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前来报信的小厮称，丈母娘昨日已经到了应天府，估摸着这两天就抵达汴梁城。秦桧想到这里就不由自主地咽下一口唾沫，丑女婿见丈母娘，估计只会被嫌弃更丑，他长叹了一口气，摆在面前的书提不起继续往下翻的兴趣了，更别提去思考太子大婚时该送的礼物和这几天龚正卿大人那意味深长的目光了。

“叩叩”两声，虚掩的书房门被推开，王氏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见秦桧焦头烂额地坐在书桌后面，略略思索，便也知道了丈夫如此这般模样的原因，她将食盒放在桌上，取出一碗还热气腾腾的浮团子：“官人，你尝尝看，这是连嫂子按照你的方法做出来的黑芝麻馅浮团子。”

“……好。”秦桧收拾起心情，伸手接过王氏递上来的碗，勺子在碗中搅了搅，舀起一个浮团子，吹了吹，整个送进了嘴里，一口咬下去，软糯弹牙的外皮下是满口的浓香，还带着橘皮的清香，他挑了挑眉头，“嗯，是这个味。”久违的黑芝麻汤圆啊。

王氏笑盈盈地看着秦桧。

秦桧端着碗起身走到王氏身旁，又舀了一个递到王氏的嘴边：“娘子要不要尝尝看？”

王氏依言张嘴咬了一小口便摇了摇头：“官人这两年在吃食上下了不少功夫。”

秦桧心一惊，他有些摸不清王氏说这话的原因，也没有往下接话，唯有往自己嘴里塞汤圆来表示自己嘴巴很忙，没空讲话。

“母亲也颇为喜爱吃食，官人闲来也可以做些吃食送与母亲。”王氏偷偷地看了丈夫一眼，说道。丈夫这几日心情低落，她看在眼里却也无能为力，当年丈夫突然大发雷霆将李嬷嬷赶回舒州，母亲多次来信询问，并表示她要亲自上门问个究竟，只是在她的劝说下母亲才打消了这个念头，但心里想必早已是有了这个芥蒂，想来丈夫也是为这个发愁。只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也没有可挽回的余地，一边是生她养她的母亲，一边是爱她宠她的丈夫，手心手背都是肉，帮哪个不帮哪个她都不好受。

“嗯？”秦桧闻言眼睛一亮，只是口中还有没来得及咽下去的汤圆，他不好说话。

“官人若是觉得这法子不妥，那就当奴家从未没说过。”王氏低头玩着帕子，听到丈夫的反应，抿了抿唇瓣，说道。也是，君子本该远庖厨，官人又怎么会为了讨好丈母娘而频繁地下厨房呢。

“哎哟妈呀，甜死我了。”好不容易咽下汤圆，秦桧连忙喝了一口汤，冲淡了口中的甜腻感，芝麻馅的汤圆好吃是好吃，但是不能吃多，否则腻的发慌。

“官人？”王氏抬起头看着丈夫。

“娘子快与我说说，岳母大人喜欢吃什么？”都说要抓住一个人的心就先要抓住他的胃，如果他把丈母娘的胃给抓牢了，那丈母娘还会嫌弃他么？毕竟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想到这，秦桧很是开心。

“嗯？”王氏有些诧异，她眨了眨眼睛，确认丈夫并没有在哄她时，粲然一笑，说道，“母亲是江南人，口味较为偏甜，相较于羊肉来说，她爱吃彘肉多一些……官人，你这是在做什么？”见秦桧将碗放下，返回桌前提笔蘸墨、奋笔疾书，王氏问道。

“我将岳母大人的喜好记下来，届时可以慢慢研究，做些合口味的吃食送与岳母大人。”秦桧一边低头写着，一边回答道。

见丈夫如此重视母亲的到来，王氏不由得有些泛酸，她柔声问道：“那官人可记得奴家的喜好？”

这是一道送命题。

秦桧手微微一顿，蕴藏在笔中的浓墨在笔尖凝结，一团墨色落在宣纸上，渐渐地晕开，他抬头看着面带微笑的妻子，咳嗽一声，说道：“娘子口味甚广，与为夫相似，娘子最爱吃的是鸭血粉丝汤，不加葱花。”

王氏嘴角含笑，眼睛里波光婉转。

秦桧知道这道题他回答正确了，暗暗地吁了一口气，低头看着那已经被浓墨晕成一大团的纸，将其放到一边，重新拿了一张誊抄。突然，他想起一件事情，抬头看向王氏：“娘子，岳母大人的车驾到了城外时，你派人来通知我一声，我向龚大人告个假，好去迎接。”

王氏一愣，说道：“奴家去接便可。”

“不行不行，娘子身怀六甲，车马劳顿不太方便，我到时候骑着奔驰去就好了。”要表现自己的诚意就要从开头做起。

奔驰就是太子殿下赐下的小黑马，自从去年送金国使团离开的时候骑了一次，后来就一直养在马厩，与法拉利作伴，如今小黑马长大了，被秦忠喂养的油光水滑。

“……也好。”王氏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好了好了，先这些吧。”秦桧将笔丢进笔洗里，拿起他列出来的抓住丈母娘胃的食谱，吹了吹墨汁，眼角的余光瞥见王氏探头，他连忙将纸折了起来，“这个不能给娘子看，这是秘密，到时候是要给岳母大人惊喜的。”

