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举起木仓的那一刻,爱尔克卢终于解放。暗杀组的人命和与护卫队的纠葛如同千斤巨石,长久以来压得她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骨骼深处锥心的震颤。
这样的日子足足过了两年。
“砰!”
木仓声回响,她重获自由。
意识消散之前,她捕捉到周围人错愕不解的面容,布加拉提那宛若蓝宝石般的眼眸中映出了她倒下的身影。
以及乔鲁诺,他破碎的瞳孔、呜咽的叫喊。
黄金体验镇魂曲向她伸长手臂,指尖在千钧一发之际轻轻触碰。
随后她便坠入浓郁的黑暗,不住地下坠,耳边传来细碎的哭声和呼唤,如同微风轻拂过耳畔,既遥远又熟悉。
她无法分辨谁在呼唤她,是乔鲁诺,是布加拉提,是特里休,也是普罗修特,好像有无数人,又好像谁都不是。
这些因她而起的细细的哭喊汇集在一起,编织成绳索,缓缓拖住她下坠的身姿。
光芒自头顶的虚空洒下,一只温暖的手穿越光明轻轻触上她的指尖。温暖从那传来,融化她周身的寒意,于是她在意识的迷雾中寻得了一丝清明。
随后这双手环抱住她的腰肢,将她坚定地向上拉起。
*
爱尔克卢睁开了眼睛。
繁茂的树木织就翠绿的网,阳光透过这细密的网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每一道光线都蕴含着芬芳似的轻轻拂过她的脸庞。
她深吸一口气,心中涌动着前所未有的轻松与释然。她的复仇完成了,身体仿佛也随之变得轻盈。
这是天堂吗?她躺在地上望着斑驳的树影想,满溢完成使命的宁静,爱尔克卢曾无数次幻想过死后的世界,也一如现在阳光普照。
然而当她坐起身环顾四周时,眼前的景象却让她惊愕不已。
根本不是什么云朵缭绕的天堂,而是一个位于罗马某处、脏乱偏僻的阴暗小巷,墙壁上爬满青苔,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和灰尘的气味。
路过的一只黑猫围着她嗅了嗅,很快又掉头朝着远方逃窜而去。
这一幕告诉她现在绝非梦境。
她没有死吗?
回忆起刚刚的大战,木仓口抵住太阳穴的冰冷触感还如此真切。那绝不是幻觉,她的的确确扣动了扳机并且不出意外地死透了。
难道是变成了幽灵?
该说不愧是自己吗…彻头彻尾一个阴湿女鬼。
她立刻在脑子里彩排了最坏的结果:因前世罪孽深重,她被神明严惩,化身为孤魂野鬼,被迫囚禁于罗马这条幽暗的小巷,日复一日守着孤独的折磨,直至某位神父手持圣水至此,将她化作一缕青烟。
不,或许连神父都不必介入,一旦偶遇那位如圣子般纯净无瑕的布加拉提,仅凭他的一瞥,自己便会如同晨雾般消散得无影无踪。
这可不行!
她作为“幽灵”的自我意识驱使她立即行动起来,躲向小巷中最阴暗潮湿的角落。
先苟着,之后再想办法。
爱尔克卢再顾不得欣赏春和景明,立刻跳起来,向着一个死胡同狂奔而去。
既然身为幽灵,她就能够无视物质的束缚,穿墙而过简直轻而易举。怀抱着这样的设想,她毫不犹豫地冲向了墙壁。
咚!
好痛!
伴随着她痛呼的声音,广场上休憩的鸽子四散纷飞。她捂住额头,那里已是一片青紫,踉跄着退了几步,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幽灵也会疼吗?
待站稳脚跟,一个惊人的事实逐渐清晰。
她竟然还活着!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又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在了罗马。
爱尔克卢迅速调整心态,顶着头上鼓起来的大包盘腿席地而坐,开始复盘整个事件的脉络。
原定的计划堪称天衣无缝:卡米略自曝,她替身能力被暂时封印,套取护卫队的信任后,在所有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行云流水地完成自杀。
卡米略与她生死相隔不过一秒,动作流畅堪称艺术。
唯一的变数是乔鲁诺似乎最后有所察觉,他背后的黄金体验镇魂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最后和她指尖微微相触。
难道是乔鲁诺后来用黄金体验治好了她?
