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则绍,怎么了?”聊着聊着,临简雾看见郑则绍转过了头,“看到熟人了吗?”
“嗯,组里的那几个孩子还在吃饭,要去拼桌吗?”
临简雾想了下:“不用了,快点吃完还有的忙活,我可不想到点了还不能下班。”
“就这么急着下班?团队组建几个月,你一次聚餐都没参加过,不是我说,这很不利于氛围建设的。”
临简雾选择一声不吭。
郑则绍叹了口气:“增加太多代码量可能会导致游戏性能问题,其实是可以用这样的理由推脱的。”
这个制作人听说是育碧出身,但张嘴闭嘴除了gdc(一年一度的游戏开发者会议)上早就公开烂的内容,和一些dei(指在工作场所中促进多样性、文化交流以及机会均等)的政治正确,在游戏开发上并没有多少特别的理解。
“但马上不就要阶段性验收了吗?他觉得这样做更好,那就按照他的想法去做就好了。”
郑则绍知道临简雾和制作人的游戏设计理念非常不对付,但到了这地步,他也很为难:“你们就不能好好聊聊吗?”
“如果你指的是互相揪着衣领扭打成一团,策划和文案那边会比我更有心得。”
关于玩家死亡,游戏装备要不要掉落这个问题,主策和制作人吵了小半个月,最后以制作人取胜作为结果。因为文案变动成本最低,文案组那边已经对美术一个劲儿塞过来的精美立绘搞得日常都在气头上,更不要说面对制作人的突发需求还能有多少好脾气。
制作人有时候就是觉得一段角色对话太长了,玩家看了可能会产生厌烦,就让文案多写一点碎片化的文本放场景里面做成可探索的道具,根本不管需求优先级。
这年头,不是什么人都能在保持世界观的框架下每写个好看的故事的同时都可以带出几个塑造深刻的新角色,最后还能再上点价值引人深思,让玩家对接下来的剧情充满期待的。
目前来看,游戏的主线剧情和某些支线剧情质量落差极大,支线还能多讲讲民族战争,主线就颇有种宝宝巴士的美,估计再往后面就只能写成‘舞台剧’那样的模板,靠概念取胜而非故事:
几百字的对话里能够被称作信息的大概只有一行,台词絮絮叨叨的用8倍速跳着看也不会影响任何理解。
即使把所有文本都一字一句地读完,玩家也无法确切地知道这个异世界的普通人都是怎么生活的。
没有确切的图片,也没有确切的描写,只有死板的发任务机器,头顶着个感叹号站在固定地点等着玩家找上门来。清单式任务在地图上的密集程度能让人通马桶通到吐,玩家如果不行动的话,npc们能够因为家里丢了一只鸡一直哭到世界末日。
说好的演化社会呢。
开放世界已经做成这样了,临简雾对于领地争夺部分的系统开发也持谨慎看好的态度。
‘哗啦啦’
水龙头的水放个不停。
程馥狠狠地洗了把脸。
心情很糟糕。
“听说他们俩在交往,是真的吗?”
“很明显吧,毕竟他们两个人经常一起行动,形影不离的,上次我还看见他们在健身房跑步的时候练习商业英语呢。”
“哪里不是,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的关系不同寻常。”
耳边依稀还能听到这些谈论。
讨厌。
讨厌。
讨厌。
心中默念了好几声后,程馥拍了拍脸:“……我有什么资格对临简雾的感情生活指手画脚?”
“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打消脑海里的这些声音。”
“我到底要怎么应对这种心情?”
她冷冷地盯着镜子里的那双眼睛,那双眼睛也冷冷地对她报以回看。她一贯是喜欢这样看自己的,这样能够冷静地判断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并做出反应。但现在,她不管怎么看,都觉得有一种愤慨。镜子里的她凭什么表现的如此漠然又高高在上?那眼神中的从容使她感到非常不舒服。自我抗拒、自我排斥:没有激情,也无法掀起波澜。
只有姐姐才能让她变得完全不了解自己,完全不是自己……她怎么能因为临简雾变成这样呢?
这个问题把程馥自己都给问住了,难道不是因为她把临简雾当成姐姐的所有物才会这样吗?
“程馥,你在里面吗?”
外面有个男声在叫她。
“程馥,你在里面吧?”
又是一声喊。
程馥又洗了把脸,拍了拍脸,感觉好一些了才从卫生间里出来。
穿着美少女动漫文化衫的实习生顶着一堆人异样的眼光和她打招呼:“我因为有点担心所以跟过来了,你没事吧?”
