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少虞没有回碧罗的话,哪里是他不愿意去见她,他只是不知该怎样做才能祈求她的原谅。
“回去吧。”宇文少虞转身,“朕来过的事,无需告知贵妃。”
碧罗望着他离开的身影,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擦干净眼泪后,碧罗回去侍奉落玉。
落玉望着满天繁星,轻言轻语:“他走了?”
碧罗一开始还没有意识到贵妃说的这个他是谁,但当她听见贵妃的一声叹息后恍然大若:“娘娘,您都知道?”
怎么不知道呢?宇文少虞的身上还佩戴着她送给他的镇魂铃,他一接近独秀宫,她就听到了铃响。
他虽没有出现在她面前,却以另一种方式来告诉她:他来了。
镇魂铃的声音在落玉听来是那么的清脆悦耳,那么的婉转缠绵,仿佛诉诸着佩戴者的拳拳爱意。
可这爱意之中又参杂了多少的虚情假意,多少的算计试探,她不知道,这才是她最在意的地方。
第二日下午,落玉小憩了一会儿,刚一睁开眼就看见碧罗等候在她身边。
“发生什么事儿了?”
碧罗搀扶她起身,吩咐人端来润喉的茶水:“娘娘,裴将军想要见您。”
“裴沅?”落玉奇怪,“他来见我做什么?”
“奴婢不知,不过裴将军应该是得到了陛下的准允。”碧罗觑着落玉的脸色,“娘娘,您要见吗?”
落玉一开始是不想见的,一是她和裴沅本无交集,她现在是宇文少虞的宫妃,而裴沅是前朝将军,两人身份敏感,不该见面。二是裴沅和宇文少虞关系亲密,说不准此番前来是为了给宇文少虞当说客的。
“不见。”
碧罗刚想去回禀,但落玉却又改变主意了:“算了。去见见他吧。”
落玉想到了叛乱那晚左千秋说的那一番话,想到了裴沅和宇文少虞的关系,有心想探听一下裴沅是否知道了实情。
“裴沅参见贵妃娘娘。”
落玉让他免礼,两人落座在院里的石桌旁。
落玉让身边的人都退下,免得听到不该听的话惹来杀身之祸。
裴沅今日没有穿盔甲,只穿了一身青衫素袍,更显得他气质温润,像是一个书生。
“贵妃娘娘似乎比初见之时消瘦了些许。”
落玉微笑:“裴将军却是神采依旧。”
“娘娘取笑臣了。”裴沅说,“这些日子,臣奉陛下之命追剿叛军余孽,不敢有一丝懈怠,故而日夜不敢合眼,也是深感身疲。但臣只是一个将军,领命杀敌,累的只是身。但陛下身为一国之君,朝堂内外大小事宜都需要他来细细决断,千谋万算之下,耗的却是神。和陛下相比,臣自然还算得上是神采依旧。”
落玉:“裴将军此番前来,是替宇文少虞卖惨博同情了?”
裴沅轻笑摇头:“臣只是想在辞官离京之前,来和娘娘讲一个故事。”
落玉意外道:“你要辞官?为什么?”
“臣先讲这个故事,再来回答娘娘的问题,如何?”
