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话长。”

乔思燕：“那就长话短说。”

南宫衡：“……”

“是这样，当初我带兵造反，你们应该也知道。”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南宫衡到底还是低声些，他道出来由。

当日事变后他本以为死罪难逃，谁知为一无名女侠所救。他一直不知对方是谁，只记得当日赶车的男人身形魁梧。

侧脸在光下隐隐约约。

后来他们拜别缙京，一路南下，到过许多地方。太子殿下……三哥醒来后情况还可以。不过因为假药的作用，醒来后想不起从前，连名字都忘了干净，只记得南宫衡是他从小带大的弟弟。

南宫衡不擅说谎，只有那一次面不改色地编了一箩筐。说父母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就死于饥荒，他们一个叫泽梁，一个叫阿衡，姓氏提起来伤心，便不重要。他也不是他的亲弟弟。是邻居家的孩子，毕竟他们长得不像。只是从小一起长大而已。

当时太子殿下扒着水井看里面投映出的两人的影子。

认真点了点头。

南宫衡心里一片柔软，背在身后的手紧了紧。三哥，从现在起，换我来养你。

南宫衡试过许多搞钱的门路，最后发现还是卖冬枣适合自己。

他性格好又机灵，口才不错会招揽人。做事圆滑又不市侩，一车冬枣白手起家生意竟也红红火火。

相比之下，三哥便要内敛许多。每次出摊都安静跟在旁边帮忙检货。天气热的时候也会帮抽不出手的他擦擦汗。不过一般这么好的天气泽梁的身体也扛不住久站。他便会让三哥去寻屋檐躲阴。

他们就这样又走了几个城镇，安定下来是在边境的一处小城。他们卖枣的地方有一家玉器店，三哥常在那处屋檐底下躲阴，后来不知怎地就学会了琢玉的手艺。帮着店铺老板补刻好了一块上好的玉雕，那老板善人心肠又识货，便将三哥留下来做店铺的伙计。

自此，太子殿下也有活可做了。

太子殿下一个月的例钱只有三两，不及卖冬枣的多。却还是拿着这三两银去街市打了一壶酒，买了一条鱼，在家准备了一桌好菜给他过生辰。

南宫衡回家洗完手，转身就被人踮着脚蒙住了眼睛。那掌心上面覆着一层薄薄的茧，刮得他眼皮发烫，心底发暖。

他低头一看。

太子殿下雕了一个南宫衡。

那晚的酒很好，是两境酿的高粱甜酒，味道很清甜，他们起初以为不醉人。后来才明白这酒是后劲大。

大到那段安稳的日子好像亦只是他们人生中的一梦黄粱。

“好喝，我还要！”

他觉得三哥的眼睛亮亮的，不知怎么就凑过去了。后来三哥将薄被攥得紧紧的，就这么一夜到了天明。

再后来，因为靠近两境，沟羊部的士兵进来劫掠。玉器店也未能幸免，他们人单力薄。南宫衡用枣车撞飞了几个沟羊贼，却没能阻止那场劫掠的发生。

玉器店被砸得满目狼藉，烧起满地大火。琳琅玉石毁于一旦，他们来不及顾玉只能先救人。竭力将老板从店中带着逃出来，他的人雕也掉在了里面。却依旧无力回天。老板在店中被沟羊贼砍了一刀，一生心血尽毁。已然心力交瘁，只临走前将传家的一块白玉交给他们便再没有睁眼。

三哥的眼泪大颗落下去，他们找了处山头把人埋了。他就坐在坟头前问，为什么沟羊人会打到这里来？

那时候，他就觉得三哥可能是快想起来了。

只是他心里到底存着一丝侥幸，南宫衡避开那些隐晦与她们说得仔细。再后来，他们又往边境走了些，便到了生洲落脚。

“什么时候？”倾晚问了一句。

“明嫣公主到南境的那天。”

“他听到这个名字，就全都想起来了。”

那可是从小就追在身后唤他小舅舅的人啊。

那日，南宫衡尚未察觉。他出去买了一点东西。回来时屋里已经空了，只有桌上放着一封信。

信上只有几句辞别的话以及一颗白玉琢成的冬枣，并没有说到底去哪儿。南宫衡心急如焚，到处都去找了一圈，一路打听。隐约有了点消息，最后在益州城边发现了——一只被马蹄踩碎的口琴。

“我一人之力回天乏术。”南宫衡对着倾晚行了个大礼：“所以恳求南境使能够出手相助。”

“三……殿下他一路南下也是听说不少百姓被掠去了益州，想要探个究竟。”

“如今益州城内形势复杂，傀蛇现世之说满城风雨。若真如此，于天下亦是大患，当尽力除之。”

“衡王殿下言之有理。”倾晚依旧尊称他一句，没有受他的礼。她取下南境使的腰牌和口琴放在桌上：“我修习活春之音，也是为了此事。这便同你一道下山。”

