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洗完澡，江绝头发丝都还冒着热气，胸口上还残留着几滴水渍，沿着胸肌的轮廓往下蔓延。沾着水雾的眼湿漉漉地望着坐在椅子上的这个人，站在浴室门口进退两难。

池轻舟短暂地蹙了下眉，别过脸去生硬地说：“衣服穿穿好。”江绝低头，才发现领口大敞着，微微泛红的胸口大片都露在外，热气正从他的心口处蒸腾，他赶紧拉起左右的衣襟，把自己尽量包裹严实一些。

“洗好了你就坐着吧，换我去洗。”池轻舟望着还站在门口不让位的江绝，简单地提示他。江绝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已经站在门口太久，露在外的小腿肚都感到丝丝凉意，慌忙向旁边偏了几步，让出一条门口的道来，才顺着最外侧的路走到床边坐下，捏着毛巾继续擦头。

有些泛白的床单被他坐出一个浅坑，他瞥到床中间有一个人形凹陷，褶皱顺着中心蔓延到床尾，应该是自己刚开始进来时趴在床上导致的，他不知道这么不得体的形状在池轻舟进房间时有没有被他看到，顿时有些窘迫，手用力到想要把头皮搓出火星子。

池轻舟直起身，捞过桌上的遥控器将房间的电视打开，把它扔到江绝的旁边，说：“无聊可以看会电视，你这寸头不用搓这么用力，它自己也能干。”说完就去了浴室。

听到莲蓬头的哗哗声，江绝才放心把毛巾从头上拿开，有些如释负重。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和池轻舟在一起，他都有些负担，生怕自己的什么行为不得体，亦或是逾矩，这应该就是爱人先低人一等的感觉吧。

他的脑子里又在回想刚才在浴室有没有把洗头膏的盖子盖好，挤沐浴露的时候自己好像挤得有点儿多手没搂住，粘稠的白色液体滴滴拉拉沾到墙壁，会不会让池轻舟以为是别的什么液体。

脑子又开始飞速旋转起来，之前追人的时候大大方方，但经过亲吻那件事后自己好像变得小家子气，什么都爱钻牛角尖瞎想，自己的行为也扭扭捏捏，江绝很不喜欢，近乎讨厌。

他烦躁地将毛巾摔打在床沿，随手拿过遥控器将电视机声音调大，企图通过外界的声音驱散脑子里不干不净乱七八糟的想法。

电视机的声音很嘈杂，电视台正在播放着主播卖海鲜蒸汽锅，江绝脱下鞋子躺在床上，背靠着枕头看电视，但耳中却仍旧很清晰地传来浴室里的冲澡声。

水持续地哗哗作响，接着又是断断续续落地的声音，这应该是他在冲洗身上或者头上的泡沫。江绝的视线不自觉地移到浴室门，想透过那道不透明的磨砂玻璃窥探里面的场景。

不多久，浴室里的水声停止，江绝赶紧转移视线，盘着腿在床上坐好。池轻舟边擦着头发边出来，见江绝还看着电视，便问：“你爱这个蒸汽锅么？”

“啊？哦哦，这个...”江绝不好意思地随口说，“这东西还挺好，你看啊，下面又可以蒸海鲜，上面又可以蒸鱼蒸包子什么的，汪洋就挺爱吃各种稀奇古怪的包子，上次还叫我买锅呢。”

“你对你员工还真好。”池轻舟慢条斯理地蹦出一句，又看了看电视，拿上手机转身去浴室刷牙。

江绝细细回味刚才那句话，竟然还听出了点咬牙切齿的醋味。不应该吧，纯粹是自己想多了。浴室里响起了他通话的声音，正出神，池轻舟已经电话打好走了出来，拎起床边的黑包，翻出两件黑色的短袖，一件扔给江绝说：“我比你矮了几公分，但衣服你应该可以穿。不介意的话明天穿这个吧，都是干净的。”江绝赶紧接过，真诚地说了声谢谢。

池轻舟走到床边，面对着江绝坐下，看着他说：“你不用对我这么客气，也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我知道那件事之后咱们都有些不自在，但我是真心把你当兄弟，我们可以像好朋友一样正常交流，就像你和汪洋、方一湾他们一样。”

“你和他们当然不一样。”江绝脱口而出，又觉得这么说不太合适想亡羊补牢地添几句，被池轻舟打断道：“今天很晚了，早点睡吧。”

江绝接收到讯息聪明地适时停止，他知道今晚不是再次表明心迹的好时机，只能将快到嘴边的表白重新咽回肚里。

“那早点睡吧，晚安。”江绝舔了舔嘴唇干巴巴地回话，长长地吸了口气，关掉电视后伸长手臂关灯。电视里口若悬河的主播正向观众展示用蒸汽锅蒸出来的甘脂肥浓的鲍鱼，自卖自夸的声音随着电视屏幕的黑色戛然而止，整个房间陡然被安静吞噬。

