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玉心头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不会的。不要胡思乱想,赶快睡觉。”她故意板起脸,作生气状。
宇文少虞不问了,抱着她渐渐睡了过去。
宇文少虞的身子经过精细地调养,已经好了。即便头疾仍在,但因为落玉在他身边,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身子一恢复,他就开始着手清除朝堂上左千秋等人留下来的隐患。宇文烁留给他的影卫当之无愧的是暗夜中的一把利刃,这些年来,他们无声无息地渗入到朝堂百官之中,对他们的隐私秘事了如指掌。宇文少虞手中捏着他们的把柄,对那些和左千秋等人关系密切的朝廷官员丝毫不留情地抄家灭门。对那些靠着走关系、靠家世的尸位素餐之辈,更是撤去他们的官职,让他们滚回家去了。
这其中便有秋俊君。
秋俊君虽然拜入左千秋的门下,但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想象之中的权贵之梦尚没有实现。况且他是宇文少虞钦点的状元郎,是有真才实学的,只是有些心术不正。况且他知晓落玉的真实身份,多番考量之下,宇文少虞将他下放到了西北荒芜之地。
他的仕途算是走到头了,再也没法进入朝堂的政治中心。
至于朝堂人手不足怎么办,宇文少虞下令提前举行科考,广纳人才。
一时间,政令层层下达,整个朝堂犹如一台大型运转的机器正在缓缓而有序地进行。
他如此大刀阔斧地清理,导致朝堂之上人心惶惶。就连已经致事的右相周明也忍不住拖着病体入宫劝诫他要徐徐图之,不可过激。但宇文少虞执意如此,他要在最短的时间整肃朝堂,以最快的速度将朝堂完全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落玉明白他为何如此心切,因为他的寿命只剩五年。他想在这五年中,创造一个太平盛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没办法徐徐图之,只能用最暴烈的手段加快这个进程。
深夜,宇文少虞还在处理奏折。落玉就在一边煮茶,陪着他。
落玉想起前天自己问太医令:“陛下身体内的毒真的不能根治吗?”
太医令:“陛下身体内的毒积年累月,早就已经渗透到骨骼之中,除非脱胎换骨,否则无法根治。”
落玉叹了口气:“那这毒会影响陛下的寿命吗?”
太医令欲言又止,落玉的心立即提了起来:“太医令但说无妨。”
太医令跪了下去,声音微颤:“陛下的寿命只余五年了。”
落玉感觉一阵头晕眼花,踉跄了两步。
“陛下可知道?”
太医令:“知道。”
落玉紧紧闭上双眼,挥手让太医令退下了。
“再煮一会儿,这茶可就过了火候。”突然在耳边响起的声音将落玉从回忆里拉回来,她手忙脚乱地把茶壶提下来。
宇文少虞从她手里接过茶壶,不让她动手,给两人倒了一盏茶:“你最近总是心不在焉。有什么心事,可以和我说说。”
落玉只是不甘心罢了。
宇文少虞今年方才二十二,他自十六登基后就没有过过一天舒心的日子,现在好不容易尘埃落定,还来不及好好享受一下生活,他的寿命就所剩无几。
落玉为此难过。
“太医令和你说了,对吗?”
但落玉忘了,宇文少虞有窥视人心的本领。即便她不说,他也总能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落玉无奈苦笑:“你究竟是什么变的啊?怎么什么都知道。”
宇文少虞摸上落玉的眼睛:“我之前就说过,你的这双眼睛藏不住心事,近日你看我的眼神总是充满了忧伤和爱怜。”
落玉说:“有这么明显吗?”
宇文少虞将她搂入怀中:“不必为我忧心。我早就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原以为要么被病毒折磨而死,要么棋差一招死于叛军之手。但天命眷顾,我现在还活着,而且还有五年的时间去实现我的政治宏图。我还遇见了你,你陪在我身边的每一天我都无比开怀。未来五年里,我们会时刻相伴直到我死去,这也算共白首了,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落玉抱住他的脖子,泪水沾湿了她的衣襟。
此时此刻,她做了决定:她要留下来,陪着宇文少虞走完生命的最后一段路程。
宇文少虞说:“睡吧。明天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
宇文少虞卖了一个关子:“明天就知道了。”
第二日,落玉和宇文少虞出了宫,来到了城门之上。
落玉远眺,远处巍峨的高山连绵起伏,像是一条蛰伏的巨龙。
城门口走出一辆马车,随后紧随起来的是骑着高头大马,一身文人衫的裴沅。
裴沅转身仰望城楼,看见了宇文少虞和落玉。
裴沅下了马,转身往城楼上来。
“草民参加陛下,参见贵妃娘娘。”裴沅行礼,自称变了。
宇文少虞亲自扶他起来,两人对视良久,宇文少虞开口说:“剑溪,一定要走吗?”