王氏抿嘴一笑，不再说话。

“天色不早了，我们回房吧。”火烧眉毛的事情得到了缓解，那么后面的事情也要提上日程，只是时间晚了点，所以明天再说吧。秦桧小心翼翼地将纸折好放进抽屉里，将桌上的食盒收拾好提在手上。

夫妻二人携手朝后院走去，小惠走在左前方打着灯笼。

“官人心里还有事？”同床共枕了这么些年，王氏也算是摸清了秦桧的心理，柔声问道。

“嗯。”秦桧点了点头，说道，“有个相熟的人要成亲了，我在发愁给他送点什么礼物？”若是按照他的性子，抬一箱银子包一个大红包送过去，但是对方的身份，他这个做臣子的送红包又不太合适。

“成亲？”王氏微微一愣，思索片刻后，建议道；“若是关系好的话，那就金银首饰皆可，若是关系一般，便买些布匹或酒肉送去即可。”

秦桧若有所思地看了王氏一眼，抿了抿嘴。

“官人，是哪家郎君要成亲啊？何大郎君？”

走在前头的小惠的手微微一颤，烛火有些摇晃。

秦桧摇了摇头。

“潘郎君？”

秦桧又摇了摇头。

“莫不是小岳吧？”

“……这位郎君是赵家的，排行老大。”

王氏微微张开嘴巴，眨了眨眼睛，不再说话。

正月二十三，秦桧的丈母娘，前丞相的儿媳妇，前吏部尚书的媳妇儿，皇封的三品诰命夫人抵达了汴梁城郊，从跑来报信的小厮口中得到了这个消息后，秦桧连忙向正卿大人告了个假，骑着奔驰踢踢踏踏地往城门后奔去。

“郎君、郎君，错了错了，亲家夫人他们是从新松门进来。”秦良直跳脚，扯着嗓子喊道。

“哦哦哦……”幸亏技术不是很好，跑的不是很远，秦桧听到了身后的动静，连忙扯动缰绳调转马头，双腿一夹，轻喝一声，奔驰又踢踢踏踏地跑了起来。

跑到城门口，便看到福伯带着他儿子王强站在不远处翘首以盼，秦桧降低了奔驰的速度，本想以一个帅气的姿势翻身下马，但是又怕失败了，不仅丢脸而且还弄得一身泥从而给岳母大人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他还是乖乖地勒住缰绳，在王强的帮助下下了马。

“岳母大人还没到？”秦桧理了理衣冠，问道。

“尚未。”福伯看出了姑爷的紧张，笑道，“不过也快了。夫人为人是最和善不过了，姑爷且放宽心。”

“呵呵……是是……”秦桧干笑两声，踮起脚往远处看了看。

马蹄声渐渐响起，伴随着清脆的铃铛声，一个马头出现在视线范围内，秦桧深吸了一口气，一辆、两辆、三辆……一共三辆马车缓缓朝他们走了过来。

待第一辆马车走近了，福伯高声喊道：“寿哥。”

坐在车辕上的老者半眯着眼睛看了过来，抬起手示意马车停下，他从车辕上跳了下来：“阿福兄弟？”

“是我是我。”福伯抹了抹眼睛，走上前去，“寿哥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大娘子可在后面？”

“是呢，大娘子在第二辆马车。这……这位是？”被福伯称为“寿哥”的老者转头看向了站在一旁的秦桧，问道。

“这是臻娘子的夫君，咱们姑爷。”福伯笑眯眯地说道。

“寿伯好。”秦桧同样笑眯眯地问了声好。

“咱可担不起姑爷的问好。”寿伯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他瞥了秦桧一眼后看向了福伯，“我引你去见大娘子？”

“好好……自大娘子与大郎君回了舒州，我也是许多年没见了。”福伯连声说好，他略带歉意地看了看秦桧，跟着王寿走向了第二辆马车。

在前头的马车停下后，第二辆马车的帘子也掀了起来，一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扶着一年过半百却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站在马车下，秦桧跟在福伯与寿伯身后走了过去，中年女子与王氏有着七八分相似，但眉眼间有着王氏没有的刚烈和决绝。

“大娘子。王福见过大娘子。”福伯唤了一声，跪倒在中年女子面前。

“多年未见，福哥儿身子可好？”秦桧同学的丈母娘张氏夫人虚扶了一把，“年纪都一大把了，还跪什么跪呀，起来吧。”

“谢大娘子，王福身体一向硬朗，不知大娘子与大郎君可好？”王福起身又抹了抹眼睛。

“我们都好。”张氏点了点头，旋即将目光放到了秦桧身上，上下打量他半天，就在看得秦桧心里发毛的时候，张氏开口了，“你便是秦桧？”

“小婿秦桧见过岳母大人，岳母大人一路辛苦了。”秦桧毕恭毕敬地做了一个揖。

“臻娘呢？”

“娘子在家中等候岳母大人。”

“原本臻娘子也想着来接大娘子，被姑爷劝住了，所以才在家里等候。”福伯连忙说道。

“嗯……这天寒地冻的，她一个有身子的人出来折腾，确实不妥。”张氏扫了一眼依旧低着头的秦桧，转身上了马车，“寿哥儿，福哥儿，我们走吧。”

三辆马车慢慢悠悠地进了城，秦桧直起身子，看着地上的车辙，抿了抿嘴，在王强的协助下上了马，慢慢悠悠地跟在马车后面朝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