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观文一脸无趣道:“殿下都不猜猜么?实在是敷衍我得很。”
殷伯玉闻言,看见不远处莲叶深处的一艘孤舟,就顺着他的意思,随意猜道:“莫非是在那船上?”
不想裴观文“嗯”了一声,饶有兴致道:“是了,昨夜春雨,泛舟江上,卧船听雨,算是别有一番趣味。”
他眯着眼睛笑,很是快意。
二人坐于亭上观了一会山水风景,裴观文又命人将棋盘拿了出来,上面摆着的是方才他和书童未下完的棋。
他修长的指尖夹起一枚棋子,若有所思道:“殿下看这棋局,可有破解之法?”
这是方才他困住书童的棋招,现下在问殷伯玉,如何能破。
殷伯玉凑过去,细细瞧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我不会下棋。”
往日杨浮卿在时,通常是他们二人对弈,自己则是在旁看棋或是读书。
裴观文闻言,打趣道:“殿下平日观棋,有时候瞧得那样仔细,连捧在手中的书都看不进去,却是一点未懂这棋?”
殷伯玉抿了抿唇,心道,自己往日不过装装样子,骗得他们,找借口与他们同游罢了。
裴观文将他拉过来些,手指指着棋盘道:“殿下看,围棋之规则,便是......”
他笑眯眯的给殷伯玉讲起这规则来,风吹起他耳边的发丝,将他身上的沉香香气也送到殷伯玉周身。
可惜殷伯玉对他们这些公子哥们爱玩的风雅之物,实在不得兴趣,裴观文给他讲着,殷伯玉的心思渐渐的发散到了他骨节分明的手上。
外面传来脚步声。
裴观文身边的亲信来了。
裴观文敛去了些笑意,将棋子下在了棋盘上,漫不经心的问:“何事?若是不重要,待会再来回禀。”
亲信头低下,回:“此事,还望主子借一步说话。”
裴观文见他执意,终于还是站起了身,向殷伯玉行礼后,往亭台外走去。
亲信跟在裴观文身后。
两人并未走远,在靠近栏杆之处,亲信弓身伏在裴观文耳边,低语了几句。
殷伯玉端坐着,浅喝了一口茶,见裴观文在听到亲信的话后,脸上划过了一丝诧异,短暂的空白之后,他的脸色浮现出阴沉意味。
亲信话说完,离开了。
裴观文回到亭台后,神情依旧郁郁。
“怎么了?”殷伯玉问,裴观文从方才回来后,就心神不宁,还差点不小心将面前的棋盘掀翻。
他朝着殷伯玉挤出个勉强的笑,语气中含着歉意:“出了些事......殿下恕罪,容臣先行一步,请殿下请自便。”
他说完,不待殷伯玉多问,便领着人先行离开了。
留下殷伯玉一人在亭台之内。
以殷伯玉今日之地位,还敢这样将他晾在一旁,自己独自离开的,也只有裴观文一人了。
看着裴观文逐渐远去的背影,殷伯玉脸上的神情慢慢淡了下来。
小善子察觉出了自家主子心情不佳,在一旁小心的给殷伯玉添了茶水。
他只听得殷伯玉的声音响起,虽是平静,却隐约含着不悦,“你差人去裴府问问,出了什么事?”
小善子应下了。
殷伯玉挑起一颗荔枝放入嘴中,看向江面上随着波浪摇晃的孤舟,心道:他最好是真有相当要紧之事。
直到那日下午,殷伯玉读完卷宗材料后,这事才有了眉目。
不是小善子打听来的,而是从宫里传出来的消息:昨晚,皇后娘娘替三公主向皇帝请旨,要召杨国公嫡子杨浮卿做驸马爷。
那他那般急切的离开,还不欲多言,就有原因了。殷伯玉略带讽刺的想。
他挥了挥手,让替自己捏着肩小善子退下了。
房中只空留下他一人。
他走到床边,摸到了枕头底下的那把扇子。拿出来放在手中,玩着底下串的那串穗子。
三公主与杨浮卿。
他们若是真是一对有情人,那此事真能成了才好。
可惜。可惜。
到了晚上,殷伯玉用过晚膳,门外有人通传,竟然是书童。
书童见到殷伯玉后,先行了礼,而后急切道:“殿下,我家主子现下在迎仙阁中喝得烂醉,如何都不愿意回去,您发发慈悲,去劝劝主子,或者,将主子带去回去吧。”
殷伯玉了解完来龙去脉,只觉得心中有一股火在烧,语气也不由得刻薄了些,他道:“你家主子的事,我如何管得了?”
裴观文是因为谁才这般样子,不言自明。
“我要去了,他大抵还会嫌我碍了他喝酒。”
殷伯玉少有对下人甩脸色的时候,这叫书童吓了一跳,但还是诺诺的坚持道:“不会的,不会的,殿下,还、还望您垂怜我家主子。”
冷静下来后,殷伯玉又道:“这事你不向裴相禀告,亦或者是多寻了些人将你家公子强带回去,可偏得来找我?”
