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
朗声开口时，真理奈抬起头。
午后时分，即便是用手背挡在额头上，也遮不住斜扫过来的微光。
春风拂面，耳边一阵沙沙作响。袖口飘扬时，她迎着婆娑树梢间的斑驳陆离，捕捉到藏匿在其中的月白色身影。
“你在做什么呢？”
视线里的那点月白一动不动，只有同花瓣一起落下的温吞声线在耳边乍起：“……和你没关系吧。”
真理奈眨了眨眼，捋好舞动的鬓发。她接过侍女递过来的发带，将长发随手束起。
“真理奈大人——！！”
在那人的惊呼下，她矫健地跳了一步，抱上树干。
似乎是听见了这道声音，少年堪堪扭头，投来视线。
撞进真理奈的视野时，他眉梢微挑：“别过来啊，上面可承受不住你的身体重量。”
古老的树木就连枝丫也是粗壮而苍劲的。当五条悟踏上时，还能勉强拖住身躯。但真理奈若是上来，怕是要断裂成满地的木屑。
“可是……我想看看，悟眼中的景色嘛。”
真理奈像是蠕动一般地蹭上去几厘米，活像只挣扎的蚕蛹——没办法，宽大的和服实在是不方便运动，她只能艰难地维持住换抱着树干的姿势。
与此同时，她听到对方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轻笑。
略带促狭的音节转瞬即逝，杏仁状的苍蓝银河却仍荡漾出一点星屑。
[你的举动令【五条悟】感到意外。]
[【五条悟】对你的好感轻微地上升了。]
[<特殊>他人对你喜爱化为养分，使你的【咒力】极大地增加了。]
真理奈怔愣一下。
虽然很老套，很烂俗……但面对曾真切被她所捕捉到的那副笑靥，她还是遏制不住这么去想——他笑起来真好看。
“行了，别蠕动了，我这就下去。”
他灵巧地抱着树干滑落至地面。这种姿态，令她不可避免的联想到那种闯荡树林的猫。
“真想不到，你还会爬树。”
尘埃消散，少年掸了掸衣角的污秽。
“……”
“不回答吗？唔……在发什么呆呢？”
真理奈被他唤回神。她正巧看见对方将脸庞和手掌凑过来，下意识探出手。
触碰到温热的肌肤时，两个人俱是一顿。
“……”
真理奈没想到这次竟然能握住他的手，毕竟上一次摸头，就被对方及时躲开掉了。五条悟更是微微张着唇，睁大眼睛，一脸呆滞。
她默默撒开手：“我会爬树有什么可惊讶的？”
“你可以，我就不可以？”
估计也是觉得尴尬，五条悟顺从地被她转移走话题：“不是啊，就算是我，大家也不赞同我爬树的。”
“那你还这么不加掩饰地爬呢？”
“主要是宅子里遍地都是充当他们眼线的族人，我想偷着爬，也偷不了。”
真理奈：“……”
真理奈对前半句很有实感。比如，作为他监护人的真理奈连他一天吃了几块和菓子都知道。
不过，这孩子是怎么做到既成熟又幼稚的？
“那你呢？你家里人会赞同你爬树么？”对面的睫羽扇动起来，缀着白茫的苍眸里满是好奇。
“嗯……”
真理奈迟疑片刻。
“更为严谨地说，我小时候所热衷的，并非是爬树，而是登高。”她轻轻开口，“站得高，视野就会变得宽敞，就连远方的云层都清晰可见。我喜欢这种感觉，因此，会注视目所能及之处的所有人。”
”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就很少做这种事情了。”
“为什么？”
”长辈们认为这太不优雅了。”
“……”
兴许是代入到经常被严苛要求的自己，真理奈注意到五条悟撇了撇嘴，不知道是在心里对那些人冷嘲热讽，还是感同身受的对两人表示惋惜。
察觉到这一点后，真理奈倒是眯眼笑了起来：“【六眼】眼中的世界，会是什么样的呢？我很好奇，悟所看到的景象，会和我有什么不同。”
“唔……非要形容的话，有点接近于热成像。”他说。
“那你平时站的那么高，视线那么远，看到的东西那么多……眼睛不会累吗？大脑不会痛吗？”
对方抿着唇沉默片刻：“……这也是训练的一种方式。”
少年人的口吻中，透露出想要快点习惯这份力量的迫切。所以说，果然还是会累的啊——真理奈通过他的反应察觉到这一点。
“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话题兜了一圈，又回到原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真理奈感觉到对方似乎与自己亲近了一点。她挥了挥手，令侍女走近一点。木质的餐盘上盖着撞色格纹的餐巾，几块白白胖胖的大福立在上面。
“悟之前不是说，不太喜欢干巴巴的口感吗？我让膳堂的人做了一点生菓子。”话语间，真理奈指了指盘子里的两块大福，教他如何区分不同的口味：“顺便一提，这边撒着糖霜的是草莓味的，那边盖着盐渍樱花的是樱花味的。”
