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娱乐至死》的作者尼尔·波兹曼在其另外一本著作《童年的消逝》中提出了一个有趣的观点,他断言正是印刷术的诞生构筑了“童年”这一概念诞生的信息环境,成人世界中的禁忌——毒.品、色.情、犯罪等,被巧妙地封存于书籍之中,成为孩童因识字能力所限而难以触及的秘境。这一无形的屏障,为孩子们营造了一个纯净、受保护的避风港,而这段被隔离的时光便被赋予了‘童年’之名。”
2003年4月中旬,正在为搜寻卡米略的行踪而地毯调查罗马的期间,为了保证阿帕基的安全,乔鲁诺专门让他配了木仓。上午,乔鲁诺和阿帕基收到组织干部的准确情报,得知卡米略出现在那不勒斯总部附近,因此迅速动身前往那不勒斯。
车内,乔鲁诺倚着车窗,目光游移于窗外不停后退的风景,突然对身边的阿帕基提起了尼尔·波兹曼的童年理论。
“……小鬼,你想表达什么?”
阿帕基因为连日奔波而心神俱疲,如今唐突地听到这样一番话,因为感到莫名其妙而有些火大。
“如果按照他的说法,我从来没有过童年,”乔鲁诺扭过头自顾自地说,对他露出了一个平和的笑容。
乔鲁诺回想起曾经在日本的日子,那个时候他还名为汐华初流乃,是一个并不被期望出生的孩子。母亲因为工作常常将他丢在家里,流连于各个男人之间,夜晚要么彻夜不归,要么毫不顾忌他的感受把各色各样的男人带回来,肆无忌惮地谈论着x爱、du品或者骗保等等事情。
在那个狭小而霉味弥漫的二手儿童床上,乔鲁诺被迫提前踏入一个不属于他的世界。无边的黑暗笼罩着他,他仿佛被剥夺了五感似的,感受不到时光的流逝,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孤独与无助如影随形。
“所以那些干部背地里总是议论我,说我少年老成,根本不像一个青少年,外界虽然对我赞誉有加,不少人恭维我年轻有为,背地里却辱骂我像个老狐狸,”他对着阿帕基低低笑起来,“实际上只有我知道,与其说我没有童年,倒不如说我的童年和成年之间没有分野,我曾经是成人化的孩童,如今也是儿童化的成人。我始终是一个渴望归属与安定的孩子,也从未真正走出儿时的阴霾,因此如今每拥有一个同伴都仿佛获得了命运的极大的恩赐,不由自主地想要把他们牢牢控制、永远抓在手里……”
阿帕基有些动容,静静地听着。
“也正是因为遇到布加拉提和你们,让我在热情中找到了一丝归属,我这才真正地感到所有解脱,好像儿时的自己终于有所依靠,可以肆无忌惮地表达情绪,迎接挑战,也才真正地开始尝试长大了……”乔鲁诺继续说道,“或许这听起来有些矛盾,即便面对如爱尔克卢——我明白她是一个多么大的隐患——我也不愿意彻底放手,让她完全地脱离我的生活,每一个在我生命中留下痕迹的人都是我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阿帕基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大手,用力揉了揉乔鲁诺柔软的头发。
*
乔鲁诺此时目标明确:如果不能够消除卡米略这一隐患,他好不容易获得的支撑将顷刻崩塌。
因此他全部的精力都投注于此,半个月以来其他事务已全权交给福葛和布加拉提。
汽车缓缓驶入那不勒斯的街区,窗外成群结队的年轻人像是飞鸟一样落在各处,仿佛随时随地都能够拿出吉他快乐地唱起歌。乔鲁诺心想,待一切尘埃落定他或许可以邀请布加拉提他们举办一场露天聚餐。
然而他又想起爱尔克卢那深不见底的仇恨。
车内过冷的空调气流仿佛能穿透肌肤直达骨髓,他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热情的一支小队遭遇卡米略袭击,事发地点距总部不远,当乔鲁诺匆匆赶到时现场已是一片混乱。街上熙熙攘攘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人们沿着溢出来的血迹,将遇害干部的尸体围成一个圈。乔鲁诺在阿帕基的护送下从人群中穿过去,径直来到干部的尸体旁。
那干部遭受了钝器的猛烈打击,这样一位拥有替身能力的干部在毫无还手之力的情况下以最原始的方式被剥夺生命。阿帕基迅速而有力地驱散人群,人群见到他腰间的配木仓便识相地纷纷离开,随后阿帕基启动了忧郁蓝调。
倒带之中,卡米略一身白衣,款式像教堂的罩袍,他比乔鲁诺想象中更年轻一些,从赤杨投下的阴影中走出来,而那位干部对此毫无察觉,突然像被什么击中似的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卡米略捡起一旁的砖块,以一种近乎冷酷的冷静,一次次精准地击打着对方的头颅直至死亡,随后朝着热情总部的方向前进。
忧郁蓝调在此定格,停留在卡米略冲着总部方向微微偏头的姿势。
“不妙…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他似乎已经孤注一掷地独闯热情了。”乔鲁诺顿了顿,“他明知我在四处搜寻他的踪迹,却在如今这个时候仍选择前往总部,这绝非简单的挑衅。他的目标究竟是谁?布加拉提?还是爱尔克卢?”
