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的几天,方彻将参与了方家祖宅列车线修建工程的工人,以及他们的家属的名单和信息都整理了出来,又查看了原身名下所有的资产,发现原身光是银行卡里的储蓄金额就已经多得吓人了,如果把他所有的资产全都置换成储蓄金,那财产数额便会更加骇人。
方彻计算了一下,即便按照铁路工人最高工资的两倍补发给那些铁路工人,又把赔偿金和医疗费给加上,再算上那些工人们养育后代所需的全部费用,最后总共的花费都不及原身卡里的一个零头。
而原身手中掌握的巨额财富,就是靠着方家像压榨那些铁路工人一样,压榨不计其数的可怜人抢来的一笔笔血债。
而这些血债,是时候该还回去了。
尽管方彻曾经对莫佩怡和方恬说过,中心城是地星最为繁华、治安最好的城市,是地星的绝对核心地区,但这里也存在着极度贫困的地方——
贫民窟。
中心城有一条河,名叫中心河,河的右边是贵族区,左边是平民区,左右两边泾渭分明。贫民窟存在于平民区内的任何一条小巷、任何一个角落中,就像墙上的牛皮癣一样,怎么都清理不干净。
傍晚过后的平民区的街市格外热闹,几乎每一条街上都开有一家酒吧。每到下班时间之后,每一家酒吧里都会挤满人群,他们饮下能暂时麻痹掉大脑的酒精饮品,跟随着DJ播放的节奏强烈、旋律致幻的电子音乐,在舞池中放肆地扭动着自己的身体,摇头晃脑地跳着舞。
从室外都能看到酒吧里不断闪烁的炫光灯,听到震耳欲聋的音乐声。这番迷幻的景象是平民区独有的风景线,它对于不少人来说有着极为致命的吸引力,仿佛在酒吧门前多停留一秒,就会被卷入其中,成为舞池中的一员,然后失去理智地跟随大众一同摇摆沉浮。
方彻一只手死死地护着自己的挎包,另一只手提着一袋水果、牛奶和一些营养品,匆匆经过一家又一家酒吧,拐过一条又一条岔路口,最后一头钻进一条狭窄的巷子里,来到了中心城的一处贫民窟中。
刚一踏足此处,方彻就感到这里的空气比外面要浑浊不少。
这里非常狭窄,楼与楼之间的距离拥挤得只能勉强通过一个人,空气难以流通,采光也极不友好;楼房的建造用材非常粗糙,且年久失修,照明的灯没有一盏是能亮的,为数不多的光源是从开着灯的房屋内透过窗户传出来的微弱的灯光;早已老化的水管道不间断地向下滴落着水,水滴打在地面的青苔上。
这样的环境自然会让人感到呼吸不畅快。
黑暗笼罩着这个简陋不堪的贫民窟,衣着光鲜亮丽的方彻就像是误入旧世界的先进文明,与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方彻低头看了一眼终端上记录的一个地址,然后走进其中一间楼道。
楼道里漆黑一片,没有声控灯,也没有照明灯,方彻只得打开终端的手电筒功能来照亮前方的路,小心翼翼地扶上楼梯扶手,以免不慎踩空摔下楼梯。然而,就在他搭上扶手的一瞬间,扶手却猛烈地摇晃了起来,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方彻生怕它被自己给弄坏了,连忙把手收了回来。
来到7楼,方彻站在第二间房屋的门前,深吸一口气,看了看门上和墙上,都没有找到门铃,便轻轻地敲了敲屋门。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问:“谁呀?”
“您好,我是来找严义信先生的,请问他住在这里吗?”方彻问。
屋内先是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一阵脚步声传来,随后屋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位骨瘦如柴的矮小老人出现在方彻眼前。
老人看着衣着光鲜亮丽的方彻,眼中顿时充满了疑惑;而方彻见到老人身上的衣服虽然干净整洁,却已经被洗到泛白,上边还打了些许补丁,不免愧疚地低下了头。
方彻:“您……”
“我就是严义信。”老人开口道,“小伙子,你说你是来找我的,但像你这种打扮的年轻人,不应该会跟我有什么联系啊,你是不是找错人了?是不是你要找的人恰好跟我同名同姓?”
