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巴掌,打的比方才还要用力,直接将四皇子的脑袋打侧了过去。
殷伯玉盯着他,轻言细语道:“你若还出言不逊,我不介意多赏你几个巴掌。”
四皇子这下不敢乱来了,他瞧殷伯玉的眼神,知道他真会这么做。
四皇子用舌尖抵着火辣的脸颊,颤声呛道:“我、我这就去父皇面前告御状!说你光天化日之下殴打皇子!”
殷伯玉随意扫了他一眼,伸手——
四皇子以为他又要动手,后半句话的声音瞬时低了下去,细得像蚊子叫。
殷伯玉将手搭上小善子的手,缓缓起身。
看见四皇子这欺软怕硬的样子,殷伯玉只觉得可笑。
他接过侍从递来的丝绸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方才打过四皇子的指尖。
而后将帕子随手丢在仍被按压在地的四皇子身侧,淡声道:“你去便是,不过......”
殷伯玉话音一顿,平淡的语气里还透露着一丝威胁的意味,“你不妨想想,以你现在的情况,等父皇知道前因后果,还会像以前那样偏袒你么?”
四皇子眼底闪过慌乱,如今他心下也明了了,却为了面子,只能继续梗着脖子道:“好,那就走着瞧!”
殷伯玉淡漠的扫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等殷伯玉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长廊,巡查卫队长才命人松开了按着四皇子的手。
四皇子瘫在地上一动不动,半天,才仰面喊道:“都是死人吗?不知道来扶我?!”
他的随行侍从才敢上前,将他搀扶着起身。
四皇子小心翼翼的摸了摸肿起的脸颊,疼得 “嘶” 地倒吸一口凉气。
他的气一时间气不知往哪撒,索性对着那些方才按着他的宫廷侍卫,乱踢一通。
踢完后,他觉得还不够解气,张嘴就欲对他们再罚,但话到了嘴边,又转了个弯。
他念起现下自己这处境......
确实如殷伯玉所言,早不是先前那个风风光光的四殿下了。
他改了口,气急败坏喊着:“滚远点!别让我再瞧见了!”
四皇子吼完了,转头看向呆站在一旁的家臣们,怒不可遏地咆哮:“都是吃白饭的?你们方才为何不拦住他?”
他的话说到后面,或许是觉得从未这般丢脸过,渐渐的,尾音里竟还不自觉的带了些哭腔。
鼻间流下些未干的鼻涕,在战战兢兢的众人之间显得格外滑稽。
家臣们“呃”了一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一阵互相推诿后,终于有人站了出来,小心道:“殿下,二皇子是您兄长,于情于理,管教弟弟都是应当的,臣等也不敢多言。”
四皇子闻言差点没背过气去,人都走了,你们还替他说话?
那人见四皇子脸色不对劲,又赶忙找补道:“殿下,现下二殿下风头正盛,圣宠正浓,我们不若静待时机,从长计议......”
四皇子深呼吸了几个来回,也冷静下来了,想了想,觉得他说得算是有些道理。
自己何必要与那人硬碰硬?
他说服了自己,在心中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
嗯,干脆就按他说的,从长计议……
这时,家臣里偏偏有个不识眼色的,凑上前来。
“殿下,方才二皇子实在嚣张,简直是欺人太甚,主子您何曾受过此等委屈,必然得去告知天听,让陛下为您做主!”他一脸愤然。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汇聚在了四皇子身上。
是了,方才四殿下可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信誓旦旦的,扬言一定要去找皇帝为他主持公道。
也不知,是真去,还是假去呢......
四皇子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难看的瞪着这进言的家臣,真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啊!
终于,他眼睛一闭,后槽牙一咬。
他说:“去!当然得去。走,我们现在就去求见父皇!”
说完,他率先转身,往内廷方向走去了。
*
夜晚,外面星星点点,殷伯玉坐在窗边,阅读卷宗。
皇帝近日命他会同宰相裴炎一同对曾经的老律条进行梳理重整,他在此上费了不少心思。
小善子进来了,替殷伯玉将烛花剪去,道:“宫里传来的消息,昨日,四殿下进了崇安殿,不知里头说了什么,没多久就传来了斥责之声,而后就被轰了出去。”
殷伯玉淡淡的点了点头,想来是他真去找皇帝告状去了,没想到自己反倒被臭骂一顿。
皇帝现如今对四皇子越发的没了耐心,从这事上就可见一斑。
“殿下可要早些歇息,明日一早还要去阮水亭同裴大人、杨将军吃茶。”小善子提醒着。
殷伯玉翻了翻手里的公文,见所剩不多,就道:“知道了,我看完这些。”
小善子应下,出去候着了。
在裴观文待他的态度转变之后,殷伯玉先是短暂的无所适从了一段时间。
后来,他同他们一块出去了几回,一来二去,那种感觉也就慢慢消散了。
三人一起出游,也成了习惯。
回想起第一次殷伯玉强硬的要求同游时,以为裴观文会满脸的不乐意。
但他居然只是点了点头,说他知道了,再没有别的表示。
若放在以前,殷伯玉要是想同他们二人一起,裴观文是一百个不愿意的。
第二日早,殷伯玉乘着马车出府了。
一路西行,出了城门,往阮江边去。
到了江边凉亭,只见风吹薄纱轻摇,亭内已经有人等他。
殷伯玉走近,发现只有裴观文在此。
他倚栏而坐,撑着脸,歪着头,正与他家书童对弈。
旁边的侍女瞧见他了,正要问安通报,殷伯玉摆了摆手,让她们先不出声。
他凑近了些,只见书童坐在裴观文对面,眉头紧缩,急得抓耳挠腮。
终于,书童哭丧着脸道:“公子你与我玩这个本就不公平,我哪下得过你?”
