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阳城大街，火神庙。
一间偏僻的厢房内，有人端着烛台走进，黯淡的烛光照出三张沉默严肃的脸庞。
来人将烛台放在桌上，坐于右上位置。他右侧的瘦小男人环视一圈，压着声音说道，“五十两，哪个愿接？”
众人沉默，面上挂着似有若无的讥讽。
瘦小男人加价，“一百两。”
“呵呵，”左上首的山羊胡轻笑两声，“山里的朋友，没有诚意何必耽误我们时间。”
右上首持灯而来的精瘦老者把玩佛珠，眼睛半闭半睁，“小兄弟，唐家虽只两个秀才，屋里人也不曾当官，但在邵阳地界混得开，哪都有朋友。惹上唐家，不死也得脱层皮。最好的法子是你们去抢唐家，都要跑南边了，还怕甚么？我们生计都在城里，有些事不好做。”
瘦小男人欲言又止，没有说话。
山羊胡讪笑道，“抢个鬼！他们打得进唐家，会来求我们？这般死样子，只怕到南边山里还不知如何死的！”
瘦小男人目露凶光，然而山羊胡丝毫不惧。老者心中暗暗发笑，嘴里却是劝和的话，“这话如何能说？以后说不定谁求谁。萧阿景大家都见过，确实有些本事。”
山羊胡哼了声，眼睛看向别处。
瘦小男人看向老者，语气放软，“余老，你说要好多钱？”
老者笑道，“你们出人，五百两。我们出人，再加一千两。”
瘦小男人瞪大眼睛，惊得不知说什么好。
余老并不意外，呵呵笑道，“老朽方才说了，你们去抢唐家最是简单，一个铜板不要，还有大赚头。我们动唐家，如何也得给买命钱，还得上下打点，自己担着风险，一千五百两怕还不够。”
瘦小男人低头不语。
余老收起佛珠，“无妨，小兄弟你多想想。老朽年纪大了，困得很，便告辞了。”
见余老起身，瘦小男人也连忙起身，“余老，我送你。”
余老摇头，慢腾腾走出去。
山羊胡紧随其后，经过男人时不忘补句“耽误功夫。”
瘦小男人面上阴晴不定地目送山羊胡离开。
“他们不想惹唐家。”
瘦小男人的目光被对面的络腮胡拉回去。
“钱少，不值当；钱多，你们出不起。说个天价，让你们知难而退。”
男人坐回去，听络腮胡的下文。
“我也一样，我不敢跟唐家作对。但有人敢。你有兴趣么？我可以介绍他给你，介绍费不贵。”
络腮胡说着竖起一根手指。
……
九月初五，邵阳城唐家宅院。
孟梅叶拿起一块白色圆饼状物，那东西表面细腻光滑，让她眼睛一亮放在鼻下，一股甜甜的奶香味随着空气进入鼻腔。
她放下右手，用饼状物沾水，接着用饼状物沾水一面在左手手掌揉搓，细密的泡沫越来越多。
饼状物被她放进竹盒，左手泡沫则被她涂抹于面部。她闭眼，双手覆面轻轻揉搓，面部所有地方揉搓到位后，再双手捧水洗去泡沫，用毛巾擦干水。
清凉和舒爽感让她心情愉悦。
双手放于鼻下，还有股淡淡的奶香。
“此物甚好！白如凝脂，香味清甜宜人，可有名字？”
一旁端坐的颜氏微笑道，“玉肌皂。”
“玉肌？这名字好！皂如其名”孟梅叶喜形于色，“那些夫人小姐，怕是要抢着用！”
颜氏道，“还有药皂、洗衣皂，孟姐姐都试试？”
孟梅叶表示恭敬不如从命，都试了试，嘴上不吝称赞，心里却觉得远不如玉肌皂。
颜氏的婢女小雀送来糕点，颜氏招呼孟梅叶来吃，两人一面吃一面叙旧，小雀沏好茶给她们各倒了杯，便又告退离开房间。
孟梅叶捏着桂花糕，小小地咬了口，“唐夫人，今日请奴家过来，不栉头整容，不取耳按摩，想来是为了玉肌皂。”