裴沅轻笑,摇了摇头:“我自生下来就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父亲告诉我她是因生我难产去世。父亲因为母亲的死心灰意冷,不愿意见到我,不愿意留在京城,便自请前去守南疆,最后也死在了战场上。我有时候很自责,因为我的出生,毁了父亲和母亲。”
宇文少虞哑声道:“剑溪,对不起。”
裴沅看着他:“当我奉你之命去暗中调遣军队的时候,左千秋联系我,拿着我无法反驳的证据告诉了我母亲难产死亡的真相。他告诉我我的母亲并没有死,而是被明德帝偷梁换柱,困于深宫二十年!明德帝的自私不仅毁了他,更毁了我的父亲,毁了我的家!你知道当时我在想什么吗?我想带着军队,马踏京城,将我的母亲救出来!明德帝害我至此,我又凭什么去保他的儿子,去守护他的江山!”
“……对不起。”
裴沅吐出一口浊气,情绪也稳定了很多:“但我心里清楚,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京城无辜百姓的错。”
“我完成了你交付给我的使命,替你保住了江山,所以我并不愧对你这些年来的信任。”裴沅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但你的父亲毁了我的家,让我们骨肉分别二十多年,我没有办法原谅。你我之间隔阂已生,不复从前。此生……无需再见。”
裴沅说完转身就走,宇文少虞说:“稍等。”
喜风拿着一个包裹上来,递给裴沅,他没有接。
宇文少虞看着那个包裹说,“里面的是她给你缝制的从出生到现在的衣服,现在物归原主。”
裴沅如获至宝地接过来,不再停留。
在他下楼梯的那一刻,宇文少虞说:“剑溪,谢谢你。”
他的背影有一瞬的停滞,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落玉握住他的手,给予他无声地温暖。
两人站在城门之上,看着裴沅重新上马,和马车一起离开京城。
“父皇将她带到皇宫后,她想要寻死。为了要她活,父皇便拿威武将军和剑溪的命来威胁她。为了自己的夫君和儿子,她忍辱活了下来。每到剑溪的生辰,她都会亲手为他缝制一件衣物,希望父皇能转交给剑溪。但是父皇扣留了下来,甚至还想要烧毁。是我无意中瞧见那些衣物,留了下来。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我曾去见过她一次,她很温柔,给了我一块糕点,笑着看我吃完。但当她知道我身份的时候她脸色顿时变得很可怕,甚至想要把我掐死,幸亏父皇及时赶来,但自那以后就再也不许我去见她了。”
落玉捏了一下他的手掌,宇文少虞望着那逐渐远去的车马,忍不住说:“她恨我。”
马车已经变成一个小黑点,再也看不见了。
从马车之中忽然飘落一个手绢,手绢摊落在地上,赫然露出上面的纹样。那纹样不是花草鸟鱼,而是一个满眼欢笑的孩童,那孩童双手捧着一块糕点吃的不亦乐乎。
风一吹,便打着旋儿飞远了。
宇文少虞在着手肃清朝堂的同时,还做了一件让朝野上下都震惊的事情——那便是解散后宫!
左千秋倒台后,玉妃做的那些腌臢事才都被抖落了出来,赐了她自尽。那些和玉妃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后妃,手上沾着人命的,全都送黄泉。
那些无辜的后妃,全都被送出宫,可自行再次婚嫁。
宇文少虞还下令,再嫁者,宫中会出一份嫁妆,这份钱由皇帝的私库出。
这样一来,那些宫妃大多数都愿意出宫,有不少都觅得了良缘。但还有一小部分人不愿意出宫,也不想再行婚配,淳妃就是其中之一。
落玉问她为何不想出宫,淳妃说:“我母亲虽是正室却不受宠爱,被底下那几个受宠的姨娘欺压着。但自我入宫,混成四妃之一,家里的那几个姨娘对我娘的态度也愈发恭敬起来,她在家的日子没那么难熬了。”
落玉:“如果你是因为娘亲,我可以让陛下赐你一座宅子,再准允你爹娘和离,你带着娘亲自己过。”
淳妃感激地看着落玉,但还是摇了摇头:“娘娘的心意臣妾心领了。但臣妾要出了宫,免不了要嫁人。即便可以养活自己不嫁人,但身边的流言蜚语定不会少,甚至还会连累娘亲。这世道对女子,总是苛刻一些。我不想嫁人,不想将自己未来的人生都搭在一个男人身上,他们不值得我这样做。”
落玉知道她心中所想,也很敬佩她的思想,也就不劝了。
淳妃冲她眨眨眼:“娘娘,您放心,臣妾会带领着那些小姐妹离您和陛下远远的,不打扰您和陛下的二人世界。”
落玉顿时羞红了脸。
那些宫妃不出宫,宇文少虞也没强求,就把她们安置在了西北角,让她们没事不许瞎晃。
另外,他颁下圣旨,立宁贵妃为后。
封后大典那日,阳光高照。宇文少虞亲自牵着落玉一步步走向高台,接受文武百官叩拜。
夜晚,红烛帐暖。
宇文少虞看着落玉晶莹的双眼,一时看入了神。
落玉有些不好意思:“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宇文少虞抓住她的手,笑得温柔缱绻:“这一刻,我才感觉到你完全属于我。”
落玉挑眉,有点娇俏地看着他:“宇文少虞,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我。”
“你问。”
“你为什么喜欢我?”
宇文少虞将手指落在了她心脏的位置:“这世间,真心可贵却也难得。你便是那个拥有可贵真心对我的人,我又怎会不喜欢?”
落玉轻笑,也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他的心脏:“妾心与君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