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瓦托莱。”阿尔斐杰洛生硬地说,“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布置的。他早就起了杀心,想要除掉我!既然他这样无情,我杀了他也没什么关系——”
“傻子。”贾修一边拍打大腿一边笑道,“你这十足的傻子。”
“你也觉得我傻?是啊。曾几何时,我是那样的信任他……”
“白痴。”贾修再也受不了了,用仿佛对待弱智一般的态度骂道,“你养父真可怜,收养了你这么个蠢蛋。”他用特别嫌厌的口气喝叱出断言,仿佛舌尖流转着剧毒。“你被苏洛和卢奎莎耍得团团转,还以为他们是在帮你。要我说,这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局。从最初他们结识你到最终你被他们说服,处处充满了阴谋。”
“不可能。”阿尔斐杰洛摇摇头,矢口否认。
“你曾是首席,龙术士中的佼佼者。在人脑中植入思想的深度催眠的要理,你应该比谁都懂啊?不需要我这个差点不能在奥诺马伊斯门下毕业的平庸之辈教你吧。”
嘀,阿尔斐杰洛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微量的血沿着他优美的唇型往下滴。这一刻,他浑身都战栗了。尘封的记忆从僵硬的脑子里跌至而来,将一个个早已模糊的人影送到他眼前。突然改变主意的萨尔瓦托莱,和突然背叛自己的朱利亚诺……他心想。而费里切死前流在脸上的血泪……
“不会的,”阿尔斐杰洛双手抱着头,牙齿重重地咬住下唇,极力否认,“苏洛……不会那样对我。”
“看来你是真蠢。”贾修再次笑起来,“蠢得没药救了。”
“你这条毒蛇——”阿尔斐杰洛从没感觉自己像现在这般语穷词尽。他大吼一声,喉咙火烧一样的疼,仿佛里面腐烂了。“狗杂种!”他破口怒骂,火辣辣的嗓子又痛又干燥,“凭你也想挑拨我跟苏洛的关系?!”
“哈哈哈……骂吧,骂吧。”贾修几乎笑得喘不过气,缓过来后粗声说道,“好了,首席,今天就先聊到这里。你不敢面对真话,而我则受不了你自欺欺人的固执和愚蠢。”
阿尔斐杰洛以往的巧言善辩好像全都被孤塔的结界吸走了。突然变得拙口笨舌的他,为自己无法对贾修的妄语提出反驳而恼怒不已。不过,把阿尔斐杰洛气得浑身冷颤的贾修,最终也没能得意多久。他被自己洪亮的笑声所害,屈服于闻声赶到的桑契斯拳脚相交的武力下。桑契斯用一顿他完全抵抗不了的暴打将他收拾得服服帖帖,算是替阿尔斐杰洛出气了。然而这一次,阿尔斐杰洛却全无半点心思去关注他们。那一晚,贾修在昏迷的状态下睡死过去,阿尔斐杰洛则在彷徨和不安中彻夜无眠。
龙术士的治疗术缓慢消除着贾修身躯所受的创痛。他对魔法的运用早已生疏,因此,治愈进展得非常不顺利。等彻底恢复到无碍,已经过去了三天。这三天里,无论他说什么,唯一能给他解闷的那个人连一句都不回答了。
令人无奈地,贾修没能用问问题的方式解决楼下狱友的“抑郁症”。阿尔斐杰洛的“病情”不可避免地一日日严重下去。虽然已经对这个挑拨离间的小人厌恶到极点,但在有的时候,阿尔斐杰洛倒也会认真地思考贾修所谓的真话。只不过每次,他都会在这么想的第一时间强迫自己停止。他知道,自己是受了结界的影响才会变得脆弱敏感,对任何事都疑神疑鬼。无论现实有多么令人绝望,我也决不能被龙王的结界支配。那样,就正中他们的下怀。
阿尔斐杰洛入狱后的这段时间里,贾修似乎在慢慢变得理智和清醒,而自己的变化却与他大相径庭,正逐渐朝混沌的深渊坠落。结界让他昏昏沉沉。渐渐地,他似乎习惯了与臭味共存,在老鼠出没时小寐。黑牢里没别的事可做,要么呆坐要么睡觉,再或者学贾修用手刮墙。可惜阿尔斐杰洛舍不得自己的指甲。
他时常在深夜里就着月光,观察自己的手。他早已断绝与任何人的交流,不再忏悔,不再理睬贾修,也不在乎守卫的态度。对着自己的手发呆,好像成了他唯一的爱好。
眼前的这双手,他几乎认不出来。不仅肮脏消瘦,还很苍老。粗糙的皮肤因受冻而裂开。指头弯曲的地方,骨节凸出,看起来尤为可怖,犹如老巫婆的枯爪。最关键的是指甲。得不到修剪的指甲长得过长,顶端早已变形,向内凹,内测遍布污垢。莫非这也是贾修要不停磨指甲的道理?
