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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Ju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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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怪气的冷沉质感,无需仰头,就知是谁莅临。

——梅江一中永悬第二的冷魅存在。

垂落着湿漉漉的眼睫,缄默着失血的薄唇,低哼着百听不厌的旋律。

佯装聋哑的戏码演得滴水不漏,不过是心底筑起一道透明的结界,拒他于千里之外。

裴野眼底酝酿着蓄谋已久的坏意,慢悠悠将视线泼洒向斑驳的小诊所。

室内光线半明半暗,蒙着灰纱的窗棂漏入几缕稀薄的光,勉强照亮陈旧的物件。

铁制诊疗床锈迹斑斑,白床单皱巴巴泛黄,堆在角落的病例簿,蝇头小字密密麻麻,墨迹从浓到淡,像被时间一层层洇开。

东墙药柜的漆色剥成一块块补丁,百余格的抽屉上贴着土黄的标签,笔迹晕染处依稀辨出“当归”“蝉蜕”“炙甘草”等字样。

气流中浮着陈年消毒水味,偶尔夹杂几丝若有若无的药香。

西墙上挂着几幅毛笔字,墨痕早被油烟熏得发灰,“梅江济世”四字在斑驳中透出几分侠气,倒比新匾额更有人情味。

视线又落定在西墙长椅上的清瘦身影。

一身幼稚到不能再幼稚的牛仔背带短裤,肌肤薄透,皮下骨骼的精致轮廓若隐若现。

一股冷调子的清冷矜持劲。

“你是那个周末在这兼职的‘小姑娘’?”

明知故问。

此刻诊室内空寂无人,除了她孤冷的倩影,再寻不到半分鲜活气息。

一缕碎发垂落颊畔,冷鸢指尖掠过下颌,将鬓边碎发拢至耳后。

依旧一副装聋作哑的拒世姿态。

分明是懒得理会,半分目光都不愿施舍。

倚着沟壑纵横的榆木桌案的人,舌尖在齿后无意识游走轻碾,似在咀嚼无声的絮语。

唇线忽地绽出一声暧昧不明的浅笑。

“年级第一。”

无人理睬。

“冷鸢。”

寂然无声。

呼唤的音量忽大忽小飘着,舌尖懒洋洋卷着尾调,连“喂”都带着困倦的沉坠感。

小诊所内,刹那间的鸦雀无声。

冷鸢摘掉耳机,阖闭书籍,绕过日光下自得其乐的身影,最终停在褪色的榉木柜台后。

一如每周轮回的仪式,她执起狼毫笔,在素笺上晕开行云流水的药方。

抓药时踩着木梯攀上药柜,抽屉拉开时“咔嗒”轻响,干燥的药材倾泻在称盘上。

药柜深处飘出陈年的药香,苦中带甘,辛味缠绕。

手指在药戥上轻捻,称量时眯眼校准刻度,动作如老茶农筛茶般娴熟。

“药都是现配?”

一阵风掀动门帘,悬于梁下的艾草香囊被气流托起,淡烟袅袅弥散,与裴野虚实交叠的疑问缠绕成一缕。

包药用的是粗糙的草纸,冷鸢将药材分堆码放,手指灵巧折出棱角,再用麻绳十字捆扎。

裴野诘问落下的刹那,指节无端颤了颤,险些将粗麻绳生生扯断。

“你可以带你爷爷去医院买。”

呼吸没由来地紊乱,怼人的声线却绷得死紧。

仿若下一瞬,精心策划三年的筹谋会如风中的香囊,散作一缕再难聚拢的烟。

裴野的话语不过是无端拾起的碎语,但也没有捕捉到她眉梢间流转的涟漪。

待她吐出他踏入诊所后第一缕声线时,唇角扬起一道无声的弧。

“信你。”

