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京城的那次,算我命好。”
“哈哈哈哈哈命好?满门全灭的好命么?!”即便是被缚跪在这里,拓拔文夜的语气也分毫未改。
“你不照样是靠对我的恨才走到今天的!”
“如果只是恨你,百里明莲早就不在了。”
为报深仇大恨,能支撑人苟活于世间,可也未免太辛苦了些。最初恢复记忆的那几年,明莲每日活得如行尸走肉。只能靠着毅力求生,像是一个无穷无尽的黑洞,透进来的光是微弱而渺茫的。
后来,从那场炼化开始。她机缘巧合帮了一些人,本意是为复仇助力,不想碰巧见证了一场朽木逢春。
一人之爱是秉烛夜游,万人之爱是暗室逢灯。而集世间众黎明百姓,便是,天下大明。
从一人之爱到救济天下苍生,此乃她们行医之人毕生所志。
当为针咏门。
百里明莲,对得起列祖列宗。她被恨蒙蔽的双眼早已渗进春意,莲开而亭亭净植,清幽满池。
对比拓拔文夜,他对于权势的摆弄,对于人心的操控已经深入骨髓,即便削骨为泥也不曾改变。
他是彻头彻尾的反派,天生坏种,弑神杀佛。将天子之都踩在脚下,运筹帷幄,拂袖之中品茗而坐。
于是天下便为棋。
他是唯一的执棋者。
他十恶不赦,那又如何?拓拔文夜从来不立什么冠冕堂皇的名头,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得来的一切才是为他而起的歌功颂德。
这天地生我,便是来玩的。他向来做事做绝,从不给自己留后路。即便曾经有过一丝恻隐之心,也从来都狠得下来。他太多疑,即便明莲在明面上没有一丝差错,他也根本没有想过留下她。
相爱相杀这四个字从来不适合他们,两人之间,从来只有后者。
明莲站在他的对面,好像隔着一条泾渭分明的线。
她站在那里,正得发邪。他跪坐崖岸,邪墨如黑。
为什么就不听他的话呢?
“阿莲,其实我们是一样的人。”
不,天差地别。
明莲容忍不了这样的称呼,玄针又往里扎得更深。拓拔文夜口中溢出一团血色,可他依旧要说:“难道不是吗?你小师叔杀了我母亲,我礼尚往来灭他满门岂不是合情合理。”
“更遑论我还手下留情,留下了你。你当时刚到火焰阁的时候还才到我腰际。”
“所以呢?你要不要看看你现在的位置。”
现在是你跪在这里,连看人都要仰视。
“那又如何?”拓拔文夜声色狂妄,望着她时眼眸里的癫狂燃得越来越盛:“阿莲可知,三月红根本没有解药。”
“十日之后,我等你来地府寻我,我们不死不休。”
“求着我去追着你杀么?”明莲说话间向他走近一步,她俯下身与他凑得很近。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不带丝毫的畏惧或怜悯。
“三月红无解,我早猜到了。”
“那你……”拓拔文夜的瞳孔略微一滞,他的坐怀不乱终于有了崩塌的前兆:“我还有中洲,还有高阶愧蛇……”
“你以为,我为何要献图中洲?”
“那日你呈上来的,中洲的图分明就是真的!”
“谁告诉你是假的?”明莲淡然的声线飘进拓拔文夜的耳朵:“不过,你以为江辞衍带兵这么久,真会靠几张图就把全线的兵防压在上面?”
“什么……”
直到这时,拓拔文夜才渐渐反应过来,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中洲布防图,包括南北两境的图都是真的。可江辞衍用兵的时戍却是活的。古往今来,死于边防之上的将领不在少数。少年将军力求图变,掌兵以来耗时五载,每一道图册都分为了四关,三个时辰轮换,而每个相邻的守地之间互不知悉。
统筹在各州主将之间,避免了一洲沦陷而几洲连座的情况。轮换的线防极为灵活,只有战时州府主将知晓,而布防图,不过是一张摆在明面的图纸而已。
“你觉得?”玄镖从拓拔文夜的脖颈一路上划到下颔,划过的地方渗出鲜红的血痕。明莲眼神冷彻地看着他:“乞颜和焰蛇两部大军,现在是不是已经到赤戈了?”
“还有傀蛇……”
“傀蛇?”明莲掐着他的脖子用了力:“崇元三十一年,你开始试炼愧蛇,设计引出夏朝中为你所用。”
“同年冬天,倾晚携母入京。”
“是不是连这个名字都没听说过?”明莲说着已经松开了他,取下腰间长剑:“那我今日便告诉你,她便是夏朝中的女儿,是我的师妹。”
“是你梦寐以求都未能找到的悟出了活春之音的人。”
“她在你的眼里,无名,无姓。却叫你拓拔文夜这盘棋,从一开始就输得彻头彻尾。”
“你的大业,根本就成不了。”
“不可能!你在骗我!!怎么可能有人练出来,百里云疏都没有悟透……我不相信!!”