“不,我要找的人就是您。”方彻沉沉地吐了一口气,说,“老人家,我的名字叫方彻,是如今的方家人的……养子。”
严义信僵住了。
“您在年轻时曾受我曾祖父的雇佣,成为一名铁路工人,参与进方家祖宅列车线修建的工作中。”方彻继续道,“但我的曾祖父、方家却做了不少伤害到你们铁路工人的事情:拒绝发工钱、让保镖殴打你们、又倒打一耙说是你们在工作时打架斗殴、让你们给方家赔钱……我完全无法认同他们的所作所为,所以今天我是来向您赔罪的。
“对不起,我的曾祖父、整个方家,也包括我……我们伤害了你们,享受了通过伤害你们而得到的利益,我们所有的方家人都对不起你们。
“我知道这份歉意来得太迟,也许您不会接受,但我并不是来逼您接受道歉或者原谅我们的,我是来做我本就应该做的事的。”
说完,方彻深深地向严义信鞠了一躬。
虽然方彻不是原身,但他认为,既然现在他占据了原身的身体,继承了对方出色的容貌、优秀的体魄、巨额的财富以及丰富的人脉,等等,那就应当一同承担下对方的所有罪孽,没有只拿好处拒绝要坏处的道理。
而且就算他还是方上校,也有保护人民的职责,他没能及时将这些可怜人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也没能及时惩戒对他们犯下罪孽的方家人,那他就是失职了。
无论如何,他都有罪。
方彻起身看向面前的老人,老人很矮,附近的光线非常暗,老人又是背光站着的,脸上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方彻掂了掂手里提着的水果、牛奶和营养品,又从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和一纸合同,对严义信说:“老人家,这张卡里是我支付给您的赔偿金,里边有我按照铁路工人的最高工资补发给您的当年方家拖欠的工钱,有医疗费、精神损失费之类的赔偿金,还有您养育后代所需的全部费用。
“我已经在专业律师的指导下做好了所有转赠证明,您可以看看,我可以保证,您在收下赔偿金以后绝对不会被任何人以敲诈勒索之类的罪名起诉……”
“你先进来吧。”看着方彻如此真挚的神情,严义信轻轻地叹了口气。
方彻一愣,随后郑重地点了点头:“嗯!”
方彻走进严义信的家,顺手把屋门关上。
严义信的家很小,只有一室一厅一卫,家具大都十分老旧,水泥墙面上痕迹斑驳,地砖也裂开了好几块,不过整个屋子却被打扫得非常干净。
客厅里摆放着三张小矮凳和一只方形小茶几,茶几上有一盆茂盛的绿萝、一些翻烂的旧医书和两个相框。其中一个相框里是一张两个年轻男人合影的泛黄的老照片,另一个相框里是一幅用铅笔画的黑白素描画。或许是由于作画的时间太过久远,这幅素描画的笔迹早已模糊不清,但仍能看出上边画的是两个老人和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且画师的画功相当不错。
客厅的边缘隔出了一小段空间作为厨房,厨房的旁边就是卫生间。房屋的主人应该是相当注重饮食健康的,因为厨房里拥有着整个家中最多的家具:灶台、冰箱、洗手台、消毒柜、净水器……这让方彻想起了莫林,莫林是一个喜欢亲手做饭做家务,亲自把家中打扫得干净整洁、一尘不染的人。厨房的窗前摆放着几盆茂盛的绿萝,绿萝的颜色青翠欲滴,看得出来主人将它们照顾得很好,为这个狭小老旧的房屋增添了几分温馨的气息。
卧室里只有一张床和一个塑料制的衣柜,墙上贴满了那两个年轻男人合照的老照片,以及两个老人和一个男孩的黑白素描画。他们看起来就像是一家人,但方彻让私家侦探查到的资料上显示,严义信是孤儿,从未结过婚,更没有后代。
方彻有些局促不安地站在客厅里。
“没事,随便坐。”严义信见状,道,随后他看着自己的三张简陋小矮凳,又自嘲般地笑了笑,“嗐,咱家这破环境……只能委屈方少爷了。”
方彻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您别这么说!”