书童被问住了,似乎觉得殷伯玉说的有道理,不安的看着殷伯玉,犹犹豫豫的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殷伯玉心中暗骂一句,长袖一甩,回了屋。
书童见殷伯玉走了,急得眼珠乱转,站在原地,不停的扣着手指,“唉,公子会不会......”
他话还未嘀咕完,门再次被重新打开,书童做惊讶状,定睛一瞧,发现是小善子公公。
小善子对书童和善道:“阿越,到前厅等会罢,殿下稍作梳洗便过去。”
书童听了,眼睛睁得圆圆的,欢喜极了,忙应下:“多谢小善子公公。”
夜幕之下的临江楼,背靠越阳湖,前迎上京城最繁华的街道,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殷伯玉衣着雅致素净,跟在书童身后,不像皇子,反倒像是个书香门第家的公子。
他随书童一起上了楼,行至一扇门前,书童停下,恭敬对殷伯玉道:“殿下,我家主子就在这房内。”
说完,他让开了一条道,让殷伯玉便于过身。
旁边伺候的下人见有贵人来,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熏香与酒气。
殷伯玉面无表情,踏步往里走。
越近,靡靡之音越是清晰。
素雅的屏风之后,殷伯玉见到了他来寻的人。
斜倚在踏床之上,神情惺忪,红色锦袍松散,露出大片雪白的脖颈,他长发虽是束起,却是半扎状态,似乎稍微一扯便能拉下,几缕墨发垂在膝头,却全然不在意。
歌姬们坐在旁边,弹琴奏曲,巧笑着为他斟酒。
琴音正到婉转之处,其中一个胆大的紫衣姑娘,往他身旁靠去,带着蔻丹的修长手指,轻抚过他的手腕,还欲更近一步时,被殷伯玉刻意放重的脚步声,吸引了视线。
琴音虽在继续,她们却互相交换着视线,不知裴公子怎的还有别的客人来。
紫衣姑娘的视线在殷伯玉身上打量了几遍,心想,看衣着是个不差钱的,大抵也是哪家的公子少爷。
她起身迎着殷伯玉,云烟扇轻轻在耳畔扇着香风,吐气如兰,问:“这位郎君好面生,是否走错了房间?”
殷伯玉只瞧了她一眼,目光就再次落回了现下斜躺在榻上,缓缓往嘴里送酒之人的身上。
往旁边走了一步,躲开了她的靠近,淡声道:“出去吧。”
紫衣女子回头瞧了自己的姐妹们一眼,面露难色。
另一个着青衣的姑娘站起身,皱眉不满道:“公子是何人?可是与裴公子认识?哪有一进来,就赶人出去的道理?”
殷伯玉从怀中,将令牌拿了出来,金色的纹路在灯火之下泛着金属冷光,她们中有几个见识广的,登时就瞧出了这令牌的来历,还在旁人不明所以之时,连忙俯下身去,向殷伯玉行叩拜大礼,求他饶恕失仪之罪。
其余人见状跟着一起跪了下去,这才知晓,原来眼前这位竟然是二皇子殿下。
殷伯玉未再管跪在地上的众人,向裴观文跟前走去。
姑娘们见状,忙起了身,收拾了乐器家伙,往外边出去了。
门被关上,发出“砰”的一声。
屋内登时空出了许多,也安静了下来。
殷伯玉居高临下的看着裴观文。
眼前人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知为何,他心中烦闷的同时,还诡异的升起一丝快意。
原来,你也同自己一样,被这样的感情所折磨着。
看来,我们也没什么两样。
殷伯玉坐在他面前,伸手抬起了他的脸,那张多情的眼眸之中此时多有因醉酒与情伤而染上的迷蒙。
殷伯玉目光幽深,一字一顿,语气极缓慢,“你家书童来,叫我来带你回去。”
被他捏着下巴的人,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迷茫的看着殷伯玉,似乎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那双往日里傲然的双眸如今只剩下无措。曾经的游刃有余,嬉笑怒骂,皆是不再,毫无防备将自己脆弱的一面全然暴露在殷伯玉眼下。
殷伯玉被他这样纯良的眼神看得呼吸一窒。就着这个姿势,拇指抵在他被酒水染得水润的下唇边缘。
倒很是方便。
殷伯玉神情清冷,目光却越发晦暗,他将拇指缓缓抵入裴观文的唇间,触及到柔软的舌,大抵是醉了,分不清前路,他没有任何的抵抗。
手在他唇舌之间,弄的他有些难受了,他用舌头抵了一下,轻得却像是缠绕而上。
殷伯玉呼吸错乱了瞬,神色如常的将手缓缓抽出,顺着他的下颚,一路滑到了他的脖颈,脆弱的咽喉就在手下,仿佛只要轻轻动手,就能掐断。
殷伯玉咬了咬唇,抚摸着他的喉结,微微用了点力气。
带给他甜蜜而又痛苦的人,他爱着的人。想要融入骨血的人。
不属于他的人。
心中有旁人的人。
此时此刻,自己又为何在这里,看他为心上人痴狂,为心上人买醉?
他嘴角不由得勾起了自嘲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