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迟甫一回府,便嚷嚷着要去见霍青墨。
这些日子他与砚卿虽有书信往来,却总归是分居两地,未曾见面。
从前倒不觉得,现在反倒想念的紧。
“快快快,将我收来的那些字画,泥塑全都装好,用紫檀——不,用珐琅盒装了。”
“再将路上带的各色果子糕点全都打包带好!”
“去霍府给砚卿送个口信,就说我——罢了罢了,我直接到府拜访。”
这一通指挥,生生让忠义侯府热闹起来。
琼华看着谢迟走来走去,不肯停歇的模样,忍不住笑道。
“这哪像是只离开了五日,怕是不见五年都搞不出这么大的阵势。”
“怪不得迟儿一直催着回京,我只道是改了性子,却不知道原是挂念霍家小公子导致的。”
忠义侯抚着胡须,笑得开怀。
“这样也好,迟儿生长这么多年,性子被我们宠的更是顽劣不堪。”
“现今有这么个好友,怕是终于能够收收心了。”
琼华看他一眼,笑笑并不说话。
好友吗?只怕不止。
只是她那个傻儿子,怕是现在都还没能明白自己的心思。
也不知道这点是随了谁。
忠义侯:“???”
“嘶——”
“娘子你掐我干嘛?”
琼华笑得温柔,
“没什么,手痒而已。”
忠义侯摸摸脑袋,笑得有些憨。
“既是手痒,不如多掐几下?只是别掐疼了娘子的手才好。”
琼华:“……”
好了,知道谢迟随谁了。
忠义侯府一片热火朝天,其乐融融之际,忽有门房慌慌张张地跑来。
“霍云霆霍将军求见!”
“哦?”
谢迟动作一顿,上次去霍府,霍云霆对他的态度他是知道的,不说憎恶非常也差不离。若不是砚卿夹在其中周旋,怕是早已撕破脸的程度。
他来做什么?
不只谢迟心中有此疑惑。
琼华与忠义侯对视一眼,俱是一头雾水。
不过眼下也只能先将人请进来。
霍云霆进门时逆着光,只能隐隐看到大致的身形,忠义侯眉心一跳。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长大后的霍云霆。
真是太像了!身形样貌,活像与他父亲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只不过霍远山爱笑,每每见到嘴角都是上扬的。
眼前这位却是眉头紧锁,活似在场人都欠他几万钱的样子。
他顿时有些坐立难安,下意识地偷偷看向身旁的琼华,见她神色如常,这才放下心来。
正要收回视线,身旁人突然转头看向他。
“怎么?我脸上有字?”
琼华挑挑眉,笑得了然。
“一个普通故人之子罢了,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还是说——你还在纠结多年前的那桩婚约?”
他忙摆摆手,端正了身子看向霍云霆。
霍云霆似是没有想到会见到他们,短暂惊讶过后,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这才把视线转向谢迟。
谢迟双手抱胸,对于他的不请自来很是不满意。
他还记得那日霍云霆恨不得将自己与霍青墨分开的情形。
再想到后来霍青墨被软禁府中,不得外出。
当下冷笑一声,张口便要讽刺。
琼华适时轻咳一声,打断了他的酝酿。
“不知将军此来是为何事?”
霍云霆没有理会谢迟的挑衅,微微颔首道:“在下此来,是为了向小侯爷求证一些事情。”
“啧,求证?倒不如说是审问吧,不过霍大人,我好像从未在你头上犯过什么事,你哪儿来的资格向我——等等,是关于砚卿的?”
谢迟话说一半才反应过来,能让霍云霆找上门来的怕也只有霍青墨一人了。
霍云霆面色不变,只是点点头。
“在下想请问小侯爷,花朝节当晚小侯爷在此处?又在做什么?”
花朝节?不就是昨日?昨日他尚在归程,又怎么与砚卿扯上关系?
谢迟想都没想,“在返程途中,霍大人,你不会在耍我吧?”
霍云霆没说话,微微侧了下头,他身后一身着黑色衣袍,瘦瘦高高的男子递上一个信封。
“这便是这些时日小侯爷与舍弟往来的信件,侯爷与夫人不妨看一看。”
有婢女上前,便要接过信封。
谢迟却猛然上前,一把将信封夺过,藏于身后。
他的耳根发红,表情有些不自在。
“问话就问话,拿信封出来做什么。”
“如果没有别的事,霍大人便请回吧!”
霍云霆却好似没有听到,只是直直地盯着他。
"小侯爷可知,青墨中了毒,现下昏迷不醒,性命垂危,若小侯爷不肯提供线索,只怕……"
他话没说完,在场人却全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谢迟愣在当地,直到琼华将茶盏掷到他的脚边,滚烫的茶水溅在他的鞋上,他才缓过神来。
“混账东西,还不快告诉霍将军,那一日你究竟做了什么!”