空气中干燥凛冽的冷风钻进肺里，江绝听到旁边黑暗中传来微弱而暖的声音：“晚安。”

空调外机轻微地轰鸣着，室外两排昏黄的路灯把窗帘边缘都染上一层金黄，江绝小心地蠕动身躯翻了个身，尽量将声音压到最低。他侧身对着池轻舟，借由窗外那点昏黄仔细描摹他的轮廓。

他的鼻梁很高，鼻尖被染上些许金黄，嘴唇有些微翘，就是这个唇吻的自己吗？江绝有些莫名地欣喜，不自觉地抿了抿唇。池轻舟的睡姿很好，板正地平躺在床上，虽然没有看到他的手臂，但江绝猜测肯定是笔直地放在身侧，是被日积月累训练出来的睡姿，刻板又安全。

看着他，江绝仿佛能感受到他呼出来绵长有频率的呼吸，再往下看，腹股沟那里的被子有轻微的拱起，一派春光被被子完好地包裹，一丝都不泄漏。

“还不睡？”池轻舟闭着眼，发出的声音有些低沉。

“睡了睡了，马上睡。”这人是有透视眼吧？闭着眼睛也能看见？仿佛小心思被抓住般，江绝赶忙转了个身背对着他，紧闭着眼睛不敢睁开，脑子里还在想着明天一定要早起，起码要比池轻舟早，绝不能让他看到自己呼呼大睡的丑态。慢慢地慢慢地，自己也沉浸于梦乡。

等江绝醒来，天光已大亮，虽然没有拉开窗帘，但丝丝光线还是顺着帘缝溜了进来，斜斜地打在床尾。他赶紧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已经是八点多了。旁边那个人呢？江绝转头，只见床上枕头平平整整，连被子也被叠成了豆腐块，床单像是被人重新整理过一点凹陷的痕迹都没有，就像昨晚没人睡过一样。

江绝头有些疼，大概是昨晚喝得太多的缘故，他揉了揉惺忪的眼，按着太阳穴挣扎着起身，希望自己昨晚睡着了没有说梦话。洗漱完，他拿起旁边的黑色短袖穿上，干净的洗衣液味道蹿入鼻腔，衣服竟意外地合适。

他刚穿好衣服，门就啪嗒一声开了，池轻舟也穿的同款黑色短袖，带着外面炙热阳光的味道，手里还拎着热气腾腾的早饭，见江绝已经穿好衣服坐在床沿，也是一愣，随即走进来把东西放桌上道：“来吃早饭吧。”

“这儿附近应该没有卖早饭的吧？”江绝回忆起昨天他们来时的路，人迹罕至远离城市的乡下，不禁产生疑问。

“我早上醒得早正好出去锻炼，跑了几公里买的，顺路。”他将袋子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有小笼包、生煎包、两碗清粥小菜和两碗豆浆，花样还挺多，零零散散铺了一桌子。

“这么多吃得完吗？”

“没事，”池轻舟将两碗粥掀开盖子，把勺子从塑料袋边上捞出来放进粥里，“吃不完给周诚，反正他来者不拒。”

周诚：我是狗是吧什么剩饭剩菜都丢给我。

两人吃完早餐，池轻舟把塑料碗收好，将垃圾全部装袋放入垃圾桶，就连放东西的桌子也用湿纸巾擦得干干净净。收拾好一切，他对江绝说：“我们下楼吧，他们已经先出发了，我们今天去垂钓。”

重新坐上池轻舟的车，江绝有些恍如隔世，昨晚自己怎么睡着的都不知道，醒来被池轻舟投喂了早饭，现在又要和他一起去钓鱼。他觉得现在的一切主动权已经移位，自己反而成为了被安排的那一个。人一旦失去了主动权，话语权也就随之丧失，就像现在，池轻舟握着方向盘，虽然什么都没说，那种压迫感使得江绝也不说话，两个人像个哑巴似的在车里，彼此沉默着交换呼吸。

江绝假装转头看窗外的风景，从车窗倒映出池轻舟的侧脸，有些微皱着眉，开车开得很认真，再然后就看到了和自己同款的黑短袖，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两个穿着情侣衫的情侣在谈恋爱，现在情侣又要一起坐车去钓鱼，江绝沉浸在自己的小心思里，有些自得其乐。

