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霜气未散,林雾齐一袭白狐裘立在阶前:“三勤,去牵马来。”
“好!”
不一会儿三勤抹着汗从屋后面钻出来:“公子,咱们的马不见了!连根鬃毛都不剩,明明早上……”
话音戛然而止,两人同时看向赵白芹他们离开的方向。
“原是为着这个。”
黑色靴底踩碎枯叶,林雾齐冷笑道。
高宴抱着竹筒从屋里走出来,看着林雾齐:“你不是要回门么,他们刚好走了,现在正是好时机。”
他实在想不出一个既让赵白芹满意,又让林雾齐高兴的回门方案,不如现在放林雾齐走,最多回来挨一顿骂。
“给我家公子送嫁的马匹失踪了,走不了。”三勤无语道。
高宴愣了愣,意识到可能是赵白芹搞的鬼,半晌干巴着嗓子说:“我去借一匹便是。”
“好啊”,林雾齐接话很快:“烦请小叔子去借两匹马来。”
说着,高宴转身就去完成他的借马大业。
“婶子,我记得你家有马,能借我两天吗?”
高宴来到一家有马的邻居门口。
邻居婶子瞧了瞧他身后:“你借马干什么?那天我看你家有两匹黑马呀?”
“我爹娘骑走了,但我哥和他的夫郎要回门”。
“你爹娘把回门的马骑走了?”邻居婶子面色微异,摆摆手:“真不凑巧,我家的马昨天被借去配.种了,你问问别人吧”。
说着就关了门。
高宴只能继续去问别家借马。
一圈上来,他总算明白临走前林雾齐那个不屑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了。
有马的人家本就少,那几户有马的,根本不愿意借!
各种理由搪塞他。
他看着林雾齐,羞愧地低下头,有点儿代入女大学生被拐卖到山区的感觉,而林雾齐就是那个女大学生,走也走不了,活也活不好。
林雾齐指尖掐进掌心:“我们商户之家,最不缺脚力。”
他解下狐裘扔给三勤:“咱们走着去。”
高宴横臂拦住他:“去林家河最起码有二十里山路……先等等,他们回来马不就有了么。”
*
马蹄踏碎枯枝,高学才和赵白芹各牵骑一匹马,他攥着缰绳:“白芹,这两匹黑马到底是送昌儿夫郎回门的……”
“轮得到你心疼?那丧门星带来咱们家晦气!用用马怎么了?”
赵白芹看了看马背上坐着的高昌:“饿不?娘这里有桂花糕”。
说着摸向怀中。
高昌摇头:“我不饿”。
赵白芹从怀里掏出几块包好的点心递给高昌:“赵二匀家的桂花糕买的都不是便宜货,你刚才粥没喝完,多少吃点垫垫”。
高昌接过桂花糕,先俯身给赵白芹喂了一块:“娘,你先吃”。
“娘不饿,你多吃点”。赵白芹笑着咬住桂花糕。
高学才在前面叹气:“赵家给的糕点不少,咱们家每人分一块都够,藏藏掖掖的这是干什么?”
“我不是单独给他一份白糖糕了,”赵白芹对高学才的批评并不买账:“再说要不是你非要昌儿娶林雾齐进门,咱们用得上这样憋屈?”
高学才捶手:“他心里有他三弟,白糖糕全给文儿了!而且现在咱们都是一家人,你又何必……”
赵白芹打断他:“我说林家八字轻克夫,你非说人家聪慧有教养,没瞧见他对我横眉竖眼!往后还得好好调教才能懂事听话”。
“啪!”
枯叶被鞭声惊飞,高学才懒得再听这些话,扬起的马鞭加速往前走。
走了不到两炷香的时间,赵白芹扯着缰绳走向下了坡。
高昌在马背上坐不住了,下意识身体往前倾去拽绳子:“不是去林虎大夫家吗?”
