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生。”尚凌霄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目送着那冒失师弟消失在二楼转角,便回转过身来倒了杯茶,重重地将那茶杯放在了对面人面前,一点茶水随着动作撒到了陈旧木桌上。他向来不受世俗牵绊,也并不在意什么纲常,便总显出一点桀骜模样,一入江湖便成为重点关注对象,像是必然。
那李清潭对着那人客气地扯了扯嘴角,将手中筷子搭在碗边,就要起身离开,似是与面前人无话可说。
“前日在寿宴上初见李先生,我便觉得先生面熟,”尚凌霄并未有什么制止的动作,还是那样语调淡淡的,看不出竟是宁言希口中的捣蛋师兄,“莫不是我二人之前在哪里见过?”
“或许吧,”李清潭面不改色,不知在想什么,只是慢悠悠地拿起茶杯不知在观察什么,那双清秀眼眸此时微微眯起来,露出些宁言希平日里难以发现的疲惫来,“尚大侠不会在这茶水里放了东西作弄我吧?”
尚凌霄没预料到这人会问的这么直白,觉出些趣味来,挑了挑眉回以同样的直言直语,“对小希我自然只会开些不痛不痒的玩笑,对先生就不一定了。”
李清潭也并未被吓住,一扶袖口仰头喝下那冰凉茶水,便悠悠把茶杯轻放在桌面上。暮色时分,并不十分炎热,只是远处橘红的、强烈的颜色格外惹眼,便让人想起一些画面,比如一场大火。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去看那烧红的天边,久久不语。
“我能理解,但我不可能放手,”李清潭神色平淡,若不是尚凌霄在前一秒捕捉到了那抹挑衅的神色,他甚至会以为这人在跟他话家常,“小希也不会。”
“我呢不过是跟先生开个玩笑,小希肯定也跟你说过,我幼时捉弄别人的事吧,”尚凌霄与人对视片刻,又轻飘飘地把视线移开,眨了眨那双桃花眼,话头一转,“不过说对先生一见如故,是真的。”
尚凌霄见李清潭没有再回话的意思,又道,“不知之前先生是否在一个小镇谋过生计?大约是在苏杭交界处,倒是与小希的故乡挨着。”
“想必尚大侠游历过许多地方,”李清潭只偏头去看那日头西沉,容貌依旧清俊却失了平日里的温和模样,“许是记混了吧。”
却见尚凌霄怂了怂肩,终于不再出言为难,只端坐桌前,感受着拂过身上的风越发冰冷。
李清潭耐心终于耗尽,起身告了辞便向与宁言希同住的房间走去。他向来擅长摆出那知书达理的贤良模样,只因清楚地明白自己的优势在何处,也确切地知道宁言希究竟喜欢自己何种模样,却唯独对上尚凌霄这不轻不重的试探便冒出些莫名的不悦来,难以维持那强装出来的体面。他对这师兄并无什么特别的观感,却难以容忍宁言希一对上尚凌霄便显出的那点不同寻常,或许他早就疯了,把那巴掌大的小镇翻了个底朝天时,他便已经疯了。
等走上二楼时李清潭不知为何有种微妙的感觉,只觉得有些什么与自己同宁言希上楼放行李时不太一样了,快步走到门口,才发现顺着门缝吹出来的风有点大,发出令人胆颤的诡异声音。再加上楼上走廊灯火昏暗,不知为何宁言希在屋里也并未点亮灯烛,一丝光亮也未透出,便显出些阴森可怖来。
李清潭心怦怦跳着,耳边传来楼下尚凌霄磕瓜子的声音,屋内却格外幽静,像是被风掩盖了里面人的呼吸声。他猛地一推屋门,便见两扇窗户大敞着,正呼呼往里灌着冷风。床上床具也整整齐齐地维持着原样,只木桌上摊着些宁言希包裹里的东西。地上有几处血迹,并不呈喷射状,倒像是血液从高处滴下时形成的,屋内也并无打斗的痕迹。
他颤抖着,从远处吹来的猎猎冷风将他那披散的长发高高扬起,他却全然顾不上,只匆忙跑到窗边去看那令人心碎的血迹,紧接着从二楼一跃而下,触到了那坑坑洼洼的土路,却一时间呆立在外面不知下一步又该如何,才能换那少年再回到自己身边。
尚凌霄听到有人落地的细微动静,奔出客栈想要一探究竟,却见那李清潭低着头站在原地,不知在干什么。
“你怎么在这里,”尚凌霄上前一步,有些莫名,“你会轻功?你不是…”
李清潭似是终于从思绪中抽离出来,一抬头却见他面色煞白,眼眶通红,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一副悚人模样。尚凌霄被他这全然不同的面貌吓到,心知不妙,便听他抖着嘴唇说,“小希不见了。”
入耳是很细微的水流声,还有一点呜呜的风声,宁言希刚从一场噩梦中醒来,急促地呼吸了几下,那灼热痛感却仿佛仍旧残留在皮肤表面,正迷糊着却被触手冰凉惊得回过了神,这才发现当下自己的处境极为不妙。
