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下几次杀招后,问天关上出现了裂痕。
尹云晖躲过巨人的攻击,趁势刺向了巨人的腿。在血溅到脸上的刹那,耳旁传来风声。他往侧边一躲,被从天而落的巨斧砍断了衣袖。
太快了。
手腕,虎口,都因过度用力而发着抖。不能再拖下去了。
尹云晖借着一旁的树,攀上了巨人的肩膀,在巨人就要捏住自己时,扬起长刀,朝它的脖颈刺了下去。
鲜血如瀑般溢出。他险些被巨人的挣扎摔在地上,紧握着问天关的刀柄,将全身的气力都压在了刀上,在巨人的脖颈势如破竹般向下一带。
巨人如同一座倾颓的大山,“轰隆”砸向地面。
尹云晖跃向一旁,看着四溅而起的扬尘,刚松了口气,却见巨人手指颤动了几下,竟因脖颈伤口的愈合,缓缓站了起来!
他斩断了巨人意图抓住板斧的手,断腕之处,竟长出了新的断腕。
一连几跳避开挥来的巨拳后,尹云晖将刀刺入巨人的腿骨,向下狠狠一带。刀刃势如破竹般挑开了巨人的皮肉,他一拿开刀,那伤口竟缝合般自愈了!
——这巨人,竟然杀不死吗?
不,不可能的,任何人都有死穴,只是他没有找到。可一个不会被杀死的人,还能有什么死穴?
尹云晖觉得呼吸困难。
长时间的消耗之下,他的肩膀、手臂、双腿,都后知后觉涌上了疲惫。
而巨人,似乎能通过死亡变得越来越厉害。那些刀伤没杀死他,却让他的感官变得更加敏锐。在尹云晖又一次偷袭之前,他抓住尹云晖的胳膊,往一侧的树上甩去,“咔嚓”一声,树被拦腰折断了。
尹云晖只觉后背剧痛,眼前一片昏黑,还没起身,便听一阵风声“呼”地传来。他凭本能往旁边一闪,喉中一咳,唇腔里涌出了铁锈的味道。
胸口腾起了一股气,迫使他将刀插在泥地上,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解下面具,看向这如山般的身影。
何其可怖,何其高大。
有一瞬间,他知道自己想逃。他想活下去,不想直面这种痛苦,更不想就这么落魄地死掉。他希望自己死得像大侠一样,为了救人而死,或为了荣誉而死。
可是他不能了。
结界封堵了他的去路。在这个只剩他和巨人的地方,他不是英雄,也不是大侠。
他是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人,再过百年、千年,谁都不记得他。人们并不会知道,有一位少年曾孤注一掷地闯出群山,满心期盼着青史留名,却默默无闻地倒在了少侠榜前三日。
这就是是命吧。
他拼尽一切,只能走到这一步。他真的,尽力了。
只是——
他的目光从黯淡转为锐利,在认真打量巨人之后,眼中渐渐升起嘲讽,肺底也传来一声冷笑。
他看清了。
这只巨人,不也和人差不多吗。
他害怕一辈子的事情,不过如此。
尹云晖扬起下巴,用他最后的傲慢与倔强,藐视着这杀不死的怪物,身上彻底没有了落寞恐惧,只有一种孤绝的、奋不顾身的冲动。
他可以死,却绝不会软弱地、无能地跪伏在绝望面前。
死亡如何?刀刃又如何?难道他不曾遍体鳞伤吗,难道他不曾痛苦于自己的平庸,知道生命从头到尾都是无意义的?
但他,也是敢于闯出深山的人啊!
在他心中,有始终炽热的鲜血,让他存在着,抗争着,以最绚烂的姿态走向死亡。
他还会要嘲笑着杀死自己的刀刃不够锋利,嘲笑这绝境还不够痛苦,嘲笑命运永远压不垮他的意志,让他总有一口气站起来,直视命运对他的轻蔑。
来吧,我的命运。
用你的一切来杀死我。
我会以最骄傲的姿态屹立着,同你压垮我的所有磨难,永不折腰地战斗下去。
............
中州城三十里外,杨悠雁看着窗外明晃晃的月色,怎么也睡不着觉。
她拿出了尹云晖买的那只玉镯,伏在桌上左看右看,心想:“如果他没有机会登榜,我该怎么安慰他?”
她眸子里亮亮的,看着豆大的烛火,思索着,却并不害怕。只要和尹云晖在一起,什么困难都不用害怕。登不上少侠榜,还可以去当游侠。她能想出很多有意思的法子,足以让他们快快乐乐地度过一段时日。
想着想着,她眼里又浮上黯色,小心翼翼地将玉镯收好。可惜,她还得想办法活下去。
忽然“哗啦”一声,一阵风从窗户刮入。来人几步到杨悠雁面前,飞快道:“阿雁,收拾好东西快走。”
这几日,杨悠雁和李听枫被不少魔物埋伏过,一听就明白了情况。她抓起床上的包裹,“这回又是怎么回事?”