“信不信你都注定看不见了!”
明莲举起了剑,拓拔文夜颤着身体想往后挪:“你杀了我,我便化为厉鬼在地府等你!你也逃不过!!下一世你也照样只能跟在我后面,做我手里的刀,做我身边的狗!”
明莲垂眸便是挥剑,剑锋从拓拔文夜的脖颈后侧捅下去,涌出的血溅了明莲半张脸,她呼吸起伏着,将他整个人都贯穿了。
在男人意识溃散的弥留之际,明莲松了剑,抬手擦净脸上的血:“就算你变成厉鬼,我也照样将你揉成齑粉。”
“大可以试试。”
音毕,人头落地。
福结也从半空缓缓飘了下来,挂在了无头尸身后插着的剑柄之上。
明莲转身,对着岸崖也跪下去,磕头。
这里是掌门给她下洗华的地方,是一切逆转的源头。
年长者深谋远虑,年少者狼子野心。
自古英雄出少年。
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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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宫因为打斗,之前的宫门已经被压塌了。明莲破开一道石壁在前面开道。一场翻天覆地的决战已经结束了,物栮却依旧愣在原地。
很久很久,他才抱着蝶衣走出去。
物栮走下了台阶,看着明莲开口时还哑着声:“莲门主请留步。”
他还是这样的称呼,明莲倒无所谓,回头听他继续说。
“早先拓拔文夜便派了惑三去益州,为了傀蛇的事。只是尚且不知炼化如何。不过月前走了一批大货。”
明莲:“多少?”
物栮沉下声:“三个月粮草。”
“也不怕将自己撑死。”
惑三行事一向如此,几人都了解他的品行,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如此看来,傀蛇炼化已经大成,益州城内傀灾严重。现在还尚且只是一处州府。若是蔓延出去,即便我们有再多的人手,都成大患。”
“那你是想?”明玥也接了句话。
物栮怀里还抱着蝶衣,他低下头:“我可以召集物门半数以上的人手去益州和惑三周旋,与你们里应外合。”
“我知道你们可能一时难以相信,我也并不是站在你们这边。”
“益州是蝶衣的故乡,我想让她落叶归根,仅此而已。”
“你不必站在我们这边,但感谢你能帮忙。”明莲收回玄镖,吹了一声暗哨给探一放信:“我也会带人赶赴益州,在此之前,得先去找倾晚一趟。”
明莲说完,回头看了一眼明玥,又瞥了白刃一眼:“照顾好我妹妹。”
白刃点点头,明玥便上前一步拉住了姐姐的衣袖:“阿姊……”
“顾好身体。”明莲在她掌心拍了拍,转身便下了山。
物栮紧随其后,他怀中还抱着蝶衣,女子衣裙红白交织。腰侧挂着的银匣里有什么动了动,竟是一只刚成的蝶破茧而出。
她从银匣中飞出来,落到了物栮鼻尖,随后便在他的肩上不走了。
物栮眼眸像是怔了下,那双看人时总以为薄情的眼很轻地弯了一下。跟在明莲身后也下了山。
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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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湖之上传来悠扬的琴音,让前来拜访之人顿住脚步,心生恍然,想起许多旧事。
可还不待他再继续驻留,迎面的一粒飞石便从水上漂过来。溅起的水花淋湿了他的衣角,男人执起臂,伸手截住了那枚飞石。
倾晚将口琴背在身后,注视着来人的身影:“何人?”
对方抬起头,阳光打在他依旧俊轻的脸上:“在下,南宫衡。”
……
“鱼来了,尝尝新鲜的汤。”
南宫衡卸了斗笠坐在桌前,冒昧前来,他也有些踌躇。本是为了南境使的名号而来,见到倾晚时实在难掩意外。
调令一方南境兵力的使臣,竟然只是一个年过及笄的小姑娘。
不过南宫衡倒也不是轻视,对方能年岁浅薄就做到这个位置,自然有她的过人之处。他只是斟酌着有些不知该怎么开口。
倒是这个端着鱼汤过来的女长辈有些眼熟。
南宫衡盯着乔思燕看了一会儿,对方竟也毫不避讳,大大方方由着他打量。筷子在桌案上抵了一下就拿起来。先是往倾晚碗里夹了一大块鱼肚最好的肉,然后自己也咬了一粒花生米笑着睨他。
看得南宫衡屁股上都快长刺了,陡然一下才想起来。
“乔大人!”
恭乾帝在位时任职工部的乔思燕!
“您怎么在这儿?”
“好说。”乔思燕喝了一口汤,看他:“先聊聊,你怎么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