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默虽有着众多小弟,在上海滩帮派里占有一席地位,可终究还是出身卑贱。
他出生于清末江西的一个贫苦县城,作为一个流浪孤儿辗转反侧才活着到了上海,他在当时的北方毫无势力可言。
当他进入包厢时,福步叔紧跟其后,站在他的身边把持局面。
而天津本地的地头蛇方文辉早已带着几个小弟入座等候,方文辉时年四十多岁,土生土长,从父辈便是城中的教父级别人物,根本不想正眼瞧小辈桥默一眼。
桥默不急不躁坐到沙发上,嘴角带着清淡的微笑,人生地不熟,势单力薄,他知道这次多半靠智取。
方文辉从嘴里吐出一缕香烟,弹掉烟灰,取笑他说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沪上桥黑犬了吧,久仰久仰。”
桥默非但没有生气,反倒放下身段捧起茶壶,倒了一杯从南方带来的绿茶给方文辉:“方爷,北方燥热容易上火,您清清火。”
方文辉呵呵一笑:“怕是无福消受啦。”
谁知道这些南蛮子会不会对着茶水做手脚,他果断拒绝。
“明人不说暗话,听说方爷对太古码头贩运的印度烟脚行有兴趣,带着一百个打手,伤了我不少弟兄。”桥默眼神变得凌厉,坐的端庄,轻蔑地笑着看向他。
方文辉也不示弱:“当时刀枪斧把齐飞,我又能分清谁是谁非呢。不过桥老弟安排在这儿的人不忠啊,头子一死,小弟纷纷跪地拜我为师。”
“哈哈哈。”
桥默愤恨的大笑起来,福步叔凑过来一步,在他的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桥默皱起的眉头烟消云散。
方文辉用余光注意到这小小的细节,怕自己一时口快失了分寸:“演出要开始了,希望桥老弟还看得惯,不辜负老哥临时包场的一片苦心。”
“恭敬不如从命啊。”桥默收起笑容,死鱼眼睛无神的望向舞台。
观众席的灯光全部熄灭,取而代之的是舞台上的灯光亮起。
在最不起眼的一个包厢里,一个黑影借着最后微弱的灯光闪过,他躲藏在角落里,默默观察着周围的一切风吹草动。
报幕员是一个十岁的卖唱小女孩,她在最前面上场,当小孩缓缓走向舞台中央时,后台等候演出的樱华紧张的望了一眼观众席,年轻的她丝毫没有感到杀气。
“第一个节目,是由两位演员带来的相声。”
樱华摆弄着那件不太服帖的仙鹤和服,耳朵里传来的是两个穿着黑色大褂艺人互相调侃,并没有逗笑神情不适的她。
她发觉到这场演出有点不伦不类。
第六包厢里,方文辉听着节目,磕着花生笑的前仰后翻,还不忘向桥默指指点点。
桥默装作很懂行很好笑的样子,南北文化差距巨大,他根本听不懂台上人所谓的包袱段子。
他们的本意也不是观赏表演,怕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须时刻提防,整颗心都浮于表面不能平静。
“下一个节目,《小夜曲》,演唱者胡桃。”
樱华用手提着和服的裙摆登上舞台,她不是很习惯穿高木屐走路,所以在迈上舞台的那一刻,还往前绊了一跤,差点扑倒在台子上。
这个踉跄不太优雅,她慌了神,等到一秒钟过去了,她才平静下来,调整好状态走到话筒旁边。
殊不知道,观众席的桥默也眯了眯眼,心思复杂细腻的人总是怀疑每一个细节,他开始提防起来这个女歌手。
他打了一个响指,这似乎是在给各个角落里的兄弟发出信号。
熟悉的音乐响起,这是樱华平日里一直练习的曲目,她并不知道有没有长进。
《小夜曲》是舒伯特人生尽头创作的歌曲,以爱情为题材,传说天鹅将死的时候,会唱出最动人的歌,唱出一个青年向他心爱的姑娘所做的深情倾诉。
她的歌声虽然青涩,但好在宛转悠扬,也是平静动人的。
“中不中,洋不洋。”方文辉手里转着两个核桃,叹了一口粗气,不伦不类同嚼蜡。
桥默闭着眼听樱华唱着,心里嘲讽起这里的山猪吃不了细糠,方爷土包子一个,还是玩不惯洋把戏:“美丽的女孩子,永远不会寂寞。”
方文辉笑道:“难不成桥爷钟情于她?”
“这晚夜没有吻别,仍在说着永久...想不到是借口,从未意会要分手。”
樱华反而越唱越淡定,越唱越出彩。
歌词好像电影镜头一样,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她更加投入。
桥默没有回答,福步对端茶送水的侍从说:“打听打听台上的是谁。”
“但我的心每分每刻,仍然被他占有...仍然是不开口。提琴独奏着,明月半倚深秋。”
“这晚以后音讯隔绝,不可拥有。”
最高处角落里隐藏着的阿奇黯然眺望着她,那灯光柔和得美轮美奂,舞台上的樱华,她的眼神坚定而温柔,沉醉在音乐里,如同天上的皎皎明月,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
他低下了头,那是他未曾触及到的事物。
见四处没有危险,他刚想离开包厢,未料想楼下传来小小的撕打声,他听力极强,再小的声音也逃不过他的耳朵。
他决定下到二层的大厅看看。
才到走廊拱形窗户跟前,他透过老旧破碎的玻璃便看到了有一群壮汉将丹桂剧院包围了起来,都拿着武器,不用问,肯定是都是方文辉的人。
桥默的兄弟来的少得可怜,如果不是想要致他们于死地,对方大可不必大动周折,怕是整个剧院内外都是方文辉的人了。
不好....
