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彻惊讶地望着穆亦冬:“……亦冬?”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旁的严义信站起身来,乐呵呵地笑着朝穆亦冬走去:“哟,小冬,怎么突然来看严爷爷啦?啊,你又给严爷爷带来了严爷爷最喜欢的绿萝!”
穆亦冬把那盆绿萝递给严义信,说:“嗯,今天有空。”
“嘿嘿……”严义信迫不及待地一把抱过绿萝,高高兴兴地走进厨房,将它挨着厨房窗前的那几盆绿萝摆放好。
穆亦冬转头看向方彻。
穆亦冬身上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他那酒红色的眼睛,或许是因为他总是穿黑白灰这类无色系的服装,头发是纯白色的,皮肤也苍白无比。今天的穆亦冬穿着黑色的马丁靴和裤子,内搭的衬衣和半指手套也是黑色的,外边只套了一件不薄也不厚的白色短款低领毛衣,稍一抬手就能看见纤细的腰身。
因此,酒红色的眼睛就成了穆亦冬身上最吸引人的地方,现在又多了个希德维耶尔送的红玛瑙平安扣,正挂在他大开的领口前吊着。
方彻心中涌起了一种莫名的感觉。
最近这段时间,他主要忙于调查方家祖宅列车线修建事件,在方家里与穆亦冬几乎没有什么有效交流,压力非常大,现在,穆亦冬的出现无疑大大缓解了方彻内心的压力。
方彻见穆亦冬朝着自己这边走了过来,于是起身,问:“亦冬,严义信他……是你的爷爷?”
所以,其实严义信和左择是穆诚忠的父亲?
不,不对,之前严义信都说了,他和左择虽然相爱,但却连结婚生子的钱都没有,穆诚忠应该不是他们的儿子,而且穆诚忠既不姓严,也不姓左。更何况严义信看着就很喜欢穆亦冬的样子,如果他和左择真的是穆诚忠的父亲,肯定会阻止自己的儿子虐待他们的孙子的……
“是,但不是亲生的。”严义信倚在厨房的门框上,说,“后来,我进到农场里当农民,阿择去了檎山工厂做工人。小冬是阿择的厂长的小儿子,但厂长不喜欢小冬,一天到晚虐待他。
“小冬八岁时,他那便宜爹让他去流水线上工作,害他差点被卷进机器里,最后是阿择失去左手救下的他。阿择看他可怜,就经常带他回咱家玩,后来我和阿择也都把他视作我们的亲孙子了。”
方彻想起,血腥之夜后穆亦冬重伤昏迷躺在封氏私立医院的治疗舱里时,来看望他的穆柳依提起过这件事:
“小冬八岁的时候,我父亲让他去流水线上工作……”
“……结果他没过多久就晕倒了,差点被卷进机器里,还好旁边的工人拉了他一把。”
听到严义信提起左择,穆亦冬露出了悲伤的神情:“左爷爷……”
方彻完全不会想到,方家祖宅列车线修建事件居然能同穆亦冬联系起来——
早在很久以前,方家迫害了帮方家祖宅修建列车线的铁路工人。
后来,新一代的方家人继承了其父辈的劣根性,自家公司风气败坏,还因此逼死了一个员工,逼疯了那个员工的丈夫和好友们,他们为了报复方家,将自己的孩子和方家小少爷狸猫换太子,把方家真少爷带回去往死里虐待。
恰好当年的一位受害工人,后来成为了受害员工丈夫厂里的工人,看到真少爷惨遭虐待于心不忍,于是和自己的爱人一起给予了他家人的关爱。
最后,即便真少爷已经被方家人接回了方家,但由于受到成长环境的影响,他站在了方家的对立面:极度排斥方家,极度排斥成为方家人,依旧放不下自己的姐姐和两个穷困潦倒的爷爷,一旦有时间就会偷偷跑出去看看他们……
这一切都太过巧合,但所有已经发生的巧合都是必然的结果,因为宇宙中不存在偶然。
唯心主义者可以将其解释为对方家的报应,虽然这样对穆亦冬来说有点地狱笑话。
方彻看向那个装着黑白素描画的相框,问穆亦冬:“这是你画的?”
穆亦冬轻轻点头。
还有卧室墙上的那些画,也都是他画的他跟严义信和左择。
“等一下,老人家,您知道亦冬是方家人吗?”方彻问严义信。
“肯定知道啊!方家人要认他回去,他第一时间就跟我说了这件事。”严义信回答道,“之后他还跟我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什么‘方彻是好人’、‘方彻是救命恩人’、‘最喜欢方彻了’、‘想永远待在方彻身边’之类的话,听得我耳朵都起茧了。”
穆亦冬:……
方彻:……啊?
啊???
方彻看向身旁的穆亦冬,只见对方红着脸扭过头,不看自己。
方彻将信将疑地问严义信:“真的吗?我不信,亦冬可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过这些话。”
严义信怒了:“臭小子,你爱信不信!如果不是小冬对我说过你是好人,早在你报出名字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转身回屋拿扫把过来把你给撵出去了!”