再往前几步,这人一定会被报警说是私闯女厕所的。
程馥手背贴着嘴唇,微微低着头,声音虚弱:“啊,我只是肚子有点不舒服,大概是因为吃了冷的冰淇淋又喝了热汤。”
“很不舒服吗?你的脸色好苍白。”
“……你不用担心。”
“对不起,是我给你买的冰淇淋。”
“没事,真的没关系。”程馥准确避过对方伸过来想要撩开她额发的手,“抱歉,我就先上去了,我的饭你就帮我倒掉吧。”
“啊……”
程馥转身便朝电梯口走去。
“那,那个……程馥,你等一下。”
程馥没有转身,只是把头侧开了一点弧度:“嗯?”
“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聊聊吧……是关于简雾姐的事。”
在绿植墙边的沙发坐下,实习生拧动瓶盖,再将水递给程馥:“感觉好点了吗?”
程馥只是接过来拿在手中:“……嗯。”
实习生在对面坐下,翘着二郎腿,一只手垂放在膝盖上,一只手大拇指贴着嘴角:“虽然可能是我多管闲事,但我还是要和你说,刚才前辈们说的话,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程馥歪了歪头。
“简雾姐和组长,你知道他们认识很久了吗?能够确定的事,从简雾姐还在上大学那会儿开始,两个人的关系就一直很要好。之前简雾姐还是组长的上司呢。因为有段时间没见面了,在项目里又总是在一起,组长因为简雾姐的能力足够强,一直对她非常依仗,程序这边都是以简雾姐的意见为主的,所以组里总是有人误以为他们在交往,不过实际上,就算不是禁止办公室恋情,他们也很难在一起。你可能不知道,简雾姐刚刚听到这个谣言的时候气的都快爆炸了,说是即使马上就要死了也只是朋友关系。”
“至于说简雾姐喜欢的是女孩子这件事,我也只是听说,好像没人见过简雾姐的女朋友,好多人都觉得那是简雾姐准备出来搪塞组长的借口。”实习生仰躺在沙发上,“所以你没什么好担心的。”
‘咔嗒’,程馥手指用力,把塑料瓶的表面往下按压的凹陷了一点。
“我为什么要担心?担心她是个同性恋?”
其实这时候只要按部就班回答就好了,但实习生一下子坐直身体,脸上带着好整以暇的笑容:“你在测试我们的游戏时不是总会看着她嘛。”
出乎他的意料,程馥似乎一点儿也不慌乱。
他只好继续说:“没事,我不会说出去的。我一看就知道了,你非常喜欢她,当你看向她的时候,表情就跟恋爱中的少女一样,我当时就在想,原来你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啊。你总是面无表情,即使我们跟你打招呼,你笑起来时也没什么温度,但只要跟简雾姐说话、看着她或者我们当中谁提到她,你给人的感觉就很有生气,仿佛你的世界中只存在临简雾这一个人似的。”
在说话的时候,他试图详细记录程馥面部表情的变化。这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只有一双黑色的眼睛透露着些许灵性,深沉而坚定。
他最开始就是被这双眼睛给吸引了的。
起初,这双黑色眼睛带着一丝明显的挑衅,随着瞳孔隐入虹膜,缩小到极小时,它又流露出一丝丰富的感性,气质是如此令人捉摸不透。当瞳孔再度显现时,那丝感性重新受到了理性的束缚,然而,那微微弯起的嘴角又衬托着这双眼睛里的情绪,有种骨子里的叛逆。
程馥一只手撑着脸:“观察的那么仔细,你上午一直没怎么认真工作,都在看我吗?”
程馥这话一出,他脸上的表情立马僵住了,只好有点尴尬地挠头:“我们项目截止到现在就简雾姐一个女生,你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但好歹是个女的吧,而且是唯一年纪比我小的,新面孔总会多看两眼的。”
想象不出来这个人跟先前那个说‘搞得谁没见过长得漂亮的女的似的’是同一个人。
“咦,好过分,当着我的面说我长得不怎么样啊。先前不是还说我长得可爱吗?”
“说一个人长得可爱,往往跟长相没什么关系。”
“嘁。”
听这语气,实习生也不知道程馥有没有接受他的解释。
但程馥随即说:“名字。”
“嗯?”
“你的名字。”程馥说道,“你的名字叫什么?我不记得了。”
实习生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我就知道会这样。”
随后他告知了程馥自己的名字,同时两人互相交换了微信。
徐谢年,跟他一起实习的那个小白脸同学叫王明宇。
熄掉屏幕,程馥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她心有所应般看向走廊,刚好看到临简雾和郑则绍并肩路过,临简雾正在打电话,而郑则绍一边背着她的包,一边单手成圈空护着她,似乎是怕临简雾一个没注意撞到什么或者是被什么撞到。
虽然目前看来并没有碰到临简雾,但看到郑则绍的这番举动,程馥仍能感到一颗心持续不断地被刀割般的疼痛。
徐谢年好像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他注意到她的视线后才一根手指贴近嘴唇,还笑:“耍心机可不是女生特有的权利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