“人如天上的明月,是不可拥有,情如曲过只遗留,无可挽救再分别。”
砰!......
樱华的这首歌才唱到一半,有打观众席里,传出一声剧烈的枪响。
“啊...”
一个穿着汗衫的男人中枪从最高处的包厢里坠落,他的头重重砸在了台子边缘,不知是不是折断了脖子,躺在地上没有了动静。
血溅在舞台中央,话筒发出刺耳的滋啦声,樱华顿时吓呆了,她先是捂住耳朵,而后双手颤抖着下意识握紧了话筒,眼前是一片虚无。
“保护桥爷!”福步叔不再淡定,他对着包厢外面的兄弟们大喊。
霎时间,无数刀枪声与嘈杂的人声相交映,双方互相撕打起来。
樱华在混乱中也听到了这一声呐喊,她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只想快点跑回后台躲避,但黑暗的观众席里,第二声枪声又突然响起。
她却无意间瞥到到了尸体死不瞑目的脸,心跳的再急却不敢动弹一步了,一旦她有过激的举动,很有可能丧命。
说时急那时快,她眼睛侧方飞快闪过一个银色的圆形铁球,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银色的影子在她面前停留不到一飞秒,即被一种力量牵引着弹开,仅差几毫米便砸中她的鼻骨。
同时,她听到了巨大的金属碰撞声,半眯着眼睛俯下身去看,地上是一截扭曲的子弹。
她缓过神来,也就是说,刚刚那个银色的球形影子替她遮挡住了这枚子弹头。
樱华朝着侧方望去,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黑色帽衫,她认出了这个帽衫下的人一定是阿奇。
他持着一条长长的钢锁链,锁链那头拴着一个银色圆形锤头,咚的一声垂在地上,连木地板都被砸了一个坑。
“跟我来。”他把武器藏进宽大的袖子里。
阿奇瘸着腿走的很快,樱华情急之下无从选择,随着他向后台方向跑去。
他们没有在后台停留太久,樱华巡视了一圈,发现已经寻不到索菲雅夫人了,所有人早已没了身影,阿奇便不让她再寻人。
他带樱华进到化妆间里面,像是在探索什么,褴褛的走了几步,摘下试衣镜旁边的红窗帘。
他用两根手指敲了敲后面的木墙,把那块长方形的木头卸了下来,木头后面是一扇紧闭的铁门,他用力推了几下,随着咣咣的几声巨响,门就开了。
他取了一截蜡烛照亮,歪着头哑着嗓子说:“下去。”
樱华迟疑了,嘴巴微微张开喘着粗气,耳边厮杀声不断。
铁门里面是这间剧院的密室,往深处走就可以直通地下室,之前可能是剧院老板特地修建的秘密通道,这里易手了几次,就没有在开启过,甚至无人知晓剧院还有地下室。
樱华探下身子随他进去了,他们借着微光,走过迷宫一样的长廊小路,之后没走上十几步,来到地下室的一间小屋子。
这间屋子昏暗得像是一个囚室,四面都是灰色的水泥墙,灰尘与蜘蛛网密布,很久没有人来过。
阿奇示意她在此处躲避不要走动,外面都是人,接下来会非常危险,只有这里相对安全。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相信你?”樱华的手心满满是汗:“等结束了,你会来接我?”
阿奇点了点头。
樱华急切地看向他,她还是觉得自己没有理由会相信一个连脸都没见过的陌生怪人,但他确实救了她两次,并且没有恶意。
多说无用,他瘸着腿离开了,锁上了最后那道铁门,独留樱华一个人在暗室里。
剧院三层,通往豪华包厢的走廊上,桥爷的人所剩无几,皆横竖扭曲的躺在两边叠在一起,有的疼的打滚,有的没有扭曲身体的迹象。
阿奇悄无声息地踏上了最后一节台阶,他熟练的探着地上人的鼻息,他们都只是受了些刀伤,对方打架靠的是蛮力,都没能立即致命。
走廊尽头,方文辉的人一点点风吹草动都察觉的到,个子最高的打手本来背对着他站着,发觉到他的存在,嘴角向上轻浮地邪魅一笑,刷的一下转过身子。
举起手里沾着血迹的长刀,大声叫喊着朝他冲了过来。
打手才跑了两步,阿奇的锁链从袖子里突然窜了出来,缠绕收放,他摇起圆形锤头,圆弧转变为一条直线,锤头以最快的速度触击到了打手的手腕。
柔中带刚,刚中带柔。
措手不及间,刀瞬间落地,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锁链迅速收回,再次挥起着圆弧运动。
“啊....”这个锤子杀伤力极强,无法近战,打手捂着手臂喊疼。
阿奇再次发动攻击时,用膝盖借力,突然发出锤,一秒钳制住对方的脚,接着快速回拉,对方重重的摔在地上,无法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