-

山下。

成虎接到消息带着兵远赴而归，到了近前。

南宫衡看着对方，微有些错愕。

“在下江门军生洲主将成虎。”成虎主动抱拳奉上名姓，他说完看着尚有些惊讶的南宫衡，笑言：“衡王殿下，京中一别多日，当真是久违。”

“是你？”

“殿下还记得我呢。”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南宫衡弯下腰对他一拜，又直起身：“敢问兄台，那日的女侠可是……”

“她是我师——”

“何人找我？”

成虎开了个头就瞥见半空降下一道身影，明莲背着手迈过来几步到了近前。却是一把从后方揽住倾晚的胳膊在她肩上拍了拍：“又长高了。”

倾晚被她夸得稍稍脸红，仰头唤了一句：“师姐。”

“嗯。”明莲指尖捏住她的脸颊：“这么久不见，想不想我？”

成虎见状也想说些什么，被明莲一个眼神又给憋了回去。倒是南宫衡左右将她们几人打量一眼。

虽不知这师姐是何缘由，到底是对着明莲恭恭敬敬作了一礼：“女侠。”

明莲伸手一抬：“殿下客气了。”

南宫衡稍加斟酌了下，也不知该从何处切入，便循着好奇发问：“女侠说是南境使的师姐，敢问是何门派？”

现今江湖中门派林立，但多是小门小户。自从原本的几大名门倒台后，已经许久不曾再有当年的盛况了。

明莲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倒也毫不避讳，坦然地答出那三个字：“针咏门。”

针咏门？十几年前被灭门的那个医门世家？？

南宫衡恍然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瞥及眼前之人的神色又肯定过来。不管是怎样的渊源，现下都不是追究的时候。

他点了一下头表示知晓，不远处却响起了轮椅滚过地面的声音。

“好热闹啊。”众人回头，见渠伊白推着明嫣过来。

南宫衡见到她时稍稍弯了下唇：“小殿下。”

“衡王殿下安好？”

“一切如常。”南宫衡应完，明嫣又抬眼看向了前方，她笑了一下：“阁下如何称呼？”

明莲摘下腰边的剑放到一边，挥袖一卷便把一张地图展了出来。她半蹲下来，也扬了唇：“针咏门十八代关山大弟子，百里明莲。”

“也是玄镖楼现任掌门。”成虎还是没憋住。

渠伊白也看着她，两人在半空对上视线，王不见王。彼此的欣赏与好奇撞了满怀。她道：“还是火焰阁探门门主？”

渠伊白很少好奇什么人，更何况钦佩。此刻看着明莲却也在胸前俯身致了一礼：“一代奇侠，幸会。”

“渠相过誉。”明莲抓了一把碎石压住地图四角，她指尖从中间起落：“先谈大局。”

“这是益州城关地图。”

明莲的指尖点在中间的城墙之上，往前一划：“此墙将城内一分为二，前城营地为百姓居所，留有火焰阁专人驻守。”

“现下……”她说着眉心有些微的敛起：“应该已经空了。”

改换成了粮草的驻地。

“这里你们不用担心，有人会去接应，我也会带人解决前城，而后方——”指尖逐渐后移，在图纸上点了两下：“便是傀蛇。”

这才是最棘手的地方。

“惑三躲在这里，前不通门后不通路，三面城墙高起，后有一道城河。”

成虎：“那便强攻！”

渠伊白：“强攻不可，若是傀蛇泄露，后果，不堪设想。只能收在里面打。”

“难不成就没别的路了？”

“路倒是还有一条，但只能算另辟蹊径。”明莲说着掌住了图例，让视线更为清晰：“你们看，益州的地形，像什么？”

“一个‘中’字。”倾晚最先反应过来，她脑子转得极快。博学多识的积累，又有过目不忘的加持。她代替明莲点在了地图之上，从环河回溯。

“益州本是一座空城。”

她一语点明关要，大家都跟着反应过来——

益州本是一座空城，是通了水利之后引水开河，水兴则民旺。自此，天府之国开都，富庶横出两境。

水渠！

明莲看过三州地质，书中曾简要提过益州年算的通水总量，结合水渠的数量和走势。她估量了一会儿，很快便有了结论，从中字上峰滑下：“游水上通下汇，上通处渠道尚浅，但是为了满足一洲城运，往往又不会修得太窄。水渠直通城内，是益州唯一没有封闭，且要一直对外开启的通道。”

“以我的身形刚好能通过。”

“不行，太冒险了。”明嫣还是有些担心：“水渠内走势复杂，万一遇到涨水，一定会很危险。”

“师姐有给我防身手镯。”倾晚腕上的骨花镯转了一下，露出里面的机关：“里面有凿壁的抓链，我可以应付。”

“可是……”明嫣还欲反对，倾晚却看向了她：“殿下出境之时，不也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吗？”

倾晚语气沉稳却不是与人争辩，她先将南境使的腰牌放在了图上——

“殿下授臣南境使时，臣便誓言为褚国，定当竭力。”

她接着又拿出了那只口琴——

“活春之音，便是我献天下的一道贺礼。”

“还请允臣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