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倦身上披着黑色兜衣,抱着典典落入了海底沙地上。旁边海水遇到他都急忙向两旁退去。裴倦低声咳嗽了几声,往沙地里呕出一小口血水。
他抱着典典坐在水中,他现在没力气抱起她。便垂着眸看着怀里的少女,海水波涛汹涌,兜帽下他纤长的睫毛颤动了下。
裴倦至今也没明白,自己怎么就来到这了。他本来趴在山头那看着他们的搏斗。见少女落了水,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他也已经跟着跳了进来。
裴倦感觉有些冒火,为自己的失态和无意之举感觉到愚蠢和嘲弄。
他正想试着托起她离开这,身后海水泛滥,一个身形渐渐现身出来。
裴倦眼底闪过阴霾,身体紧绷着看着来人:“谁?”
海水褪去,一个伤痕累累的巨大蛇身出现,它血肉模糊着被锁魂绳勒入皮肉里,一双眼睛却还保持着清明,头上两只角,带着胡须看着他们。
裴倦冷笑了一声:“原来是钓蛇。怎么,清醒过来了?”
怀中女孩却微微动了下,典典醒了过来,看见面前的人她有些惊讶:“裴倦?”
一转头,见到满身伤痕的钓蛇。
她坐了起来。
钓蛇身躯扭动,血液奔涌而出,他沙哑的声音传来:“对不起……”
典典蹙眉,听见他说:“我族本是上古大乘后期长老坐骑,却逐渐沦落为妖兽。我已在海底沉睡了二十余年,却被有心之人利用,祸害一方,实在是对不住你们。”
典典一早便已经猜到义庄有问题,如此一来钓蛇作乱一事就要重新思量。不过谁也知道,哪有人真的不怕疼,不要命似地和修士搏斗。她问:“有心之人是谁?”
钓蛇眼波一转:“魔族。”
魔?
典典知道遇爱世界里魔族在几十年前就已经衰败,整个修界几乎是修士一掌独大,他们都已经习惯了魔族的衰亡和弱小,并不放在心上。
如今忽然听到,不免有些诧异。
典典问:“你知道魔族控制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吗?”
钓蛇摇摇头:“不知。但你们一定要万事小心,他们估计来头不小。”
典典点头。
钓蛇微眯眸:“灵瞳?有点意思。”
典典诧异:“你怎么知道?”
钓蛇道:“上古神灵熙兮也是灵瞳,本来将要灵力爆膨,却依靠某些特殊的方法飞升成神。你和她的情况很像。”
典典点了点头,见钓蛇说在这目光在她和裴倦身上扫视了一圈,他接着说下去,“然,不仅有那一个方式,事实上还有另一种方式可以排解出体内灵力。”
面前渐渐摊开一张图纸,上边许些草木精本在缓缓飘荡,底下是名字。典典一路看过去,许多她都不曾见过,但底下都有标志生长地点和储藏形式。
末尾一个被墨汁沾染。
图纸渐渐变小,落入典典手中。
“你帮我一个忙吧,我可以为你配置解灵秘方。”
钓蛇缓缓道。
典典本以为堂堂上古灵兽之后,海底潜伏近万年的钓蛇要她帮的忙是很艰难惊心动魄的,还担心自己无法完成,但想着自己好歹能到海面上,他却只能呆在水里,心里多多少少有了些信心。
于是她询问道:“是什么忙?”