“来不及想这么多了,这些问题还不如等逮到他之后问他本人!当务之急是通知布加拉提!”阿帕基听到布加拉提和爱尔克卢地名字后明显变得很焦急,立刻拨通了布加拉提的电话。
“布加拉提,是我,现在情况紧急,卡米略可能已潜入总部,你和米斯达他们注意安全,我们马上就会过去。”电话那头传来布加拉提陡然严肃的应答声,随后阿帕基想到什么似的,补充一句,“留意爱尔克卢,不管卡密略是否和她合作,都要对她万分小心。”
二人立即驱车疾驰,尽管总部就在附近,但每一秒的流逝都让他们心急如焚。他们这是被卡米略精心设计的阴谋,但是为了同伴的安全,他们不得不被牵着鼻子走。
干部遇袭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不出意外的话卡米略已经达到总部并且潜伏起来。
*
乔鲁诺在还名为汐华初流乃的时候,常常被母亲丢在家里,任由漫长的夜色包裹着他。
在母亲彻夜不归的日子里,多亏了邻居的大婶送来的饭菜,幼小的他才不至于饿死。他告诉邻居大婶他对于夜晚的恐惧,在大婶和母亲的多次交涉下,最终在母亲那里争取到了一个微小的慰藉——允许他在漆黑的夜晚里打开电视。
“权当是多花点儿电费、少找些麻烦。”母亲说。
为什么母亲憎恶他如此呢?
他尚且处于不明白、也意识不到“憎恶”的年纪,轻信了母亲工作太忙的推辞,在漆黑的夜晚伴随着电视机屏幕的微光入睡。
偶尔他会把自己藏在被子里,露出一个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广告。
广告中收到鲜花的女人满含爱意地拥吻着孩子,让他想起如同电视明星一样美丽的母亲。几乎在女人绽开笑颜的同时,他认定母亲如果收到鲜花,她也会如此对子女绽开温柔的笑容。
汐华初流乃尚且不懂得,爱的给予与接受和花朵没有任何关系。
当母亲不愿意留下来的时候,即便将全世界最美丽的花海赠与她,她也只会皱着眉头,嫌弃落在这些花瓣上的的朝露沾湿了她的鞋袜。
*
爱尔克卢时隔半个月终于见到了布加拉提,对方接到阿帕基的电话后,立刻动身向福葛和她的办公厅赶过去,后来嫌等电梯太慢,干脆通过拉链跃了上来。
彼时她正百无聊赖地在文件上涂鸦,勾勒简笔画小人普罗修特长长的睫毛和龇起来的牙,身后突然传来拉链扯开墙壁的声音,她吓了一跳,莫名像是被老师发现玩手机的学生,赶忙将画布藏了起来。转身之际,只见布加拉提以一种夸张的方式,从楼下办公室直接攀登至此。
拉链将墙壁划出一道口子,4月尚且带着寒意的阳光从那里流出。
布加拉提和她自米斯达受伤后再也没有见过,对方显然也没有意料到一上楼便见到爱尔克卢,在双眸对上的瞬间,极不自然地将目光往一旁移了移。
“布加拉提,这是怎么了?”