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宁言希很是头痛,心道李清潭发现自己消失了肯定很着急,他自己一个人如果对上了那魔头,以自己现在的处境,即使他把那木鸟的尾巴扯下来,自己都不一定能迅速赶到。
唉,宁言希在心里默默叹气,他这时更是处境危险难以自保,两手被紧紧缚在了背后,眼睛也被黑布蒙上了,脚上倒没绑住。只是他却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只知道这地方似乎离水很近,自己正坐在一片泥汤里,并且这水似乎越积越多,片刻间已经没过手掌了。
事情发生时他正整理着自己的背囊,却见李清潭一反常态地没有将那红玉发簪随身携带,那簪子把背囊弄得突出来了一块,格外显眼。那时他想只是看一眼应该无碍吧,便伸手把那发簪轻巧地从背囊缝隙里取出,果见这发簪形状漂亮,势如流云,尾部红玉更是点睛之笔。没想到看着看着他却莫名眩晕起来,想呼救却被那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人捂住了嘴巴,情急之下宁言希举起发簪扎进了那人肩颈处,那人强忍着没有发出一丝声音,紧接着他便感觉浑身无力,很轻易地被扛到了肩头,很快完全失去了意识。那发簪似乎是随着自己的动作落回了背囊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挣扎着站起身来,狼狈地依靠在那墙体上,却摸到一些湿润的土壤,随着他的动作扑簌簌往下掉。
莫不是个山洞?宁言希猜测着,把脸在墙体旁边蹭来蹭去,试图把那蒙眼的黑布弄下来,从而观察一下周边环境,却并未成功。
这下是没了什么法子,便只能小心地靠着墙体挪动,这脚下的水越积越多,谁来了都知道得去找那涌进水流的缝隙,这样才能逃出生天。如此他便一边移动一边侧耳倾听,祈祷着能发现些许端倪,却只是尽力走到了水流声最清晰的墙体附近,便没了法子。
这时水已没过小腿了,宁言希再也难以维持那淡定表现,心脏简直要跳出胸膛,绝望地坐回泥水里,那水正好淹到了脖颈处。
也不知我要是没了,李清潭会不会再与其他人立一个一生一世的誓言,宁言希惨然一笑,心情微妙。李清潭这样一个脆弱的凡人却身负才智,想来会找到一个比自己更可靠的侠客,我大人有大量是不会计较的,毕竟连情人都会分离,我与他又能算什么情深义重的关系呢?
水已经没到下颚了,宁言希却一动不动,像是与谁觉着劲一般。那死凌霄说得或许是对的,我那样轻易地与人许诺,等老了便置一间房子永远在一起,是有些天真了,竟没问过李清潭是否愿意。
他有些自暴自弃地想了半晌,那水都快没到鼻子了,他却突然有了点灵感,猛地吸了口气,一头扎了进去,晃动起脑袋来。等再度浮上水面,取而代之果然是那双眼尾微微下垂的圆钝大眼睛。
宁言希很是欣喜地从那水里爬起来,却失望地发现这洞里黑漆漆,蒙不蒙眼睛都一样。他却不愿放弃,又靠着墙体寻摸起来,想着有没有什么锐利东西能将自己的双手解放出来,找了半晌却毫无希望。
本还有些鼓舞的心便渐渐冷了下来,他便又不受控制地去想那温润眉眼,那狐狸眼微眯起来时太讨他的喜欢。
也不知到下面还能不能遇到这样的人了,宁言希有些悲观,强忍着腰部以下都浸入水中的不适感,又在心里反驳自己,李清潭还是不要下来的好,不然自己会很伤心。
他就这样想东想西,行动上并未放弃,很是艰难地去找那往里灌水的破口,倒还真的让他找到了。那小缝隙似乎已经比之前大很多了,水流流速也快得很,刹那间已经淹到脖子了。
不若直接把这破口踹得大些,宁言希想着,这样自己便能游出去,摆在面前的就只有这一条路了,便只能这样赌一把。
说干就干,他这便聚起力气运转内功,这才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内力并没有被完全封住,虽说挣不开绳子,却足够他浮到水面将那破口一脚踹开。
水已经快没过头顶了,蓄力一击过后却见那墙体猛地崩溃,水流瞬间填满了整个洞穴,宁言希始料未及只得被水流裹挟着难以动作,恍恍惚惚不知被带着飘到了哪里,窒息感缓缓充斥整个身体。有些不合时宜地,他脑海中却闪过一副画面,仿佛幻影。
“你我自然是一对寻常夫夫,”宁言希有些不解地低下头来,那人很是亲昵地把脸埋在自己膝间,他便只能去看那人松松簪在头顶的莲花样式的木簪,和那身正拖在地上的素白衣袍,“我们一直都生活在这里,你应唤我一声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