钓蛇道:“寻一个人。”
“寻人?”典典有些诧异地增大眼睛。
一张图纸出现在她手中,画上的女子笑容明媚,长得很普通看起来只是个平常的乡间姑娘,脸上两个小梨涡却似春日的光辉。
“我不知道她现在的名字,但我知道她如今在银城。我希望你们能把她带到这来,我要和她见上最后一面。不过并不着急,你可以先配置好解药的秘方,只需在来年开春前,届时我会给你最后一方解药。”
典典点头。
钓蛇眼中清明似乎再难以保持,他艰难道:“快走,我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身形晃动,消失在水中,他把自己封印起来,只留下最后一句:“身为百年的妖兽,却被魔族所利用,我估计也没有脸面再见……”
水中像是沸腾一般,水泡不断上涌,典典拿出御剑跳了上去,裴倦抓着他的衣袖跟上,二人向海面掠上。
在海啸来临前,他们宛如长鲸一般自上云霄,最终掉落在了地上。
沙子喂了一嘴,典典狼狈地拍掉身上脏兮兮,看见裴倦从一旁坐了起来。
两人眼观鼻鼻观心,典典哈哈大笑起来:“你好狼狈啊。”
裴倦皱眉,有些不满:“你不也是。”
典典躺在地上,晒太阳:“一切是不是都过去了,好安静啊。真舒服。”
裴倦看着她脏兮兮全是沙碎的小脸,阳光下像是一只脏猫,他说:“还不回去?那些人以为你生死未卜,不定现在急得跳墙呢。”
他又自顾自躺在沙面上,看着阳光眯起眸子,似乎还挺享受。
典典却坐了起来,拉着他衣袖站起:“对哦,我们得赶紧去通知师兄他们,我们安全回来了。”
裴倦眉头微皱,脚步有些停滞,眼里是一闪而过的犹豫,却被女孩扯了下衣袖,顺从地跟着她往前走了。
典典他们回到去的时候,见到修士们正围绕着海滩不断打捞着,墨北甚至手中拿着探测仪在一群鲨鱼大鲸间流转,表情严肃。
典典跑上去:“我回来了!”
她本以为回答她的是众人的欢喜,结果见一群人手中动作顿住,像被禁止了一样地看着她。
啊?
华容远远看着她,问:“你是谁?”
“我是典典啊。”
“典典最喜欢的食物是什么?”
“小笼汤包。”
“典典最喜欢的事情是什么?”
典典有些迟疑,不确定地回答:“练剑?”
当然,可能还包括话痨爱和人聊天。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补充,却见华容跑上来,衣裙像飘荡的雏菊,一把抱住了她。
她哭道:“呜呜呜典典,真的是你,我还以为,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典典被撞得向后倒了两步才站稳,有些手足无措:“不是,华容我没事,我只是被海水冲得有点远。”
华容抬起脑袋,在典典颈脖间嗅了几下,又把头埋在她肩膀上:“嗯,是典典的味道,还沾染了海水味。”
典典干干笑了下,有点点夸张了。
从修士们的口中,典典了解到,她落入了海水中的时候,他们便有好几个修士跳了下去,但海水太急,他们都没能找到她。打捞时不时有些还没来得及离开的小魔假装成修士甚至是典典混进来,刺杀修士,但因为浅幽草缘故大家提高了警惕,很快把他们全部抓了起来。
典典也没想到她离开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听到墨北担心她被鲨鱼吞了还特意拿仪器去鲨鱼口中探,她忍不住骂道:“墨北,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
大家听着哈哈大笑起来,放下手中工具,围上去纷纷环抱住典典,典典被弄得有点痒,笑了起来。透过人群她看见徐睿知。
他一席白衣站在那,看着她,眼里是欣慰和难以掩饰的开心:“欢迎你回来,典典。”
典典笑了:“师兄,我们安全了。”
大家都在闹,裴倦站在人群后看着被众人举上头顶的典典,他眼中浅浅带上了几分柔和。
感觉到身后目光,他看过去,见到墨北蹲在一只搁浅的鲨鱼面前,手扒着鲨鱼的嘴巴,却在看着他,眼神疑惑又不解。见他看过来,她收回目光,托起鲨鱼到海边,把它扔回了海里。
海水波涛粼粼,鲨鱼挣扎了几下,鱼鳍划破水面,向深海而去。
回到客栈,典典去看了知更。
和之前活蹦乱跳,盛气凌人的少年不同,他这次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但依然说话尖锐不饶人。
“呦,云山修士,你活着回来了。”
典典道:“我不叫云山修士,我有名字的,叫典典。”
知更啧了一声,移开眼,却道:“我也有名字,叫知更,记住了。”
虽然典典让他不要在意,但知更还是坚持坐起身来,和典典平视着。
他身上披着外衫,身形纤长,是少年的肌骨。垂着头,咳了两声,眼里是一片暗流涌动。
“我们村里的人都是那个魔的信徒,他叫専,是魔窟里的大魔。大约……”知更顿了下,“十几年前吧,我们还是普通人,被他强制压为子民,必须服从于他,否则便会受到反噬。”
典典明白了,难怪之前知更想要告诉他们真相,却会皮肤苍白脸上全是冷汗,看起来很是痛苦的模样,原来是因为这个。
“那你为何执意还是要告诉我们?”