看着属于自己身体一部分的这双手,阿尔斐杰洛哭笑不得。它们砍过敌对帮派的杂鱼,灼烧过「铁皇冠」成员的心脏,取走过养父的生命,抚摸过爱人的脸颊,挥舞过剑刃,握紧过神杖,绽放过绚烂的魔法,撕烂过异族的铁皮。坏事好事,它们全都做尽,但它们从来干净整洁,一尘不染。这真是我的手吗?阿尔斐杰洛惊悚地盯住它们。我怎么当初没问奥诺马伊斯讨教些带有奇特功能的魔法呢?比如自动清洁,自动去垢……
外在的变化不仅局限于双手,还体现在其他地方。阿尔斐杰洛觉得,自己的体重至少轻了十分之一。他摸摸胸腹,手指能轻易勾勒出肋骨的形状。它们在枯槁的皮囊下骚动,好像根根长矛,随时要戳出来。伴随自己数月的灰毛衣和黑马裤已显得很大,松松垮垮地搭在瘦骨架上,里面空空荡荡,能塞进两件棉袄。他抬手拈起两股头发,看了看。璀璨夺目的红金色已褪显成惨淡的深色调,拧成一股一股僵硬的死结,垂在肩头。再碰碰脸颊,好似在摸骷髅,手感让他感到恐怖。阿尔斐杰洛突然好想照镜子。
在黑暗、阴湿、异味和心灵煎熬中虚度光阴,与不断地消磨削减着自我意志的结界做抗争,这样的日子,又过去了六个月。这一年里,阿尔斐杰洛不停回想从前。当年,他挫败阿迦述王的军队于比萨,龙族的掌权者们以满载赞声和鲜花的宴会欢迎他。现在,却用阴谋和陷阱将自己囚禁。阿尔斐杰洛默默忍受着审判会之后遭到的所有冷遇和白眼,只有柏伦格的善意能给他些许慰藉。
可是,柏伦格在连续三个月都前来探监后,终于无法避免地接收到了来自守卫队长芭琳丝的威胁。此后,狱中的阿尔斐杰洛再也没见到他。阿尔斐杰洛感到,自己被彻底地抛弃,遗忘了。他想起苏洛,觉得他对自己好无情,好残忍,但其他人对我不也很无情吗?曾经,他全心全意地为卡塔特尽忠,对提携了自己的龙王感激不尽,结果他们回报他的,却是冷冰冰的监狱。
许久以前,自己被佛罗伦萨通缉,是卡塔特的龙族收留了他。如今,他报效卡塔特的满腔热情,却被龙族统治者自身的傲慢和冷漠浇灭。他们就像萨尔瓦托莱那样舍弃了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仿佛是一个轮回。只有身为被抛弃者的这件事没有改变。
拥有如此腐败政权的卡塔特,值得龙术士们前仆后继地效忠吗?那些或因向往、或因现实所迫,而奔赴卡塔特壮美龙山的人,有几个能得到善终?他们怀揣着改变命运的想法,最后,仍难免被命运所毁。
偶尔的孤夜里,阿尔斐杰洛会想起那个由于劳累过度而病死的少年。
虽然身体远弱于常人,但却是个一心想要寻求、突破自我的极限,愚笨可笑又惹人怜惜的小家伙。
「……我是真的很想确定一下,自己的极限到底在哪里。」
他说过这句话,阿尔斐杰洛想起来。那时,他躺在床上,迟迟不退的低烧吸走了他的生气,但当他如此告诉阿尔斐杰洛时,眼里的迷茫顿时清空。
阿尔斐杰洛至今还记得雅士帕尔死前的呓语,记得他最后的微笑,还有他如何暗淡了目光,离开人世。在他临终的床前,阿尔斐杰洛瞪着他暗沉而了无生气的脸庞,拼命质问他,为什么不能再坚持一下。他记得自己紧紧地抱住他失去体温的躯体,怎么也不愿放手,嚎叫着,期盼他能够回来。最后是艾德里安和克莱茵将少年的遗体从他手中夺走,阿尔斐杰洛自己一片茫然。
你的极限在哪里,你已经看到了。可我的呢?我的极限又在哪?
近来,自己梦见雅士帕尔的次数逐渐增多。他在梦中对他说话,声音绵长而悲戚,充满哀伤和思慕,仿佛他尚在人世。阿尔斐杰洛时常觉得他就在身边,无论梦境还是现实。少年的声音回荡在塔楼里,身影出现在铁栏外。那是真人?还是鬼魂?他几乎能听清雅士帕尔的每一句话,看见他生动的微笑。这种感觉太过真实。仿佛受到了某种引导,阿尔斐杰洛想要回应他。而当他终于因按耐不住心中的想念而开始自言自语地与少年交谈时,他忽然意识到:我没救了。
尽管雅士帕尔的幻影时常光临阿尔斐杰洛空虚寂寞的梦境,却无法给他带去一丝慰问。频频出现幻觉的症状,是理智在慢慢丧失的证据。我抵抗不了,他想,我失败了。龙王张开的大网正在将他吞噬。有谁,能够帮帮我?