裴观文手里玩着棋子,慢条斯理说:“已经让你四子,还是下不过,枉费对你的指点了。你就算说恭维话也无用。输了便是输了,你下个月的月钱都得拿去给我的鸟买食吃。”
书童不服气道:“公子明明有钱的紧,却还非得要我这个小小书童的钱,要是叫二殿下看到了,他一定觉得您小气......”
裴观文没理会他这般多,用手指点了点棋盘,道:“你这小厮,话多得很。”
殷伯玉在旁听够了,于是轻声咳了一下,引起了二人的注意。
他走近,宽慰书童道:“无碍。你输了的钱,我替你垫上,月钱你自己留着便是。”
书童闻言,惊喜极了,连忙站起身,问殷伯玉安。
他连连作揖,喜滋滋道:“殿下真是心地善良之人,不仅貌若潘安,芝兰玉树,还、还很有钱!”
殷伯玉本来沉静着面容,在听到书童最后那句话后,还是忍不住略勾起了唇角。
裴观文坐在那处,见殷伯玉目中含笑,听书童夸个没完,挑了挑眉,道:“行了行了,说起来没完没了了,阿进,下去将酒拿过来。快去。”
书童只好住了嘴,去一旁拿酒去了。
他边走边美美想着,自殿下与公子重新亲近后,他们这些仆从都过得滋润些。出手阔绰,人也随和,他们私底下都很喜欢二殿下。
殷伯玉理了下衣摆,在裴观文对面坐下。
侍从将两人面前的棋盘收走。
殷伯玉环顾之后,开口问道:“如何不见杨公子。”
裴观文轻 “哦”了一声,解释道:“他说今日有事耽搁了,来不成,托我向你也赔个不是。”
接着,他似笑非笑的问:“怎的,往日都是三人游,现下只有我们两个,你不乐意了?”
殷伯玉抿了抿唇,直盯着裴观文宛若含情的双目,那双桃花眼中仿佛带着勾子,引诱着殷伯玉说出他想要听的话。
清风拂过他的脸颊,忽而,殷伯玉也笑了。
认真的看着对面的人,轻语道:“我心中如何想的,你难道不清楚么?何必问我。”
这句话说得很露骨,里面是藏都未欲藏的言外之意。
裴观文听了,微笑看着他,词句在舌尖轻跳,回了一句:“是么?”
他忽而想起了什么似的,自顾自道:“浮卿说是赔罪,特送来了美酒,我叫了阿进去取了,殿下可品鉴一番。”
他话音才落,书童就回来了,手里捧着一坛酒。
他恭敬的给二人斟上了酒,在给殷伯玉斟酒时候,还特意多倒了些。
殷伯玉看着玉杯中的酒水,还在微微晃动,他这些日子虽是跟着裴杨二人玩耍,喝了不少酒,却仍是一沾酒,脸和耳朵便要泛红。
他浅抿了一口,初时微苦,继而沁香润脾,入喉后回甘涌上舌尖。果然是好酒。
于是忍不住又尝了一口。
酒劲有些辣,他吐出嫣红的舌尖,眉头轻皱。
抬头,就见裴观文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眼中目光写满了促狭,像是在笑话他。
殷伯玉收敛了些神色,评价说:“味道甘甜香醇,确是好酒。”
听殷伯玉夸这酒,裴观文指尖摩挲着杯盏,悠然道:“是了,这酒是好酒。”
然而,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轻了下来,说:“不过倒比不上前些日子,我与浮卿互赠酒酿时候,他送我的那些。”
殷伯玉只将那句“互赠酒酿”听了进去。心登时就像是被许多细密的针轻扎,泛起些恼人的酸意。
失神的表情就算想要掩饰,也是做无用功。
他索性就着这酒,猛的又喝下去一口,后知后觉的发现心里烧得像是火一般。放下杯盏时候,与桌面相触,发出些不小的响动。
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裴观文也没有再说话,只余得远方传来声声鸟鸣啼叫。
过了一会,殷伯玉听到身旁有些响动。
尽管心中沉闷,他还是用余光瞥了一眼,就见裴观文正剥着荔枝,那晶莹的荔枝水,顺着他的手指,划过指缝,滴在了桌面之上。
可是玉盘之内,本就有已经剥好的荔枝。
殷伯玉垂下眼睫,又喝了一口酒。
他告诉自己不能再喝了,再喝,保不齐就醉了。
但一想到刚刚裴观文宛若炫耀般的说着那些话,他就只觉呼吸困难。
“殿下。”声音从对面传来。
殷伯玉眼含醉意的看了一眼,就见那人手里拿着方才亲手剥好的荔枝,温柔的看着他,问:“可要尝一颗荔枝。”
殷伯玉未语,看着他手里的荔枝。
白皙如玉,宛若明珠。
“殿下手中还拿着酒,”他轻语,诱惑一般的,“我喂你吧。”
说着,他将手递得离殷伯玉的唇更近了。
那磁性的声音落入了殷伯玉的耳中,殷伯玉心想,不能接,不能又一次的顺着他的步调。
心中如此想着,却不知什么时候凑近了,鬼使神差般的张开了嘴,轻咬住了裴观文手中那颗荔枝。
清甜的汁水瞬间在舌尖炸开,混着些酒味,是说不出的沁香。
心里的烦闷,登时随之少去了一半似的。
裴观文见状,笑意更浓,在殷伯玉瞧不见的地方,他眼底闪过一丝自得。
他差人端了水来,将手洗净了,像什么都未发生一样,若无其事的转换了话题:“殿下可知,昨日我在何处过夜?”
殷伯玉还在回味那颗荔枝。
裴观文也不急,手撑着下巴,等待着,像是笃定了他一定会理会自己一般。
终于,殷伯玉回味完了,他配合的问:“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