所有的伤口。
等沐雪那颗属于兽人的迟钝大脑缓慢处理完信息后,她才反应过来,轻轻“啊”了声,拢了拢膝盖。
蹲下身子的血族抬手捏捏她的膝盖,不知道是安抚还是别的什么。
“没关系。”
沐雪本来也没多大关系,毕竟她更习惯不着衣物的兽形。
但赫拉每次都给她穿衣服盖披风,她这会儿才觉得不太自在的。
等身上的伤口全部处理完,赫拉脱掉自己的外衣,就要套在她身上。
沐雪又瞪了瞪眼睛,就要看向她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