福葛听到动静便从隔间中探出脑袋。布加拉提似乎是为了避免尴尬,特意选择远离她的路径踏入室内,步伐踉跄,有些滑稽。
很快他又恢复了冷静,挂上平日里铁面无私的样子,对着福葛说:“卡米略出现了。”
虽是早就铺设好的轨道,但听到卡米略的名字时爱尔克卢还是不由自主地震了震。她和特里休见面不过两日,没想到特里休的动作如此迅速。
让卡米略直接到热情总部被捕,是特里休送她的人情。
她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好像她终于在数日地煎熬后站上审判台。
“我刚刚和阿帕基联系,他和乔鲁诺正在往总部赶,但卡米略很可能已经潜入总部内部了。”
福葛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爱尔克卢,怀疑这一切与她有关。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布加拉提背对着爱尔克卢,并没有回头看她,但同样在等着答案。
爱尔克卢高举双手做出投降的姿态,插科打诨道:“我这几天被你们严密地监视着,又没办法使用替身能力,怎么向卡米略传递情报?”
两人闻言沉吟片刻未立即反驳,也并没有着急反驳。
“目前当务之急是消灭卡米略,”福葛说,“但不管怎么样,在危机没有解除之前,请尽可能地不要离开我的视线,否则难保我会做出伤害你的事。”
“是是,”爱尔克卢指了指脖子上醒目的红痕,“我的能力已被封印,如今在紫烟与钢铁手指面前也翻不起什么云雨……话说回来,布加拉提,”她把头扭过来,对着布加拉提挺拔的背影唐突地问道,“我写给你的信,你看了吗?”
“…还没有。”
“真是遗憾,你应该看看的。”
她又没头没尾地搭了一句,“明天记得看。”
布加拉提本就担心是又爱尔克卢搞的鬼,在接到阿帕基电话的瞬间几乎手脚并用地爬了上来,见到她如今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心中莫名升起一丝不满。
那股微弱的不满,像是釉面上出现的冰裂痕,在一瞬间布满了全身。以他对爱尔克卢的了解,她如今唐突提及信的事情,是因为尚且没有放弃复仇,那封信满篇定充斥着她的精心规化。
也正是因为了解她至此,所以过去每每想要拆开那封信的时候,手指都会像触电似的弹开。
他便有些愤怒,几乎能够猜到爱尔克卢会写什么:用看似真情的语言,用扑朔迷离模棱两可的真心,引他入局。
他偶尔想用钢铁手指打开她的胸腔,看看她到底有没有跳动的、由血肉筑成的心脏,要不然她怎么会如此无情?过去的两年,她和他相处的每一秒,都像是紧密运转的齿轮,丈量他的瞳孔、研究他的表情,像分析敌人一样对他进行数据分析,而在如今卡米略潜入总部的危急时刻,也不忘将他引入困顿。
“米斯达呢?米斯达在哪里?”爱尔克卢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他现在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如果受到卡米略的袭击该怎么办?”
这半个月以来米斯达仰赖着他惊人的恢复能力成功出院了,现在大概正在总部的医疗室接受例行检查。
布加拉提和福葛心头一紧。
“福葛,快联系米斯达和纳兰恰!”布加拉提催促道。
话音未落,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骤然响起:子弹穿透了墙壁,墙体随之崩塌。
*
汐华初流乃自看到那向母亲鲜花的电视广告之心中便种下了为母亲准备惊喜花束的念头。
他询问了邻居阿姨,对方慈爱地笑着说以他现在的手头的零碎铜板,想买一束像广告中里那样鲜艳的花朵几乎不可能。这样地挫折打不倒他,乔鲁诺于是清晨跑到附近的小区、公园,或者鼓起勇气推开邻居家未锁的花圃,寻找名为“玫瑰”的花朵。
直至夕阳西下,他劣质的儿童鞋底被磨出一个洞,脚趾被翻滚的石块割伤而血流不止,每走一步便在地上留下一个脏兮兮的血脚印,他仍然没能找到那样的花朵。
他又一次向神明祈祷,幻想他拥有动画片中的超能力能将石头变成鲜花,如果这样,母亲置身于花海中,是否就能够足够爱他。
然而奇迹并未降临,他找不到玫瑰,母亲在当天晚上仍然没有回家。
他慢慢蜷缩回他那张小小的儿童床上,裹在被子里,在空无一人的、死寂的房间,于漆黑的深夜中颤抖着啃着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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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总部仅剩下5分钟的车程,新热情的总部建在那不勒斯的郊区,因此乔鲁诺和阿帕基能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