“我看见了魂归楼的人。”李听枫低声道,“我就知道不会轻易回到中州。要是被截下,咱们就都完了。”
她反应还算敏锐。两人沿山路行了不远,忽见前面有几个漆黑的人影。她们立马藏身在草丛之中,没被人影发觉,唯见他们往方才栖身的客栈行去。
很快他们便会发现李听枫不见了,四面八方地搜捕她。
周围也许都遍布了魂归楼的眼线。这群人最擅长夜行,如果同时抓住了她和杨悠雁,连恶灵剑上的消息都会毁于一旦。
李听枫将剑解下,用布包着,同杨悠雁互换了背囊,“你先走。”
杨悠雁瞧着不远处的人影,低声道:“我去中州看看有没有人帮你。”
“不用了。”李听枫摇着头,“谁帮我都不合适。天音宗不会公然与魂归楼撕破脸,余下的人更不可能。我会易容,能想出潜入中州城的办法,人多反而打草惊蛇。我引开他们,你趁乱先走。”
待李听枫走远后,杨悠雁找到脱身的机会,一路朝中州城行进着。
此时城门已关,她就算抵达城下,也进不了城,反而引人猜忌。
若被发现恶灵剑不在李听枫手上,她会首当其冲地被关注到。
好在她疾步行了十余里后,见一群天音宗弟子嚷嚷着,说是追丢了什么东西。她眼睛一亮:她可以混入这群天音宗弟子的队伍之中,瞒天过海地把消息带回去。
杨悠雁等他们争执完,追着他们行了没多远,便听见闹哄哄的争执声。她伏在草丛后,闻见了刺鼻的血气,诧异地想:“这里离中州城不远,是怀山派翻脸了吗?”
她悄悄探出头,借着幽幽的火光,瞧见了一地凌乱的草木,和愤怒的怀山派弟子。
“妖魔难道不该杀吗?他替妖魔挡刀,难道不该死?我们倒是想问问天音宗的屁股坐在哪一边!”
于慕清眼中却闪着又悲又怒的神色,“引来这么厉害的怪物,他再不出手,附近的百姓都要遭殃,你们却还让他背上勾结妖魔的罪名!你们——”
“可那妖女确实逃跑了!”另一位怀山派弟子冷冷地补充着,“若非他阻拦,那人应当死无葬身之地。她将刀宗的东西送到这里,祸害没准比怪物还大,你们不也睁着眼睛袖手旁观吗?”
——刀宗?
杨悠雁心尖一凛,正要细听,怀山弟子却哼了一声,带人先离开了。
有天音宗弟子想拦,于慕清却摇了摇头,忍气吞声地放走了那一队人。他们在静寂中立了很久,于慕清才道:“回去吧。”
这一声带着落寞,无力。她很快地转过头,像是不忍再多看这地上、草上的大片血迹。杨悠雁知道她心肠好,猜出是天音宗的哪个弟子亡命于此,不禁慨叹着:“可惜这人成了八大宗门的垫脚石,也没看到最终的结果。希望他命好,来生做个自由自在的鹰,都不要再做人了。”
等于慕清率人走出一段距离后,杨悠雁见怀山弟子不见了踪影,这才溜到于慕清身前,“师姐。”
于慕清扫了她一眼,愣了片刻,又叹了声,摇头转身离开。
杨悠雁不知是什么意思,抓着她的胳膊又喊了声:“师姐。”
这一回,于慕清才是真的怔住,甚至因为这巧合有些警觉。
杨悠雁猜于慕清是太累了,将背囊攥得更紧了些,没有在意,只看向不远处的路,“中州城是不是出事了?我此时回去,会影响你们吗?”
“你......真的是阿雁?”于慕清哑声问着,“怀山派刚与沈公子争执完。明日就是八宗政绩评定,他们不会放松的。你......”
她注意到了杨悠雁握紧背囊的手,“你要是不放心,把东西交给我吧。怀山派的人正捕风捉影着,只怕不会放过你的。”
可恶灵剑是李听枫的,兹事体大,杨悠雁不敢轻易托付给另外一个人。
她也不好一直在外面徘徊。一旦有变,再进中州城势必难上加难。
她忽然灵光一闪,“于师姐,云晖明日是不是有时间?可否让他早一些出城来,就在......”她看着不远处凌乱的地面,“就在这附近。”
于慕清摇摇头,眸中沉甸甸的,“云晖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