信冷鸢。

信年级第一。

信世间冠冕。

顷刻间,耳畔漩涌过梅江蝉鸣共振的夏,浸润着梅雨的酸涩。

酸涩又浸润着阴恶的秘密与罪愆。

明明三年前孤注一掷斩断所有退路时,胸腔内一片坦荡,毫无悔意和负罪感。

可是现在,愧疚感从四面八方涡旋。

每个念头似带着尖锐的倒刺,一遍遍剐剜着良心。

又似慢性腐蚀的毒素,在血脉中淤积成痂,让笑容变得僵硬,让道歉变得迟疑。

又一瞬间,六年前带着鲜血的记忆在脑海一闪而过,每一帧画面都带着灼烧的温度,烫得眼眶发酸,却无法流出半滴泪。

幸而老诊所外天光朗朗,绿荫覆道,梧桐常青。

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欲盖弥彰罢了。

慷慨的水汽灌入发涩的心腑,她听见自己喉间溢出的话语裹着未预料的温度。

“这药需要用文火慢慢煎煮三次,第一次煎取浓汁,第二次用淡些的药汁混合服用。

切记要避免辛辣和生冷的食物,睡前用艾草水泡脚,可以帮助药力下行。”

真心如昙花刹那凋零。

罪有应得的念头翻涌而上。

又是自欺欺人。

*

冷鸢离开老诊所时,周身沾满了艾草与荆芥的气息,仿佛携了一整座药圃的黄昏回去。

炎夏白昼长明,夕阳迟迟不肯西坠。

踩着石板路上摇曳不定的影迹,步履维慢地折回家。

大伯院落空寂,门扉虚掩。

手指于无光的窄室中摸索,墙壁霉斑黏腻,却触不到躯体的边界。

呼吸声在耳畔放大,陌生如他者,喃喃自语似隔重雾。

吸气刹那,黑暗灌入脏腑,腐腥与潮气攀附骨骼筋脉,四肢百骸皆被侵蚀。

世界在沉坠,而她亦在无声坠落。

原以为仇恨会让人踉跄于血泪中,可蹊跷的是,这条路愈走愈顺畅。

她成了众人眼中循规蹈矩的“优等生”,却独独在镜中看到一个陌生的自己。

破碎的人生,不过是路人手机中一帧滑过的新闻。

转瞬即逝。

2012年蝉鸣不绝于耳的盛暑,她的爸爸、妈妈相继离世,徒留她茕茕孑立于世。

寄人篱下于大伯家,不得不察言观色,忍受他们傲慢无礼的责骂。

可明明是大伯家的大儿子霸占了父母留给她的唯一遗产。

鸠占鹊巢。

反咬一口。

口袋内的手机屏幕闪了几下。

光线穿透黑暗,刺痛酸涩的瞳底。

耳机里新改换的《蝴蝶花》仍在循环播放。

“早已经习惯一个人难过”

“情爱纷乱复杂”

“想忘记过去却总又想起”

“曾经的无怨无悔”

解锁界面刹那,冷知诺趾高气昂的消息跃然于屏。

[来九曲巷台球厅。]

[十分钟之内我要看到你人。]

冷鸢已读不回。

径自将手机搁置一旁,步履沉沉迈向浴室。

瓷砖沁着寒意,一寸寸渗入密匝匝的水珠,镜面被冷雾笼罩,轮廓模糊不清。

第二声提示音响起时,她正将洗发水揉进发丝,薄荷味的泡沫层层叠叠覆裹雪白肌肤。

记忆忽然被薄荷的凉意刺穿,高一那夜的暴雨汹涌而至。

冷知诺的短信简单直接。

[九曲巷台球厅,来找我。]

彼时她浑身湿透,却在撞球声与咒骂声中,第一次窥见对方眼底不堪一击的脆弱。

如今指尖划过镜面的水痕,映出一双与冷知诺如出一辙的、倔强到近乎偏执的眼睛。

手机在门外第三次叩响电子音的韵律,莲蓬头的水声沥沥消隐。

一阵穿堂风间歇掠过,却吹不散黏稠的潮闷。

梅江的轮廓在暮霭中渐次隐褪,唯余几盏孤灯在苍青天色下明明灭灭。

冷知诺的消息再度映入眼眶。

[我被人欺负了。]

[快来救我。]

“哐当!”