“姐姐和妹妹多年情谊，喊甚么夫人！当真生分！”颜氏嗔道，“妹妹也不与姐姐卖关子。”她指指桌子上摆放的肥皂样品，“这肥皂都是好东西，只是现下蛮多人未曾听说。姐姐常出入女子闺楼，让那些小姐试试，她们定会喜欢。”
孟梅叶呵呵笑道，“唐夫人不晓得，小姐们最烦我等下人在她们耳朵边唠叨。上次奴家多说一句，差点被李家小姐赶走。”
颜氏摇头笑道，“姐姐的手艺邵阳城里称第二，哪个敢称第一？赶姐姐？怕是都上赶着求姐姐！”
孟梅叶大笑道，“唐夫人真会说话，说得奴家甚欢喜！”
“与姐姐交底，这香皂不是好卖的，唐家也想早回本，”颜氏道，“姐姐要是愿意，唐家愿意让利，一个玉肌皂三钱三分银子，一杂药皂一钱六分，洗衣皂大的四分，中号二分三厘，小的一分三厘。”
孟梅叶喝了口茶，笑道，“茶是好茶，口齿留香，就是奴家没见识，喝不出甚么茶。”她放下茶，又道，“唐夫人与奴家交底，奴家也跟唐夫人说心里话。不是奴家不帮夫人，而是没必要。不管洗衣皂还是玉肌皂，都是好东西，不怕卖不出去。奴家插一脚进来，左右只赚小钱，这边没注意是伤了唐夫人与奴家的情分，那边没注意是伤了主顾信任。”
颜氏这回明白过来，孟梅叶嫌弃钱不多，却要担风险。
“姐姐说错了，这香皂上面都有我唐家的标志，我唐家在邵阳开了铺子，也在卖，有甚么事，找我唐家就是，唐家还能跑不成？”颜氏道，“再说姐妹情分，妹妹不是不知事的人，这生意是男人在做，我只是搭线，如何也伤不到我二人情分。”
孟梅叶在吃茶点，颜氏继续说，“姐姐，这药皂、玉肌皂只是开个头，往后还有更好的东西。能赚钱的东西只会越来越多……”
说话间，颜氏从怀里掏出一个透明的饼子，里面装着某种液体，上面的盖子很长，头部凹进去一点，中间似乎有个小孔。
孟梅叶的手滞在半空，眼睛紧紧盯着玻璃瓶。
颜氏轻轻一笑，“姐姐，借手一用。”
孟梅叶伸手过去，颜氏按了下瓶盖，水雾喷出，孟梅叶感觉手背湿润，隐隐有香味飘进鼻子里。
不用颜氏提醒，孟梅叶自己抬手闻了闻手背，沁人的百合香扑面而来，仿佛置身花海。
“香！”
颜氏笑道，“这百合香露还要些日子。除了香露，还有润肤养肤的香膏。只要姐姐愿意，新品出来了都会先送到姐姐手里。”
孟梅叶盯着百合香露，“邵阳城里只有奴家能从高夫人手里里拿货。”
颜氏摇头，“妹妹只能保证，姐姐是邵阳城除了唐家自己人外拿货最早、价格最低的。”
孟梅叶皮笑肉不笑，“高夫人莫开玩笑。高夫人看中了谁？若非奴家，我们姐妹叙叙旧便是，何必说这么多。”
“哎，姐姐为何说这种话。”颜氏叹了声，话语染上伤悲，“你不是不晓得我在唐家甚么地位，说得好听是唐夫人，其实就是丫鬟，还不如与月娘一起时肆意。”说到痛处，她抽泣起来，“若非廷瑞，我早就投井。姐姐，唐家二老爷是府衙书吏，大爷是县学增生，若非胥吏难缠，乡绅虚伪，老爷也不会准我找你。姐姐的要求，老爷哪里会同意，姐姐白白丢了赚钱机会，实在可惜。”
孟梅叶眼珠子一转，立即拿出手绢掩面而泣，“唐夫人过得辛苦，我如何不知？只是奴家看上去风光，实则不敢懈怠半分。男人是个赌鬼，崽也不听话，跟着青皮厮混，床上还躺着个老不死的，我这辈子也就如此了，挣再多钱也是白白被人挥霍，又何必折腾……”
两人互倒苦水，眼泪不知掉了多少，直到门外响起小雀的声音：
“娘，大奶奶请你过去，大爷同学的女眷都来了别院，想见识见识玉肌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