随后,他在其中一张小矮凳上坐下,把带来的水果、牛奶和营养品,以及赔偿金与合同都放在那只方形小茶几上。
“稍等,我去给你倒杯水。”严义信说着,走进了厨房,拿出一次性保鲜手套戴上,从消毒柜中取出一只杯子,再从净水器里接了一杯温水,拿出来递给方彻,“抱歉,咱家只有这只杯子是专门给客人用的。不过我每天都会给它清洗消毒杀菌,水也是净化过的,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方彻接过杯子,一口将水饮了大半:“谢谢您,老人家,其实我没那么讲究,我在自己家里比您还随意得多。”
“那就好。”严义信坐到另一张小矮凳上,“方少爷还是直接叫我老严吧。”
方彻说:“您也直接叫我方彻吧。”
话毕,两人都沉默了,一时间谁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严义信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去对待这个迫害过自己的方家人的后代,尽管对方的道歉非常诚恳;而方彻是怕说多错多,再一次伤害到眼前的老人。
但一味地逃避终究是不对的,更何况方彻是来赔罪的,总归还是要主动些,于是他开始组织语言:“那个……”
方彻看向茶几上那个装着照片的相框,突然,他发现那两个男人中的一个似乎有些眼熟。
“你是想问这张照片的事吗?”严义信问,随后解释道,“这是我和我爱人年轻时的照片。
“这个是我,”严义信指了指照片上的其中一人说,接着,他又指向另一个让方彻感到眼熟的男人,“这个是我爱人,叫左择,是不是长得很帅?”
方彻一愣:“左择?”
这不就是他在异空间里看到的,那个被保镖一棍子打晕的男工人吗?
难怪这么眼熟!
方彻:“他——”
“死了。”严义信说。
方彻呆住了。
“我和阿择都是孤儿,从小在同一所孤儿院里长大。十六岁以后,我们受雇去修建方家祖宅的列车线,只为能有钱活下去。”严义信继续道,“在那场冲突中,阿择的脑袋挨了方家的保镖一棍子,从此脑子里就积了瘀血,之后就有了时不时会头痛的毛病,而且还是吃止痛药都压不下去的那种。
“哈哈,我们哪里有钱买什么止痛药啊?我们相爱,但我们连结婚生子的钱都凑不起,就连这老房子都是我们已故的好友安子姐送给我们的遗产,什么头痛也只能忍下去。”
“于是,终于在四年前,阿择再也忍不下去,脑出血死了。”
方彻想起私家侦探查到的资料上显示,左择于四年前病逝。
方彻呆呆地望着严义信,张了张嘴:“对不起……”
“你个小屁孩道什么歉呢。”严义信摆了摆手,“那事又不是你做的,是你曾爷爷干的,再说祸不及子女,我们不可能因为你的曾爷爷做了坏事,就去迁怒你个什么都没做过的小辈。
“而且那事都已经过去多久了。阿泽能活到老,也算是幸运的了,你不用觉得抱歉。”
“祸不及子女的前提是惠不及子女。”方彻弯起腰,一手捂住额头,痛苦地说,“可我享受了方家如此多的财富,而且我的大哥也知道那件事,但当我询问他时,他对我说谎了!
“事实就是方家的后代其实对你们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歉意!他们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犯下了罪!无论是前人还是今人,只要是方家人,从来都是一个样!”
“但你不也是方家人吗?”严义信问,“你来找我道歉了,这不正好说明你和那些毫无悔意的方家人不一样吗?”
方彻:“不是的!我是——”
他根本就不是方家人,他是A-01星军部统帅莫林元帅的养子方彻上校!如果知道这件事的人是方二少,根本就不会来道歉!所以他才会说只要是方家人,从来都是一个样!
“方彻?”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方彻身后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方彻回过头,看到穆亦冬正抱着一盆绿萝站在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