一声钝响惊碎了夜的沉寂。

本就朽蚀的木栅门在蛮横力量的冲击下,重重剐蹭着斑驳墙垣,迸出沉闷的共鸣。

黑漆漆、空寂无人的老巷,一袭米白睡衣的伶仃身影,跌跌撞撞向望不尽的黑暗闯去。

九曲巷自民国初年因迂回曲折闻名,巷口梧桐枝桠从稚嫩青绿蜕变为苍劲虬曲,如今树冠已能摩挲天际。

生命的本能永远指向阳光与远方。

纵使困于幽邃陋巷,向往光明的心亦在恒久跳动。

冰蓝灰的发丝垂及肩胛,水珠一滴一滴顺着发梢滑下,将单薄的丝棉睡衣浸出深浅不一的痕迹。

睡衣都没来得及换,更别提人字拖了。

只是一味地、狼狈地,因一条虚实莫辨的信息,只身一人急匆匆奔向台球厅。

明明心底沉淀着对冷知诺的厌憎与嫌隙,可听闻她被人欺负的信息,还是忍不住心急如焚。

血缘的纽带过于玄乎,明明彼此间有着无法调和的矛盾与隔阂,却在得知对方陷入窘境时,心中的某根弦被悄然拨动。

冷鸢无法确定自己是为何奔赴而来。

或许是血脉中剪不断理还乱的牵绊在作祟,又或许是深藏于骨髓的善意在驱使。

毕竟,关上门后,她们终归是一家人。

一致对外。

台球厅门口坑坑洼洼积着一滩水,不防滑的人字拖一脚踩上去。

实打实地摔了个四仰八叉。

米色睡衣裙摆溅起浑浊的泥渍,瘦得只剩薄薄一层皮的膝盖立刻渗出血珠。

疼痛在神经末梢灼烧,可她却无暇顾及,径直推开门冲入台球厅。

霎时间,喧嚣声浪被一扇摇晃的门扉截断。

球杆撞击台面的脆响、咒骂与欢笑的杂音,皆在门缝闭合的一瞬凝滞。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向门口涌去,凝眸于门口狼狈不堪、气喘吁吁的身影上。

苍白的光晕落在凌乱的湿发上,衬得她整个人像一株带伤的野玫瑰,倔强又昳丽。

又似一朵盛开的雪莲花,出淤泥而不染。

全身紧绷的冷鸢环视一圈后,终于捕捉到蜷在墙隅沙发上的冷知诺。

她玩味观赏着冷鸢因她轻飘飘一句诓语,跌撞至风尘仆仆的模样,如同欣赏自己亲手布下的棋局终于落下关键一子。

今夜台球厅男男女女群聚欢玩,有几个流里流气的小混混,不时对她评头论足,指指点点。

“卧槽,这美女长得真他妈带劲儿。”

“他妈的,一条假消息竟然真把人给骗来了。”

“谈过几任?钓过多少凯子?”

“看她一身泥点子,像是从哪个泥潭里摔出来的,倒衬得人更鲜嫩了。”

后知后觉的。

膝盖处的痛感一节节揪扯着沉钝的脑域,迫使浑身生理性战栗。

早该预料的。

冷知诺向来只有欺负别人的份,从未有过被别人欺负的时候。

滤镜般压制视野,眸底凝出一线冷锐的光。蜷起被冷雾吹得麻木的手指,她转身遁入混沌。

却不防被一道刚韧的阻力截住脚步。

台球厅内湿浸气重,潮涌弥漫。

冷鸢漉沉沉的眼睛上抬,毫无预警撞入一潭覆满阴影的漆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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