“娘要先办件事儿,不远,办了就去”,赵白芹扯住马头控制好方向。
高学才默默跟在她后面,已经习惯了赵白芹突然来一出别的戏,以前上街赶集,她经常逛着逛着人不见了,最后在茶摊外面找到她,她在蹭说书人讲故事。
直到赵白芹停在高家村一户张屠夫家,牵着两匹马一起进了张屠夫家门。
他望着妻子赵白芹钻进张屠夫家的背影,才意识到不对劲,赵白芹要做的事不那么简单。
很快,赵白芹就出来了,脸上喜滋滋地埋头数铜板,一袋子摇晃地哗啦哗啦响。
“马呢?”高学才满脸着急上前拦住她。
“卖给张屠夫了呀”,赵白芹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们刚刚不是看着我进去的吗?”
高昌叹气:“娘,那是林雾齐的嫁妆,回去他肯定会闹。”
“你夫郎的东西用用怎么了?瞧你这出息”,赵白芹瞪高昌一眼。
高昌于是收声闭了嘴。
高学才又忍不住多起嘴:“他娘,咱这样不好,按照规矩,送嫁的牲畜都是要跟着新人回门的,让林家知道了……”
“怕个屁!”
赵白芹挑眉,不屑道:“他现在是高家的人,谁也管不着我怎么教训儿夫,从今往后,我说什么,他都得受着听着,当初我伺候公公婆婆不也是这样么”。
说完她将铜板塞进荷包,红了眼睛:“当年你爹若听我的话娶了张屠户家闺女,如今早该有十亩水田两头牛!”
赵白芹的玉耳坠撞得叮当响,那是她压箱底的嫁妆,“哪像现在,全家等着喝西北风。”
“我就说两句,你怎么还哭上了”,高学才看着赵白芹红通通的眼睛,有些无奈。
说到伤心处,赵白芹泪水一直往下掉,掉得更凶了。
她一边擦眼睛,一边扶着高昌慢慢往前走,回头埋怨高学才:“自小昌儿和我娘家的姊妹们玩得那样好,什么都让着妹妹们,岂能不知道他更中意姑娘,我一直想给他选个正经人家的好姑娘,都怪你!”
高学才正了正脸色:“木已成舟,就少说两句吧。”
“你爹以前骂我的时候,怎么不见他少说两句?”
赵白芹擦干眼泪,吸吸鼻子,开始翻旧账。
高学才立即败下阵来,变成哑巴了,连脚步都慢了许多。
他在心底对赵白芹这些年的辛苦和委屈还是多少有数的。
赵白芹见他默声跟在后面一言不发的样子,又挺可怜的,立即催道:“还不走快点?林大夫还等着谢礼,真当人家是菩萨下凡白救人?”
“来了”。
高学才立即跟上。
三人很快抵达林虎的家。
林虎刚掀起药庐竹帘,便见高家三口人扑通跪在青石阶前。
赵白芹额头重重磕在石板上:“若非林大夫赐了仙药,我家昌儿早成了孤魂野鬼。”
说着她扯了扯高昌拽到人前,一把按着他的肩膀磕头:“快给恩公磕头!”
高昌额头触地,青苔沾了满脸。
林虎站着没动,只动嘴:“起来吧,令郎能活,是菩萨开眼。”
闻言,高学才胳膊肘动了动赵白芹,赵白芹立即明白了,起身往林虎口袋里塞进30枚铜钱,低声抱歉:“家里实在困难,东挤西凑才凑够这个数,您别嫌少。”
林虎嘴角勾起一丝笑:“进屋坐吧,春花在后面,你们进去找她”。
春花是林虎的媳妇。
赵白芹摆摆手:“不了不了,我们想当面谢过您就走,家里还有好多事呢”。
这时候刚巧春花出来,一把拉住赵白芹:“坐会儿呗,我在家也没个人说话,你好不容易来了,喝杯茶再走”。
“真不坐了”,赵白芹难得坚持:“昌儿的夫郎在进门,放他一个人在家是不放心的”。
闻言,春风笑了笑,朝她眨眼睛:“我当婆婆这么些年,还是有些心得说与你听”。
赵白芹愣怔片刻,随即点头对丈夫和儿子说:“还别说,是有点渴了,咱们喝口水再走吧”。
高学才和高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