五条悟顿了顿。他的视线顺着真理奈葱白的指尖，滑动到艳丽的丹蔻——本就修长的手指，再搭配上朱红的杏仁甲，感觉随时随地都能掏出某个人的内脏一般。
也是，这样的指甲，烹饪起来大概会格外不便，又怎会特意为他亲手制作大福呢？不过，光是特意令膳堂的厨子做出来这一点，就已经令她显得比大多数长辈都要对他上心了。
五条悟沉默着伸出手，试图捻起真理奈最后指着的那一块大福。真理奈却在这时掏出一块手帕，静静地擦拭好他指尖的每一丝尘土。
如同对待易碎物品般呵护的轻柔动作似乎令他有些不适，将樱粉色的薄唇抿成直线。
“好了。”她放下对方的双手，状似无意地开口：“我还特意让厨子们多加了一些糖。你尝尝味道怎么样？会比之前的好些吗？”
五条悟在她的视线中机械地嚼了嚼。短暂的两秒过后，少年的双眼渐渐发亮。类似于雀跃的情绪涌现出来，促使他连嘴里剩余的大福都没来得及咽，就匆忙温吞地回：“……还算不错。”
这副反应，应该是喜欢的吧？真理奈拿起一旁的草莓大福，试探着咬下。
率先尝到的，自然是散发着米香的软糯外皮，而后才是沁着糖精的草莓果肉。真理奈十分艰难的将其吞咽下去——果然好甜。
虽然真理奈知道厨子究竟放了多少糖精，但如今亲身品味一番，才察觉到这有点接近于致死量。
看来那孩子，只能通过如此过量的糖精来汲取能量了呢……可怜巴巴的。
以前，由族人产出的和菓子虽然也是甜口，但兴许是为了适应老者，口味更佳清淡，没有甜到这种程度——看来，以后要吩咐膳堂里的厨子们专门为他制作一些重口味的才行。
真理奈胡思乱想时，将目光停留在五条悟圆滚滚的脸上。他吃的默默无声，但脚尖却在轻微抖动，倒是透露出几分符合年龄的可爱。
白净的皮肤和雪色的短发交相呼应，令她在这时突然觉得，若是五条悟长着一双红眼睛，大概会很像兔子。
转眼间，少年将一块大福吃个干净。最后那点清甜消散在口腔时，他恋恋不舍地用舌尖舔舐起还残留着糖霜的唇瓣。再伸手，摸向剩余的大福。
“悟最近训练很认真呢。”
这段时间以来，她对五条悟最大的印象，就是“努力”。哪怕没有特意去提醒和教导，少年也会想方设法，用自己的方法去训练，就像刚才那样。不过……
“凡事都要劳逸结合。明天去商业街，买点小蛋糕怎么样？”
“真的吗？”
“真的。”真理奈弯下腰，冲他眨了眨眼，“我带你去。”
＊＊＊
说起东京，族中的长辈永远是一副避讳如深的样子。真理奈曾经想过，也许这就是属于时代遗物的通病。
但新生者与他们不同，总是或多或少的，会对一些新潮的东西报以好奇。
“这个，真有趣。”
五条悟略带惊诧的感叹着。
他掌控着手柄的动作不停，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充满像素的屏幕。
在他旁边，伫立着几名同样穿着校服，但具体年纪不一的小学生。少数人看上去大概有五六年级，同五条悟差不多。大部分人则更小些，不过是三四年级的样貌。他的操作技术似乎引起了这群人的注意，制造出源源不断地调侃——
“跳起来、跳起来！”
“诶呀！它铲过来了！！”
“快躲开——怎么躲不开啊你！”
“……”
最终，这群人将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句：“连系统都打不过，实在是太菜啦！”
五条悟看着屏幕上显现出的【game over】，默默鼓起腮帮。
“走开。”他冲那群人开口。
“不要，我们才不听你的呢。”小学生团体中的某个大龄男生冲他吐了个鬼脸，“游戏厅里位置都被占满了，你要是不玩，就快点下来，换我们玩——反正你打的也很菜，不如先看看我们的操作，学一学啊。”
然而五条悟并没有被他的话语所说服，反而面露讥讽地扯开唇角：“呵，我凭什么让给你们玩？我先来的，也花钱了，这个位置就是我的。”
几个小学生似乎被他强势的气场所镇住，一时之间没再反驳，但也没有离去，而是眼巴巴地站在那里。有些年纪更小，性格也更柔弱的孩子更是垂头望向脚尖，欲泫欲泣起来。
五条悟冷冷地睨过去，不为所动。
观战许久的真理奈“噗嗤”一声笑开来，致使小学生们纷纷抬头。意识到自己刚发现五条悟的旁边不远处还站着一位大人，他们害羞起来，愈发沉默温顺。
五条悟看到他们的反应，心中更是不屑，甚至懒于再同这群人计较，静悄悄地收回了目光。
真理奈凑过去，十分自然，且意外轻松地从少年手中接过他的游戏手柄。
“抱歉咯，小朋友们。接下来该到我了。”
有位小女孩红着脸，看了眼她，又看了眼五条悟，颇为好奇地问：“你们是姐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