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大人又变强了。”

会议室内人员众多，再加上真理奈刚刚垂下眸吮过樱酒，连这句话出自谁口都辩不清晰，

“是【少家主】。”

肉眼看起来年纪最大的那个男子瞥了刚才发言的人一眼，颤颤巍巍地，用重音反驳。

听到他的话，不少人情不自禁，将目光投向真理奈——如果“神子”没有诞生于世，少家主应该是眼前的这个人。

温和的，却无法令人小觑地气场萦绕在她身边，只要是见过她的人，简直无法将视线从她身上挪开。

可惜，就是如此的巧合，几百年都不一定会诞生的“六眼”，却在这个时代诞生了。

家主，只能有一个。

毋庸置疑，只能，也必须是“六眼”。

唯有“六眼”，是五条家的信仰、希望。

“……”

无数人的思绪翻涌时，作为当事人的真理奈，却仅仅是在众多目光中，风轻云淡地放下杯盏。

她什么话也没接。

这副反应和众人想象中不同，堪称无趣。但这群人最擅长点到为止，当即便纷纷收回目光和戏谑的心思，又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悟大人最近的进步很大。”

“仅限于体术而已，关于【无下限】的使用并没有任何进展。”

“也不能这么说……他只是需要时间。”

“哼，归根结底，还是不够努力。他太贪玩了，必须找个人严格看管他。”

“这些都不是重点……他还不愿意同意那件事吗？”

“说的没错！不能再让依着他，任由他被自己的亲生父母所抚养了——那两个人过于庸碌，根本就无法去教导他。”

“说到这两个人我就来气。不过是脉旁支而已……竟然也能诞下神圣的【六眼】。运气这东西，真是没法比拟。”

“……”

欸，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不仅没有自由可言，就连哺育他的亲生父母都不受待见。

真理奈面无表情地在会议上出神。她一边想着，一边将视线飘向窗外。

粗壮的樱树下，细腻的花瓣簌簌飘落。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立在其中，与其他堪称匆忙地身影擦肩而过。

影影绰绰间，与天空同色的眼眸轻垂。

浓密如覆雪屋檐的睫毛遮住部分眸光，于脸颊勾勒出一抹恰到好处的阴影。

如今，她又想起禅院直哉曾对五条悟做出的评价，竟然诡异的，愈发觉得认同——对方简直就像是精致的人偶一样。动作很少，情绪也几乎没有。

他甚至不常说话。

和这群聒噪的家伙不同，那孩子倒是安静。

要是能够笑起来，一定会更加漂亮。

视线与遐思一同回笼，真理奈用手指的关节敲了敲桌面。

突如其来的声响打断所有人的交谈——或许称之为自言自语更为合适。

她笑吟吟地说：“那么，就由我来监护他吧。”

“……”

会议室里寂静两秒。

“这……似乎不太妥当吧？”

真理奈将目光在每一个人的脸庞上流连。触及到他们表情的变化时，她“噗嗤”一笑：“有什么不妥当呢？”

她将唇瓣的弧度渐渐加深，吐出来的字眼却令人哑然：

“大家都上了年纪，可我却还年轻呢。”

“只有我，是最适合的人选。”

高层：“……”你骂谁老呢。

一群半脚踏入棺材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眉来眼去间，吹胡子瞪眼，就是没人先开口。

真理奈眯缝着眼，借此机会，率先按下呼唤下人的铃。

她对拉开障子门的人说：“去，把外面的‘悟’叫过来。”

门很快又合上，让室内充满寂静。

没人说话，真理奈便自己喝酒，一点都不觉得尴尬。

等待的时光并不算漫长。

五条悟面色呆滞了一会，见长辈们都没有说话，才意识到刚才真的不是自己的幻听。

“……无所谓吧？”

他反应过来，随口敷衍。

反正在家族里，他的感受并不重要。甚至对他们而言，强大的压力反而是喜闻乐见的，因为这能让他产生更多的咒力。

真理奈却笑着走过去，撩起他的头发。

“怎么会呢？”

“悟的感受，可是非常重要的。”

“……”

在真理奈的注视下，五条悟有些恍神。

或许，他现在会是迷途的旅人吗？

“那，如果我想要拒绝呢？”他问。

“当然是可以的。”真理奈一顿，“只是……悟，你真的想这么做吗？”

五条悟：“……”

那道乍听之下，十分柔和、缱绻的声线，却令他突然想起因为自己而水涨船高的父母。他沉默着，又在对方的微笑默许中，看向会议室里，形色各异的，晦涩难懂的脸。

“不想要【自由】吗？”

糜艳的山鬼对着他附耳，轻言。

感觉……要被吃掉了。

＊＊＊

就在五条悟这样想着的时候，他果然看见对方将手指伸向餐盘中的和菓子。

室内阳光和煦。正好两人就坐在窗下，接触到婆娑的树影。在他的视线里，女子正垂着头翻阅着书册。披散下来的茂盛长发肆意蔓延，融进灰黑的阴影里。

“想吃？”