不可能,那个瞬间乔鲁诺不可能实现黄金体验和镇魂曲的切换,就算真的是这样,护卫队如今也不会把她单独留在这里,定会施以更为严密的保护措施24小时轮流看护。
如此看来一切应归咎于那黄金体验镇魂曲。
遗憾的是即便是乔鲁诺本人也对镇魂曲的力量知之甚少,而她所能获取的信息更是有限,目前根本无法解开为何她会如此完好无损地出现在罗马的谜团。
此刻再多猜测也不过是浪费时间,爱尔克卢站起身,轻轻拍去身上的尘土,决定先离开这潮湿的小巷,到街上找个落脚的地方再做打算。
即便乔鲁诺他们真的能够在混乱中寻找到她的踪迹,从那不勒斯赶过来也要几个小时。
*
街道上的建筑虽熟悉得令人心安,这正是她童年记忆中的罗马,昔日普罗修特牵着她和加丘、梅洛尼的手,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中穿梭。
然而,当她仔细打量四周时,那份熟悉感中又生出微妙的异样。面熟的居民们依旧在街头巷尾穿梭,但他们的举止,或者说整个氛围都与记忆中的景象有着难以言喻的不同。
尤其是她曾经和伊鲁索经常光顾的甜品店,那位浑身散发着大地之母气质的美丽老板娘不见了,而是一个从未见过的男青年在看店。皮肤颜色、瞳色发色如出一辙,是她的兄弟吗?
更令她不解的是,在她加入新热情后随布加拉提陆陆续续帮助的居民们如今虽行走如常却对她视而不见,连一个问候的微笑都吝于给予。
“今年世界杯押谁赢?”
“巴西,绝对是巴西,去年的卫冕冠军!”
“你打算去法国看吗?”
“哪有这闲钱,电视上看也一样。”
耳边传来的对话划破了她心中的宁静。
世界杯?法国??那不是1998年的事情吗?去年是在韩国和日本。
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直冲脑门,她仿佛被雷击中一般,愣在了原地。
随后她几乎是冲进披萨店,不顾老板的阻拦直奔墙上的日历。
1998年,4月17日。
????!!!
她再一次回想起最后乔鲁诺那因为恐惧而微微扭曲的脸,以及被镇魂曲触碰的奇异触感,只听见心脏在胸腔砰砰乱跳。
是啊,乔鲁诺的黄金体验镇魂曲既然能让迪亚波罗无法达到死亡的真实,自然也可以让她无法达到死亡的真实。
她曾询问过黄金体验镇魂曲的能力,乔鲁诺本人并不清楚它究竟以什么样的方法让人永远停留在过程中,结合今天她现在的经历:时光倒转的世界、性别变更的甜品店老板、熟悉居民与记忆中的微妙不同……
原来黄金体验镇魂曲是时空类型的替身,为了使的爱尔克卢免于死亡以如此不可思议的方式将她投放到了一个平行的时空。
她意识到黄金体验镇魂曲不是简单地回溯时间,更像是时空的编织者,能够打破不同时空之间的壁垒,将时空进行重构与跨越。
而她正是这庞大时空网络中又一枚棋子,被镇魂曲巧妙地安置在了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平行世界中。
如此说来,迪亚波罗也应该如此,不间断地被投放到平行时空、被黄金体验镇魂曲安排着一次又一次地经历着死亡。
只不过因为镇魂曲有自己的意识,所以对待爱尔克卢比迪亚波罗仁慈得多。
他让爱尔克卢得以在这个时空长久地停留,没有让她像迪亚波罗一样陷入死亡轮回。
一股莫名的愤怒冲上脑门。
她咬牙切齿,气血翻涌,黄金体验镇魂曲真是个疯子才会有的替身!如今她莫名以23岁的年纪穿越到这个时空,让她如何是好?