谢迟张张嘴,出口的却是“砚卿在哪儿?”
“我要去见他。”
“带我去见他!”
他瞬间红了眼眶,看向霍云霆的眼神带了哀求。
霍云霆面无表情,“我再问一次,花朝节当晚,小侯爷在何处?与何人在一起?做了什么?”
谢迟环顾四周,见周围人都在盯着他。
琼华也忍不住催促。
他心里烦躁,索性一闭眼,一股脑地将事情和盘托出。
“在客栈,只我一人,给砚卿写信,打络子。”
众人:!!!
他这话说的轻巧,众人的表情却不亚于看到母猪上树。
向来玩世不恭的谢小侯爷还有这样,这样“贤惠”的一面?
就连琼华都震惊了一瞬。
谢迟从袖中掏出一副玉佩和打了半截的络子,轻轻抚摸着。
“这是我特地找人寻来的血玉,成色极好,打了一副玉佩,准备送给砚卿。”
“这络子所用丝线也是我特地上寺庙里求来,正准备打好一并送予砚卿。”
霍云霆视线在谢迟手中物件上打了个转儿,又移向谢迟脸上,定定地盯着他瞧了半晌。
“既然如此,便是在下冒犯了,在下这就告辞,还请小侯爷海涵。”
“慢着!”
这一声谢迟与忠义侯同时开口。
谢迟开口,还是想要跟着一起去看望霍青墨。
而忠义侯——
一向笑呵呵的男人神情有些严肃。
“不知将军可否详述霍公子症状?”
他顿了顿,状似无意地开口。
“本侯幼时,也曾跟随先父学过几年医术。”
“将军或许听说过,先父名唤谢怀之。”
*
“砚卿!”
只几日不见,鲜活的少年便面色苍白,便连向来红润的唇也失了血色。
谢迟来时路上便被琼华一路嘱托,要他稳住心神,哪怕见到什么场面都要镇定。
他嘴上答应的倒好,真见到了反而瞬间红了眼,便要扑上前去。
霍云霆一把将他拦住,可谢迟毕竟身形与他相似,素日也有习武。
因此两人僵持一番,竟也分不出什么胜负。
“霍云霆!你便是这么照顾青墨的?照顾成这种半死不活的样子!!”
“你半点不配做他的兄长!!”
谢迟红了眼,这些话近乎是喊出来的。
琼华皱皱眉,环顾四周,在场众人神色各异。
“谢迟,这是将军家事,你一介外人——”
谢迟声音瞬间小了下来,甚至有几分委屈。
“怎么算是外人?”
“我与砚卿,是生死相交,此生不换的知己!”
琼华:“……”
她索性不再搭理谢迟,只对霍云霆点点头,表了歉意。
霍云霆这才开口。
“无妨,烦请侯爷为舍弟诊治一番。”
忠义侯点点头,正要上前。
谢迟:“爹,你千万要给砚卿好好诊治。”
“一定要让他好转过来。”
忠义侯:“……”
好小子,真当你爹是大罗神仙降世。
霍云霆仔细观察着忠义侯的神情,见他皱起的眉舒展开来,这才舒了口气。
忙上前请教,“舍弟这毒可是有了眉目?”
忠义侯一时没有说话。
谢迟最先忍不住。
“爹,有没有你说个话啊,这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
忠义侯瞪他一眼,反让琼华一干人等全退了出去,只留他与霍云霆,及榻上的霍青墨留在屋内。
“霍公子这毒,本侯倒是有些了解。”
“先父尚在之时,曾与本侯提起过一种古滇国的奇毒,所述症状与霍公子所中之毒很是相似。”
“只是古滇早已灭国,具体解药也并无记载...”
忠义侯面露犹豫之色,倒不像是没有方法可治的样子。
霍云霆顾不得其他,忙道:“侯爷有话但说无妨。”
忠义侯这才开了口。
“虽无解药之术,本候却了解到有一种偏方,可解奇毒。”
“只是需要至亲之人的心头血当做药引。”
“不知将军——”
话未说完,他便看到眼前人眼睛一亮。
“便是赴汤蹈火,云霆也在所不辞,更何况只是区区几滴心头血。”
他深鞠一躬,“另有什么需要的,还请侯爷开口,在下这便派人去准备。”
忠义侯有些惊讶。
霍云霆自小练武,自然不会不知道心头血对于人,尤其是习武之人的重要性,轻则身体亏损,重则可能力气尽失,再也提不起重物。
这样的结果,他不会不知道。
既然知道,却还答应的如此爽快——忠义侯有些看不懂了。
世家大族的兄弟,真的能为彼此做到这种程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