哀恸的心声,无人聆听。阿尔斐杰洛绝望地环抱膝头良久,低声呜咽,啜泣起来。
CXLIV
今天又是这样。在看到铁栏前的汤碗时,守护者不悦地啧了一下嘴。
里面的稀汤一点没少,保留着原样。器具摆放的位置一点没动,仍旧处在原位。深觉自己的活儿白干了的守护者嫌弃地瞪了一眼拒绝进食的犯人,把手伸进两根护栏之间,准备拿走原封不动的汤碗。就在碗底刚刚提离地面时,一阵悠扬的小调将他的注意力勾走了。
“金荻斯大人。”这名守护者赶紧把碗放下,站直身体,回过身唤道,声音里透着敬意,“您怎么来了?”
就在这样一个普通的下午,金荻斯哼着歌从楼下走来,“我过来巡视一下。”他看向地上的碗,疑惑道,“咦,犯人没吃东西吗?”
“是的,这两天一直都是这样。不肯吃饭。”
“那你们就能省点力气,少关照一份便桶了。”金荻斯语气幽默地打趣道,然后用稍微认真起来的声音进行吩咐,“把吃的留着。你先下去吧。”
无论是守护者的离去,还是金荻斯的靠近,牢里的阿尔斐杰洛都漠不关心。他敞开四肢,躺在冰冷的地上,沉重的天花板悬在头顶,朝他压迫而来。四壁将他围困于此,而在外面,广大的世界正等着他,但他不能出去。
“你想把自己饿死啊?”
绝食是有点麻烦,但是金荻斯知道,这是龙王的“宁神结界”改造犯人的必经过程。结界散发的力量会瓦解人的意志,在此期间,信念被弱化,快乐被剥夺,所有正面的、积极的情感一点点丧失,包括求生的意志,但与此同时,仇恨和任何逃脱、反抗的念想也会跟着离开。绝食最容易发生在这个阶段。而再过一段时间,犯人的神志又会慢慢恢复。他们会把黑牢当成一个只是有点狭窄的屋子,用这样的心态毫无怨言地居住。两种情况会不断循环。等阿尔斐杰洛的意志彻底屈服于“宁神结界”的威力下,他就不会再对审判他入狱的龙族怀有任何恨意了。
“我知道孤塔供应的东西是挺难吃的……嗯,主要是霍兰特那家伙的手艺太差劲了。”金荻斯一面用轻松的口吻调侃起身兼孤塔掌厨的霍兰特,一面带着不解的眼神望向仰躺在牢里沉默不语的红发男人,“但是你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每天的口粮本来就少,你再不吃,可不就得饿死了嘛。”
在几个龙族的看守者中间,金荻斯向来是最好说话的。不过阿尔斐杰洛仍然对他关心起自己饮食状况的殷勤程度感到讶异。今天他是哪根筋搭错了,到底有何贵干呢?自己如果没记错,这名火龙族男子对芭琳丝尤其言听计从,可谓是她最贴心的臂膀。
金荻斯站在铁栏外踱步,时不时往里面瞟上一眼。仰面躺在地面的男人,凝滞的目光对着天花板,就好像一个痴呆症患者。金荻斯想要再次询问,就在这时,始终不理睬自己的阿尔斐杰洛突然旋身坐起,动作快如猛禽。
他听到了脚步声。不是龙族,不是守护者,不是任何人。
“耳朵倒挺机灵的嘛。”看到阿尔斐杰洛跪坐在地、背脊挺得笔直的模样,金荻斯不禁觉得他的反应有点夸张,于是抿嘴轻笑起来,“有位稀客来看你。”他忍住笑下去的冲动,说,“芭琳丝貌似放行了。”
这头火龙的话,阿尔斐杰洛仿佛根本没听见。他就像一只钻出洞中的土拨鼠,竖直身体,机警地分辨四周的植被里是否潜伏着猎手。愈加临近的步伐,完全吸走了他的心神。
孤塔结界的成分里应该包含了切断外界魔力的效用。阿尔斐杰洛从未感知到贾修的魔力,就是这个原因。现在,来者的魔力,他也完全读取不了,全凭声音进行判断。
那不紧不慢、沉稳至极的脚步声,听起来,就快要到达这一层了。
金荻斯对于这家伙会理睬自己实在不抱什么希望。他无趣地挠了挠脑袋,眼神往地上分毫未动的稀汤瞥了瞥,再凝视犯人,说道,“我把这给你留着,最好吃掉。别跟自己的肚子较劲。”这么说完,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