等等…
她转过身来,上下审视着正预上前阻止她的披萨店的老板,对方在接触到那双锐利而深邃的眼神后吓了一跳,僵直在原地。
除了一些微妙的发型差异以外,连带着这份极其胆小谨慎的性格,披萨店老板基本上和她那个时空的老板一模一样。
甜品店虽已易主但菜单上的选择依旧如故,这微妙之处让她意识到,即便身处平行时空,两个世界的轨迹竟在某种程度上惊人地重合。
1998年。
她喃喃自语,突然如同电流般贯穿全身一般,激起一阵阵战栗。爱尔克卢因这突如其来的认知而激动不已,脊背处渗出薄汗,双手因兴奋而微微颤抖。
1998年,这个时空的她、加丘和梅洛尼还不到20岁、普罗修特25岁,在这个时空里,所有人都还活着。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脑海中跳出来:她是否能利用这个机会改写未来的结局,让暗杀组的每一位成员都能存活,甚至更进一步,帮助里苏特成为热情的教父?
一旦这个火花被点燃,野心的烈火便开始在她的心中熊熊燃烧。
“喂!妈宝男,别磨蹭了,速度点!”
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声音传来。
回忆像四月的樱花一样被风吹动便簌簌飘下来,将爱尔克卢温柔地埋葬。
普罗修特走在前面,用那标志性的动作插着兜,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眉尾拱得老高,他潇洒地推开门扉,身后尾随着漫不经心的加丘、梅洛尼,以及步伐略显蹒跚的贝西,一行人步入餐厅。
爱尔克卢瞬间感到大脑空白,仿佛一颗被蛀空了的牙齿,一点儿回忆的微风吹过都带起一阵刺骨的酸痛。
明明仅仅几步的距离,她却觉得和他们隔了好远,几年的时光、生死、爱恨,一切她曾经觉得很痛苦的东西,在那一瞬间化作奔腾不息的流水,流过她、流出空间、流向时间,所有不甘和悔恨在与普罗修特目光交汇的瞬间消散了。
她终于明白了自己所有的伤痛只有自己的同伴才可以治愈,只要她的同胞还活着,她就可以不去怨恨任何人。
有很多话想说,一堆话堵在喉咙边,却不知道该挑那一句。
然而普罗修特的目光轻轻掠过她,未留丝毫波澜,随后与加丘、梅洛尼、贝西一同落座于窗边的位置。
老板自然知道这位常客是不得了的帮派分子,于是暂时抛下爱尔克卢去招待这位客人了。
爱尔克卢心中疑惑丛生,就算她和5年前相比变了很多,比如留长的头发、长高的个子,以及像丧偶一样的穿衣风格,但面容依旧,普罗修特怎会认不出自己一手抚养大的孩子?
平行世界的微妙差异让她不得不保持警惕,于是她强压下心中的悸动,故作镇定地走向餐桌旁坐下,一边假装翻阅菜单一边侧耳倾听那边的对话。
普罗修特像以往一样,虽然平日里总是神情阴郁,杀人的时候那张富有攻击性的脸可以说是暴戾的,但吃饭的时候异常安静,动作不紧不慢,干净利落。
“喂,老头子,你单独带着贝西出任务就好了,干嘛还要拖上我和梅洛尼?我和他早就独当一面了!”加丘一边将餐前小吃塞入口中一边抱怨。
梅洛尼用那只独眼同样充满残念地盯着普罗修特,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在看着18岁的加丘和梅洛尼,爱尔克卢在心里笑起来。
不过这个世界的她跑去哪里了?明明从前这样的聚餐她从来不会缺席。
“独当一面?你和梅洛尼?”普罗修特嘲讽地笑起来,“你们所谓的独当一面,就是在教堂里差点让目标跑了,从忏悔室一路冲到礼拜厅,把那里搅得天翻地覆?要不是我和伊鲁索及时补救,里苏特怕是要被boss骂得体无完肤。”
加丘顿时语塞,脖子不自然地往后缩了缩。
爱尔克卢的思绪在听到提及教堂忏悔室的任务时瞬间活跃起来,那是她刚刚转正,和加丘、梅洛尼一起出的第一次任务,印象格外深刻。
1997年7月,目标吉尔惊慌失措地从忏悔室逃出来,被守在门口的爱尔克卢变成了玻璃雕塑,多亏了她任务才没有失败,要不然他的确会大喊大叫地冲进人群里。
这个平行世界的自己当时在做什么?难道没有阻止吉尔?
正当她陷入沉思之际,普罗修特的话语打断了她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