“想什么呢？自顾自地笑？”池轻舟手向下划过转向灯，滴答滴答的声音传过来，车身随着右转道转了个大弯。

江绝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随着转弯身子撞到右边发出“咚”地一声巨响，突出的门把手硌得他有些疼。

“没事吧？”池轻舟吓得瞪大了眼睛，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方向盘差点没握住。

“没事没事，就是撞的声音有点大，一点儿事没有。”江绝尴尬地笑着坐直了身体，惊叹于自己的敏捷力已然差到了极点，竟然毫无防备，在转弯的时候也能撞到。看来自己最近真的懈怠了很多，一定要在钓鱼这件事上表现一把找补回来。

钓鱼的地方，是私人承包的一片大鱼塘，周诚他们已经坐定钓上了，一个个带着黑帽子有模有样地坐在小板凳上不动，紧盯着水面上的动静。江绝脑子里突然浮现语文课本上姜太公钓鱼的样子，感觉很有意思。

池轻舟从老板那里拿过钓鱼竿、鱼饵和塑料桶，问江绝会不会钓鱼，江绝切了声道“小意思。”池轻舟点点头，透着怀疑的笑，把东西给他，像变戏法似的顺手给了他顶黑帽子。

江绝疑惑地接过帽子，这东西是哪里变出来的？是他刚才从老板那里拿的吗？他把帽子拿在手里把玩，一只手就能扣住帽子的头部，他抓住帽檐放到眼前仔细看了看，虽然款式和店里的差不多但帽檐更大了可以遮住脖颈，外面一圈还有层细细的钢丝可以扭动随意变化形状。手里的这个很明显干干净净没有别人戴过的痕迹，上面也没有这家鱼塘的标志。

江绝看着他，手勾着帽带，随意地在手指上绕了几圈，眉眼挑着，等着他一个解释。

“这是我自己的帽子，从车上拿下来的，”池轻舟咳嗽了声，顶着头上的大太阳，背上有些汗涔涔的，“给你戴着吧，店里的我刚看了都有点脏。”

听了这话江绝自己倒有些站不住了，他对自己这么细心吗？干嘛要对自己这么好？他突然有些不适应，疑惑地看着池轻舟，他却像个没事人似的神色如常地走向前，仿佛这是顺其自然理所应当的事。

冯川远远看见这两人走过来，放下鱼竿开心地挥了挥手，也直起身向他们走来，越近嘴张得越大，两眼不断地在他们身上徘徊，手指着两人道：“你们这是什么情况？穿的情侣装啊衣服都一样。哎轻舟你脸怎么这么红？”

池轻舟眨巴着眼伸出一根手指指天一字一顿说：“晒的。”然后不自在地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脸，自顾自拎着店里的帽子去钓鱼处。

“哎等等我！”江绝见池轻舟走远了，忙飞奔过去和他一起走，留下冯川在风中摇晃。

池轻舟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坐下，准备好鱼竿，抓住鱼饵处用力将线抛出去，鱼钩划过河面，惊起一串涟漪，直直坠入河底。

江绝拿来个小板凳，就坐在池轻舟旁边，池轻舟看着问他：“你不钓鱼吗？”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说：“我怕我一发功到时候你们颗粒无收，你们先钓吧。”

池轻舟无视他的大话，继续安静地钓鱼。水面波澜不惊，空气传导下来的热度平均地往任何一处角落钻，河边的碎石子在地上反射着金属般的光泽，热气从脚底蒸腾，烘得人内心烦躁。钓鱼本就是件枯燥无味的事，江绝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看着，汗水从帽檐缝隙渗出，缓缓聚成晶莹的一大滴往下流。

“知道为什么我们来钓鱼么？”池轻舟反问他。

江绝摇了摇头。

“因为这是一处绝佳折磨我们的好地方。”见江绝一脸的疑惑，他又接着道：“李队想找一处既能玩，又能锻炼我们的地方，这里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我们每次来这儿都会举行钓鱼比赛，这里又能钓到鱼，又能磨磨我们的性子，谁要是在这酷暑下按捺不住，谁就输了。所以，其实我们都很有定力，对任何事都特别执着。”

池轻舟用手指了指对面的周诚道：“别看那个人平时咋咋唬唬的，每次钓鱼他都是冠军，钓得最多。所以有些人不能光看表面，某些地方需要深入了解才能知道。”

“那你觉得相处下来我是什么样的人？”江绝饶有兴致地问，顺手把小板凳拖着往他的地方又靠了靠。

“你嘛，”池轻舟握着鱼竿把他从上看到下，说：“你为人挺好，对人也很真诚，做事情也为别人考虑，就是有个缺点，爱梦游。”

“梦游？不可能吧，我二十多年从来没梦游过。”江绝连连否认，打死自己也不相信自己会梦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