落玉心里也有判断这是个谁的故事,于是点点头。
“很久很久前,传说中……”
落玉忍不住打断裴沅:“裴将军,不要搞话本子那一套开头了。你我都清楚这是一个现实故事,就不要搞那一些化名了。”
“这还是臣第一次给别人讲故事,不太熟练,请娘娘见谅。”裴沅转了话语,开始叙述曾经真实发生的一个故事:“陛下乃是先帝与懿徳皇后的嫡子(其实不是),出世一月有余便被立为皇太子,被先帝亲自抱过去抚养。陛下开蒙后,先帝命当时最有学问的太傅周明亲自教导学业,命立下无数战功的威武将军裴去淖教导武术。因为我是威武将军的儿子,被先帝钦点为陛下的陪读,我有幸见过陛下最风华绝艳的少年时代。陛下天资聪颖,五岁便能精读各大先师圣贤书,十岁便能随先帝处理朝堂政务,十二随威武将军去前线,他敏锐的洞察力和聪明才智领导军队打了好几场胜仗。不仅如此,他还亲自披甲上阵,生擒北蛮首领,逼得北蛮对我朝俯首称臣。当时,朝野内外,无人不拜服陛下。陛下虽身份尊贵,却无半点傲气。他为人谦逊有礼,怀有一副慈悲心肠,即便是宫内奴仆犯了错,也总会网开一面。”
落玉皱眉:“你说的和我看见的宇文少虞完全不一样。”
几乎是两个极端。
裴沅:“这一切的改变还要从先帝驾崩开始说起。先帝在世时,外戚势力庞大,已经威胁到了皇权。先帝便开始着手清理外戚,但外戚的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需要徐徐进行。但先帝还来不及拔除外戚势力,便因心疾驾崩,后来陛下登基。按照陛下的手腕和才智,拔除外戚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但谁也不知道,陛下竟然被身边最信任的一个嬷嬷投毒多年。等那毒发的时候,已经无法彻底根除,只能压制。那毒所带来的副作用之一便是头疼难耐,逐渐使人性情大变。”
落玉捏住茶杯的手指缩紧,宇文少虞的头疾竟然是因为中毒。
“陛下将自己中毒的消息压制了下去,加快了整肃朝堂的速度。但是他身边的人被渗透的太严重了,之前信任的人全都变成了背叛他的人,他的助手全都变成了他的阻力。等他发觉的时候,身边竟然毫无可用之人,他变成了一个傀儡皇帝。又因为他头疾几次三番发作,使他变得易怒嗜杀,再加上有心人的挑拨,渐渐地变成了所有人口中的昏庸残暴之君。”裴沅重重叹了一口气,“陛下有先见之明,在他中毒事发之后,他以我不敬皇室的罪名夺了我的官,贬为庶人,流放岭南。也正因为如此,我反而保住了一条命。从最小的军卒做起,一步一步走到现在,建起了一个只效忠于陛下的军队,成为陛下暗夜中的一把刀。”
“给宇文少虞下毒的人是谁?”落玉忍不住问。
“左千秋。”
“果然是他。”
左千秋恨宇文家,恨宇文少虞的父亲,恨宇文少虞,所以给他下毒毁了他的身体、毁了他的名誉,让他成为人人喊打的暴虐无道之君。他谋划多年,联合怀王和岭南王想要一举推翻宇文少虞的父亲留下的江山,但是他还是棋差一招。
宇文少虞在这样的群虎环绕的危险境况下,细心筹谋、暗中忍耐,将这些人连根拔起。落玉似乎窥见了宇文少虞少时的风采,这样一个聪明绝顶的人又怎会轻易地被磨平棱角。
他是天生的帝王。
虽寥寥数语便可概括,但却无法描绘宇文少虞这好多年的辛酸苦楚。落玉忍不住心疼他,心里像是压了一个大石头,闷得她喘不过来气。
裴沅:“那晚在揽月阁上,陛下和娘娘的谈话,臣听到了。过往身边信任之人的背叛让陛下无法全然信任一个人,他只有经过千般试探得到你的万般肯定,他才会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心全然交付出去。娘娘,别怪陛下。”
落玉的眼眶顿时红了起来,眼泪掉进了茶碗里,泛起了层层涟漪。
宇文少虞的千般试探,只是想要得到落玉的万般肯定。
他太没有安全感了,在交付出自己的一颗真心之前,他需要千万次的试探对方的爱意。
只有确定你是真的爱我,我才会毫无保留地敞开自己的心扉,将自己全部的爱都奉献给你。但在那之前,请原谅我的试探。
“娘娘,不好了!”碧罗神色慌张地跑过来,“来枝公公说,陛下在崇政殿处理政务突然晕倒了!”
碧罗从石凳上站起来,僵了一秒之后,拔足狂奔。
独秀宫的守卫见了也没有拦,她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了崇政殿。
她跑得快,发髻全都散了,披散在身后。
崇政殿的宫人一开始没看出她是谁,刚想拦,结果近了才发现是贵妃。
早就得到吩咐的宫人们,一连串地绕开了路。
崇政殿她来得多了,早就熟悉了,也不用宫人引路就来到了后殿。
薄纱笼罩着龙床,太医令和甄太医全都在一旁候着。
喜风见了她,擦了擦泪水:“贵妃娘娘,您来了,快去看看陛下吧。”
到了宇文少虞的面前,落玉反而不敢继续往前走了。
“他……怎么样了?”