知更微抬下巴,看着典典,语气清淡讥讽:“我说我是个好人,你信吗?”
典典说:“我本来就没说过你是坏人。”
她说得不假思索,表情也很真诚认真,知更看了一会,移开目光:“嗯,知道就好。魔族都有自己的领地,魔主早死了,后来便一直没有人再统率他们。魔族也自己出来分割地盘,捉拿位置偏远,不为修士所注意的地方的人作为自己的子民。”
典典问:“除了这里,还有哪儿是魔族的地盘吗?”
知更摇头:“不知道。”
典典心说也是,他们不过是凡人,也是被控制的,哪知道那么多。
“那你们现在还在被控制阶段吗?”
“没有了。専和你打的那一场,元气大伤,控制已经自动解除了。”知更皱起眉头,表情似乎有些不解,“他也不知为何似乎没工夫注意我们了。可能是因为我们这些人在他眼里不过蝼蚁罢了吧。”
典典点了点头,她看着知更的手,表情有些思索。
知更注意到她的目光:“怎么了?”
“知更,你以后有想做什么吗?”
知更皱起眉头,思索了一下:“没有。”
典典问:“你要不要去测一下根骨?如果有根骨的话可以来我们云山修炼的。云山现在正在扩招弟子,不问出身和门第,只要有根骨就行。”
典典心中有想法,她也猜测知更在村子里可能不受待见,他的为自己的未来做一些打算,他都能从専手下活过来。如果可以有根骨,便也能到云山上进行修炼,到时候未来便有更多选择了。
典典在思索着,知更坐在床头看着蹲在地上的女孩。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典典蹲在地上,裙摆铺在地面,整个人像一朵盛开的瑰美花朵。
她额前的发梢遮住长睫,睫毛一颤一颤,让知更有种想撩起她刘海的冲动。
知更皱了下眉,他没有准确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歪了下头:“到时候再看吧。”
他撇撇嘴:“话说这次能侥幸活下来,其实更多的是因为老村长。那个阵法不是我做的,是老村长弄得,我只是带你们去而已。”
典典抬头看着他,眨了眨眼,长久沉默着。
典典去到外面,看见许多人围绕在村口,都在啜泣,低哭断断续续传出来。老村长的尸体被白布包裹着,稻草被点燃,沾满血的尸体为火所包围,化为另一种形式。
他才是传送术法的真正实行者,因此也被反噬最为严重,下午的时候便离去的,死时很痛苦。
典典想起芥子囊中的三张扯慌纸,拽紧了芥子囊。当时,三张扯慌纸只有一张显示的是真话,他说“他希望他们平安”。
典典当时还以为是测谎纸弄错了,现在看来并不尽然。
火燃烧殆尽的时候,一个女人从人群中慌乱扯出,哭喊着想要扑向火堆,被其他人给制止住。她扑在地上,口中含糊不清:“爹……”
其余人也都支撑不住,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火燃烧成灰烬,一切尘埃落定。典典心想,老村长这么做,估计也是知道不能一直依靠于専。他在用生命给修士赔罪,也在为他的村民们一个未来,并为他们用自己的血肉洗去罪孽,求一个活字。
徐睿知站在人群之后,他看着面前混乱的景象,觉得太阳穴沉沉地疼。下午的时候他还见了老村长一面,那时他把一切与他和盘而出。离开时,阳光铺满了村子,他的背却佝偻得更厉害,颤颤巍巍,拐杖已经支撑不起这老朽的身体。
华容站在柱子后,看着徐睿知揉太阳穴,神情有些难过。
墨北从后面走出:“你在看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