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华呼出一口热气暖手,又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套烟花棒,这是她昨天从街上偶然间买来的。
她划开火柴,点燃了一支,一簇簇小小的火花,在黑夜里出五颜六色的火花噼啪地闪烁着,光仅能照亮她的脸颊。
她把剩下的递给阿奇,自己在空中挥舞着烟花棒,画成一条条龙,把寂静点缀得炫目多彩,直到火苗熄灭,一切重新恢复了平静,她又点燃了一支。
阿奇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她,而当樱华的目光凝聚于他时,他又躲避。
新年的钟声敲响,她对着烟花许愿,他们都融入在一场快乐的烟花雨之中。
新电影大受欢迎,樱华被邀请出席记者见面会,想到以中国女演员的身份受到称赞,她不知如何是好,但终究无法拒绝。
中国人已经受尽了日本人的欺辱,如果告知观众日本人参演这部战争电影,他们一定会失望至极。
记者见面会在豪华的饭店举行,不宽阔的会客厅里,挤满了五十多名记者和摄影师。
她庆幸记者的发问都是围绕着秦云裳与拍摄轶事,没能涉及到配角的她,她正准备提前离场,却听见有人高喊:“桥小姐!”
一位年轻的记者发问:“桥瑷小姐曾经在满映,以艺名出演过侮辱国家的电影吧?”
此话一出,聚光灯打在她的身上。面对突如其来的质问,她双眼睁大,看着台下记者的目光,一时刻无言以对。
做过的事,一定会有人记住。
她握紧话筒:“那时我还年轻,什么都不懂,在此道歉。”
“你是中国人吗?”
她低下头,不敢正面回答:“我很后悔,我不会重蹈覆辙。”
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樱华的内心悲痛欲绝,她还是不能揭露自己的身份,也不能将真相公之于众。
春雨袭来,她打了一把纸伞走出饭店,与匆匆赶来的桥默打了个照面。
桥默见她心情不好:“我们去散散步。”
天空泛起了鱼肚白,公共租界的兆丰花园里,桥默不让下人跟随,与樱华一起走着。
他说:“抱歉,最近很忙,没有打点好记者。”
“这不重要。”樱华觉得该来的迟早会来。
“听说你在市场被巡警欺负了?”
他都打听得到。
她点点头:“都过去了。”
“可还记得是哪个巡警?”
“我没大碍,只是阿奇受了伤。”
桥默冷笑:“我知道了。你吓得不轻,我让福步去解决就是。”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一点也不开心。
桥默告诉她:“我以前也总想着息事宁人,你愈是退一步,别人就愈是觉得你软弱,促使事情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有些事必须十倍奉还。”
“这样不好...”
“没有对错,只有利弊。在我穷困潦倒时,也没见哪个人来可怜我,我理别人怎么想。”
樱华没有再出声。
桥默将手提包交给她:“送你的礼物。”
她受宠若惊:“贵重之物我不能收了。”
“不重要,是套普通衣服。”
“衣服?”
他表情神秘:“周末穿它来见我。”
樱华如遭遇了晴天霹雳一般,回到家,立即打开了箱子,却如释重负,裙子身长过膝。
但怎么看也不是当今时代的衣服。宽大的褂是青蓝色的,上面密密麻麻的荷花是手工绣成的,绣工十分了得,衣领立起来呈厂字型,袖口花边极大。
底下配着的是一条手工繁琐的凤尾裙,彩色布条接在腰头,虽然不好看,但极为工艺夸张奢侈。
“你要拍新戏了?”阿奇从厅里路过,猛然间吓了樱华一跳。
她缓过神来,抚着胸口解释:“没,这是桥先生送的,像是寿服一样。”
“好像是清末女子的服饰。”
她问:“这有什么特殊的讲究?”
“不知。”
她叹气:“桥先生订做清服有何用?”
阿奇也摇摇头。
星期天是个阴天。
樱华画了淡妆,穿着厚重的衣服,将头发盘起,换上一双盆底鞋,怎么也站不稳,走起路来几步一个踉跄。
桥默家的客厅光线很暗,也没开灯,青烟聊聊,弥漫着香气。他雇了乐手在一边弹奏琵琶与古筝,那是他最爱的曲子。
樱华刚进门,呆愣愣地看向沙发上的桥默,立刻傻了眼,只见他穿的破衣烂衫,灰黄色的汗衫上满是补丁,尽可能掩饰住平日里的气场。
灯光开启的那一瞬间,她正睁着大眼,凝视着他,一动不敢动。
“走过来。”
樱华微微提裙,小心地迈着碎步慢慢走向他,她害怕,内心挣扎,但这不知所谓的表情,却令桥默觉得她更加像极了那个人。
在那一刹那,他又回忆起了吃不饱穿不暖的黑暗年代,年长他十一岁的少奶奶给他食物和金钱,教他读书写字,信念感令他一步步成为了上海滩的王。
那是一个稀奇的雪天,他带着第一桶金回到家乡,想象着拿着这笔钱带着女人远走高飞,却看到雪地里长长的血迹。
但没过多久,不开心的事似乎都得到了补偿。
樱华走到了他的身边,揣着手面无表情,一直打量着他。
“义父,可以了吗?”