明明没有抬起头来，却仿佛注意到他的目光，散漫地吐出话来。

五条悟几乎在一瞬间怀疑对方才是六眼的持有者了。

他没回话，自顾自举起古籍，翻看起来。

泛黄的纸页顿时遮挡住少年的脸，仅留下月光一般的碎发。

真理奈却将餐盘推到对方那边。

“悟很贪吃呢。”

“不过这个年纪，贪吃一点也很可爱噢。”

五条悟并没有很开心。

“你怎么能这么想？”他话音清冷，“我经常吃东西，只是因为‘六眼’太耗费能量了，只能以这种方式来补充。”

“啊……抱歉。是我还不够了解悟呢。”

真理奈感觉到自己的回答令对方略微惊讶。

她放下书籍，趁热打铁：“那悟是真心喜欢吃这些东西的吗？”

“一般般吧？”说到这里，五条悟似乎有点迟疑，“感觉口感有点干巴巴的，不是很喜欢。”

“原来如此。”真理奈点了点头。

她终于将手边的和菓子往唇边送去。一口咬下，品味到酥脆的口感和甘甜的味道。

唔……好甜，比想象中还要甜好多。而且确实比较干，更适合搭配着茶水，一口一口地呡着吃。

她连忙倒了一杯茶，咕嘟咕嘟喝下去，才感觉到噎住的喉咙舒畅起来。

好在茶水温热，并没有给食道造成负担。

她扭过头，瞧见五条悟又露出了微微睁大眼睛，像是猫一样的神情。

“怎么了？”她噙着笑问。

对方却连忙躲闪着视线垂下头，又将面庞压进书页里。他拖着长音“嗯……”了几下，才寻找到想表达的词汇：“就是有点意外。”

“意外？意外什么？”

真理奈饶有兴致的挑起眉。可对方却一言不吭，只有头顶的碎发偶尔抖动。

真是冷淡。

平时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说起话来也不体贴，这就是真理奈这段日子对五条悟的评价。

她习惯性的接受了对方的反应，将注意力转移到剩余的大半块和菓子上，一小口一小口的吃掉。

第三次吮到茶水的时候，她听到五条悟因为轻盈，而近乎失真的回应：“没什么。”

真理奈：“……”

有种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回什么的无力感。

真理奈现在有点怀念那个嘴巴很坏，性格也很糟糕，但是至少非常直爽的小少爷。

不知道是从她长久的沉默中感知到不满，有些不安；还是特意使坏，想要勾起她好奇心，正在试图验收成果——查看受害者的反应。总之，少年微微挪动身子，将一小边侧脸从书籍上露出来，睁着璀璨的猫眼盯着她看。

真理奈直勾勾望过去。

这双眼睛泛着光泽，即便在阴影下也极具存在感。不管看多少次，都令真理奈感觉，它好看到宛若银河的结晶。

【六眼】。

360°无死角，可通过咒力残秽穿透物理遮挡观测环境，连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都会及时捕捉到的，似乎能够看穿世间一切的真视之眼。

精雕细琢的，由上天所赐下的宝物。

真是令人垂涎欲滴。

她与五条悟对视两秒，很快就收获到一只害羞的红耳猫。

少年的眼皮随着瞳孔滑动而轻颤，“我就是……还以为你是那种，更遵守规矩的类型。”

意思是她刚才的举动实在是太不优雅了，在他眼里ooc了？真理奈静静思忖着。

察觉到这个推测有巨大的可能性后，她有点想笑。

“不管怎么说，性命都是最重要的吧？”她放下茶盏，用手帕擦拭掉唇边的水渍和渣屑。“还是说，悟想多一个被和菓子噎死的族人？”

真理奈的语气总是和缓的，能抚平人的情绪。就算偶尔略微上扬，透露出轻快的感觉，也如同醉人的梅子酒，甘甜极了。但五条悟似乎总是格外不喜，如今也对她撇起嘴来：“我知道这个道理——别总把我当小孩子，还是智障的那种。我只是讶异于你是个意外灵活的人。”

真理奈顿了顿，敏锐地察觉到对方是个同样敏锐的人。他虽然年纪不大，但已经格外拥有主见，具备良好的自我思考能力，更不喜欢被用不平等的眼光注视。

这一切，是否都得益于对方那双神奇的眸子呢？

她巧妙地移开话题：“嗯……悟还是不要随便给人下定义比较好。”

“为什么？”

“人是复杂立体，且持续变化的。像这样随便给别人框到架子里，以后可是会吃亏噢。”

五条悟用古籍挡住脸，传递出稍显憋闷的声线：“好吧，我知道了。”

感觉像完全没听懂，但还是耐着性子敷衍自己一嘴。

这样想着的真理奈不禁想要揉揉对方的头。

掌下的白发触手可及，已经令人脑补到软软的触感。但陡然，在距离发丝几厘米处停下。

真理奈张开嘴巴。

原来这就是【无下限】。

一切，都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

这样想来，感觉和她技能的庇佑效果很是相像。

“别乱摸。”白发蓬松而毛茸茸的少年嘟囔了一句抱怨。但转瞬，就飘散在微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