喜风哽咽道:“为了剪除怀、岭南王二人的羽翼,陛下已经多日未曾合眼。这几日头疾也愈发地严重了,太医令和甄太医为陛下行针压制,但是也没什么太大的效果。刚才陛下看奏章,突然吐了一大口血晕了过去,到现在还没醒。”
“我去看看他。”
喜风:“哎。”
落玉走到龙床边,素手挑开纱缦,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床上紧闭双眼的宇文少虞。
她跪坐在他的床边,伸手抚摸他瘦削的脸颊。
“几日不见,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了。”落玉心疼不已,轻声呢喃。
“明明做错事情的是你,伤心的人却是我,结果你这个罪魁祸首反而看起来比我这个受害者还惨。”
落玉握住他放在被子外的手,宇文少虞的手很凉,如果不是还有呼吸,落玉几乎要认为他死了。
“昨晚不是还来独秀宫看我?”落玉的眼泪落在他的手背上,像是炸开的花,“还让碧罗不要告诉我。但你身上还佩戴着我送给你的玉佩,你一靠近独秀宫铃铛就响了,声音大到我想听不见都不成。你就是故意的,故意让我伤心。”
“但是我大人有大量,只要你醒过来,我就原谅你。”落玉将他的手背贴在自己的脸上,“宇文少虞,你听见了吗?”
“你说的……是真的?”
落玉立马看向他的脸,宇文少虞的眼睛还闭着,良久才非常缓慢地睁开了双眼。
“你醒了!”落玉惊喜不已。
宇文少虞的眼睛紧盯着她,虽然说话有些艰难但还是一字一句地说清楚了:“你刚才说的可是真的?”
“嗯?”
“只要我醒过来,你就原谅我。”
落玉喜极而泣地“嗯”了一声:“说到做到。”
宇文少虞也笑了,用尽浑身的力气握住了她的手:“对不起。”
落玉眼眶湿润起来,摇头。
“宇文少虞,这些年,你辛苦了。“落玉也反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郑重道,“未来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你可以全身心的信任我,我绝对不会背叛你。”
宇文少虞笑着点点头:“好。”
话闭,又晕了过去。
落玉又被吓住了,连忙叫太医过来。但中毒多年终归是掏空了宇文少虞的身子,再加上最近因叛军的事情忧思劳神,病上加病,需要好好休养一阵时间才能恢复一些。
于是,落玉就住在了崇政殿,每日陪伴着宇文少虞。
太医令和甄太医每日都来给宇文少虞施针,终于压制住了藏在宇文少虞身体内反扑的毒素,他的身子也渐渐地好起来。
只是他睡得不踏实,一到半夜就会醒来。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扭头去看落玉在不在他的身边,如果在,他会抱住落玉的腰,将头埋在她颈间睡过去。
只有一天半夜,落玉突然醒了过来。披上衣服走到院中,抬头看天上的星星。
同花顺出现在她身边,“七星连珠。”
落玉的手腕上突然亮起了一道光,她抬起手腕,只见七星的光辉洒落在她的手腕上,编织成了一条细细的红绳。
同花顺:“落玉,你的第一个任务完成了。”
手腕上出现的姻缘绳代表她得到了一份圆满的姻缘,她和宇文少虞真正地达到了两心相通,所以天道承认了这份姻缘,她获得了第一道姻缘愿力。
任务成功她应该是很高兴的,但是现在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任务成功,就没有理由留在这个世界了。
“你不开心?”同花顺问。
落玉扯着嘴角笑:“开心,当然开心。”
只是她这笑生动形象地演绎了什么叫皮笑肉不笑。
同花顺一针见血:“你不愿意离开。”
落玉摩挲着手腕上的红绳,承认:“我不想离开。”
同花顺警告她:“神生漫长,而宇文少虞只是凡人。他只能陪你一段路,剩下的需要你自己走。所以该断就要断,不要让他阻碍你后面的路。”
宇文少虞醒来不见落玉,心里突然涌现一股恐慌。
他赤脚走出寝殿,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屋檐下的落玉。
他从背后一把抱住了她,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