“没想到你与她如此相像。”
“她?”
桥默笑了:“死在了二十五年前。”
她疑惑:“怎么去世的?”
“被她的丈夫割下了头颅。”
樱华吃惊,她知道桥默签下她的目的不纯,恐怕就是令她作某人的替身。但接下来,她又听到了更加匪夷所思的故事。
“我七岁,她十八,我暗恋她,却看着她高兴地上了花轿嫁入了大户人家。”
“然后呢?”
“女子无才便是德,她偏读过书,丈夫瞧不上这位少奶奶,留恋花天酒地。”
樱华不意外地点头:“他喜欢上了别的女人?”
桥默哼了一声:“是男人。清末有私寓,有钱人会将俊俏的男子买回家,在房中侍奉,对小相公十分的好。她嫁过去才知道。”
樱华皱起眉毛:“像是宠儿?既然是取向不同,她大可离婚。”
他笑她思想单纯:“穷山恶水,岂有休妻之理。男尊女卑,那些骨子里迂腐的东西,再过个一百年也拯救不了。”
她岔开话题:“所以您说要多读书?”
“笑话,人是环境产物,环境如此,读到头也是迂腐不堪。”
“这就是中国人常说的,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他攥起拳头,眸子阴冷充满杀气:“我回去杀了男人全家,用他们的血祭奠她。”
女人到死也不知晓桥默对她禁忌的爱,樱华甚至觉得那也不是正常的男女之爱,他误解了女人对他的同情。
琴手吓得弹断了琴弦,古筝声停止了。
桥默无暇顾及于此,突然拽住樱华宽大的袖口,奋力将她甩到沙发上,她倒在他身旁,距离不足半米,目光交错,她眼中有些愤怒。
“让我好好看看你。”他掐住樱华的脸,像欣赏画作一样仔细端详起来,每个细节都不容错过。
她瞳孔一缩,勉强张开口问他:“我同她长的很像?”
“完美得无可挑剔的五官,只是有一点不像。”他恍然大悟。
“什么?”
他神情严肃:“你鼻子上有个结,驼峰鼻是克夫的象征。”
樱华浑身不自在,眼底充满憎恶,脸颊也被捏的难受,挣脱了他的大手。
桥默语气偏执,笑容令人胆寒:“把结去了。我要你完完全全变成她,因为你是我的。”
“......”
“在你之前我也有一个这样的情人,如果当初我有能力和方法待她如此好,她就不会自杀了。”
狼的尾巴终于露了出来,他得意忘形,很贪婪的想要快点得到她。
“爱不是占有。”
桥默将脸凑的更近,步步逼近之下,她继续挣扎躲避。
他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语速也加快:“怎么会?你在我心目中是神一样的存在,神是不可玷污的,不可亵玩,我要将你完完整整供起来,她得不到的东西,我统统给你。”
桥默脑路清奇得恐怖。
“你和那些胭脂俗粉不同,只要看到你,我的灵魂都会升华,那种愉快的感觉就像吸食兴奋剂一样无法自拔。”
迎面是无尽的黑暗,仿佛站着一个人形鬼影。她眼中有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若冰霜,但惊魂未定说不出话来。
“所以....”桥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虔诚地抬头望着她。
樱华直瞪瞪地看着他的脸。
他乞求她:“让我来供奉你,做你的奴隶。”
“什么?”
“做你的狗....”
她眉头紧锁:“不!”
“怎么,MR.桥最近喜欢养狗了吗?”
米歇尔穿着法式白裙,将红发散开披在肩上,见大门敞开,不见有人招待,自己大摇大摆先走了进来。
见桥默跪在地上,她瞬间懂了,故意自傲地一笑:“说好明日要与您谈生意,谁知计划改变,只好提前登门拜访。”
管家见状赶紧跑到厅内,伸出手拦住她,她用两根手指嫌弃的捏着管家的袖子,促使其放下:“我可是你得罪不起的贵客。”
桥默起身,没有责怪她的闯入:“布朗小姐,请稍等,我换身衣服。我们去会客厅谈。”
米歇尔不屑的笑:“悉听尊便。”
樱华快速甩掉盆鞋,她羞愤得脸红,像只挣脱束缚的野马,想都没想就朝着宅子大门奔去。
跑到米歇尔跟前时,米歇尔拽住她的手臂,戏谑般的语调在樱华耳边响起:“真巧。衣服不错,我都有兴趣。”
樱华没有说话,掰开她的手,狼狈的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