方彻:……
“所以方彻为什么会在这里?”穆亦冬问。
方彻解释道:“我是来替方家给你的两位爷爷赔罪的。”
穆亦冬露出疑惑的神情。
方彻:?
他看了看一脸茫然的穆亦冬,又看向严义信,对方似乎欲言又止。
方彻问他:“……亦冬不知道当年的事?”
严义信皱着眉侧过头,抿了抿嘴。
“什么事?”穆亦冬望向严义信,“严爷爷?”
听到穆亦冬在叫自己,严义信看向了他,看向了那双漂亮的酒红色眼睛,看到了其中的疑惑。严义信张了张嘴,最终愣是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方彻也怔怔地看着穆亦冬。
他不知道。
穆亦冬并不知道,与他血脉相连的曾祖父,害了跟他毫无血缘关系却胜似血亲的两个爷爷。
如果他知道……
“跟我有关?”穆亦冬问。
严义信沉默了几秒,随后轻轻点了点头。
“坏事?”穆亦冬又问。
严义信再次点头。
“这样啊。”穆亦冬轻声说,“我经历过最坏的事,是得知方家逼死了我姐姐的母亲,而我是方家人。
“那件事比这还坏?”
方彻:“呃……”
他能说两件事的性质完全一致,且那件事更加糟糕,因为严义信和左择从来都没有伤害过穆亦冬,而穆家人伤害过,吗?
“怎么说呢,不相上下吧。”严义信失笑道。
穆亦冬点头:“那我完全可以承受。”
事实证明,他还是过于自信了。
在方彻和严义信将方家祖宅列车线修建事件的全部内容都告诉了穆亦冬之后,他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这是方彻第二次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强烈的、痛苦的情绪。
第一次是方彻刚穿越过来那会儿,看到穆亦冬坐在高中部礼堂的地面上哭泣。
“所以我才没有把这事告诉你。”严义信叹了口气,“因为我知道这会让你很痛苦。”
穆亦冬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方彻赶紧上前扶住他。
严义信安慰他,说:“小冬,我从不后悔遇见你,更不后悔成为你的爷爷。
“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我跟阿择从来都不相信什么基因优劣论、什么血统高低论,那些都是放屁!
“影响人的性格的因素从来都只有环境!只有方家的环境决定了方家人大概率会成为恶人,而你的经历注定了你会成为好人的道理,你跟方家的那些恶人不一样。
“如果回到方家能够让你获得更好的生活,那么我也会由衷地为你而感到高兴;但如果你不想回去,这里也始终是你的家,我也始终是你的爷爷,家门永远会为了你敞开。我相信如果阿择还活着,他也会这么想。
“因为我们是超越了血缘关系的一家人啊。”
穆亦冬感激地点了点头:“……谢谢您,严爷爷。”
严义信又补充道:“而且啊小冬,你还可以这么想,我和阿择能让咱们仇人的后代真心实意地认我俩做爷爷,却拒绝承认自己是他们的后代,这是我们赚了,方家亏了啊!”
方彻:……
穆亦冬:……
方彻:这安慰人的方式还挺别具一格的
但不得不承认这很有效,因为穆亦冬绷不住笑了。
接下来,三人又聊了一会儿。
“之后我会去跟每一位方家祖宅列车线修建事件中的受害工人道歉。”方彻道。
“我也会去。”穆亦冬说。
穆亦冬心想,就连跟这件事毫无关系的方彻上校都愿意替方家人和方二少去赔罪,体内流淌着方家血液的他就更应该去了。
方彻点点头:“好,我们一起去。”
严义信笑了笑:“行了,现在时候不早了,你俩快点回去吧,再晚点走路上就不安全了,而且我也该休息了。”
“抱歉,今晚打扰了您那么久。”方彻说着,站起身来,“那么再见,严爷爷。”
穆亦冬也起身同严义信道别:“您好好休息。”
严义信摆了摆手:“嗯,再见。”
方彻和穆亦冬走后,严义信看了一圈空无一人的小房子,心中突然感到有些落寞。
过了一会儿,他打开了手腕上的老式终端,点进一个群聊。这个群聊是当年参与方家祖宅列车线修建的工人所建的互助群,所有活到今天的工人和他们的家属都在这个群里。
严义信将今晚发生的事打字下来发到群上,最后打上了这样一段话作为结语:
【严义信:给我们带来痛苦的方家从来都是错误的,现在,就连方家人自己的后代都在反对他们的所作所为。方彻和穆亦冬是好孩子,他们有着强烈的正义感。我相信你们在认识了他们之后也会跟我一样认为,他们具有改变这一切不公的决心和能力!】
方彻和穆亦冬走在马路上。
现在是晚上九点,这时的街道是最热闹的,因为很多人才刚下班,才刚刚有时间投入到夜生活中。
穆亦冬突然说:“方彻,你愿不愿意陪我去一个地方?”
方彻一愣,问:“现在吗?”
“随你,取决于你是否方便。”穆亦冬回答。
方彻:“那就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