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氏本是成化年间迁到邵阳新宁五里的。嘉靖年间,为照看唐家在温和里的土地,唐家老太爷即唐景谦的祖父,迁至谱口冲。
“唐氏人丁不算兴旺,如今三代仅有九个男丁,在谱口冲的就五个——嗯,现下只有一个,就是唐景谦本人。
“这一块离唐家大屋最近的院子(小村落),也有姓唐的,都是唐家的家养子,还算忠心。现下在屋里屋外巡逻的,便是这些家生子。
“我们要对付的,只有这些人还有几个唐家请来的打手。那些巡山的,都是刘家院子彭家院子种了唐家地的佃户,真有事马上就会跑……”
蒋寅介绍着唐家的情况,刘麻怪突然插嘴道,“刘家院子的只是装样子。我早与老祖宗他们说好了,看到我们赶紧跑,不会帮唐家的!”
刘麻怪得意地瞥了蒋寅一眼。蒋寅知道,刘麻怪是在嘲讽他引诱唐景谦不成。
按原本的计划,蒋寅说出常德地震预言,待唐家确认后,唐景谦应该会答应亲自来与蒋寅商谈刘今钰抛出的肥皂、玻璃、镜子等“商机”,而不是其心腹唐全。
不料唐家已做好与大刀寨鱼死网破的准备,若不是刘今钰有无人机,发觉唐廷瀚等大量人员离开唐家,当机立断劫走唐廷瀚等人,他们已陷入被动。
不过蒋寅并不在意。如果刘今钰因为他办事不力而迁怒他,绝不会告知他社中另有唐家奸细之事,想必刘麻怪还不知此事。
“刘氏不找我们麻烦,我们也不会找刘氏麻烦。”简单回应刘麻怪后,刘今钰指着笔记本屏幕上唐家大屋的祖宗堂说道,“我们不能等他们建好这个台子。唐景谦现下躲在这里,建好以后,我们要抓唐景谦就麻烦了。”
邓大刀和贾闷头作沉思状,对刘今钰的话有不同看法。在他们看来,真要打唐家,外围刘家院子的人肯定会发现,姓刘的虽说不会掺和进来,但一定会把消息传回唐家,祖宗堂高台的哨探作用近乎为零。唐家会射箭的只有一人,且屋内有屋檐遮挡,高台的攻击能力只在大屋近处开阔地方会造成一定伤亡。只要打进大屋内,围困祖宗堂,控制几个屋檐保护下的要点,就足以取胜。
真正风险还是在进大屋前的正面对抗和进大屋后的巷战。
“此外,我们必须在预言证实前打下唐家,如此才好给唐家服软的台阶下,才好控制唐家。要是等到预言证实,唐家服软,我们不好过多插手唐家;唐家不服软,他们会担心输了后我们不放过他们,反倒下定决心与我们鱼死网破。”
刘今钰观察着在场众人的神色,刘麻怪激动,蒋寅略显感慨之色,邓大刀和贾闷头无甚表情,彭水田稍显紧张。
心里有了数,她继续说道,“常德等地离宝庆府稍远,昨夜地震,消息再快也要五天,如何也要二十二日后传到谱口冲。唐家护院的,也就头两天会上心。暂定五天后,即二十二日清早我们去打唐家,打完消息也差不多到了,免得夜长梦多,唐家人闹出其他事端。这几天,大家要做好准备。你们还有别的想说的么?”
其他几人没作声。
眼见刘今钰要说散会了,彭水田忙问道,“社长,那今日还操练么?”
刘今钰深深笑道,“当然。”
刘今钰折腾几日的“操练”,仍停留在站队列、负重跑步,有时会教军体拳、唱歌,就一个加强版大学生军训。她也想搞些进阶的玩意,但原土匪们纪律性和体能太差,光是这些简单训练,已经让他们苦不堪言,要不是高工资跟营养丰富的伙食,他们早造反了。
不过这一套下来,原土匪现大同社社员的变化很大,很难看到他们松松散散、吊儿郎当的青皮无赖样了。
但到底要跟唐家真刀真枪地干,下午的训练不再是简单的队列训练,而是以寨子作为假想进攻地进行预演。
女人们也没闲着,除了准备吃食,还按照刘今钰指示制作起竹矛、竹梯和担架等物。
但发此一问的彭水田却没有参加下午的操练或是跟女人们一次准备备战物资,而是跟刘麻怪在早上会议后去了故州。刘今钰打发他们去购置药品。
故州在檀江畔,因位于官道且有急递铺而形成墟场,并逐渐发展成集市,逢二、五、八为集日,今日正是七月十八日。
“故州的集市小了点,找不到甚么药材。”彭水田拉着刘麻怪到安静的地方说道。
故州行人不少,但他们临近中午才到,已走了大半。街面上倒还有许多挑畚箕提竹篮背竹篓来买卖的农民,但卖的多为农副产品,市集上倒有间药肆,但没有多少他们需要的药品。
刘麻怪道,“去花桥看看?”
彭水田道,“花桥能比故州好多少?再说我们过去也晚了。我之前与社长说去楮塘,她说忒远,八十里路,一个来回怕要四五天,赶不回来。去邵阳城四十里,顶多两天,我觉得可以。麻怪,你如何想?”
刘麻怪眼珠子转了转,“我没意见。但是去邵阳,时间长了些。我回去与社长说声。”
彭水田道,“好,我在故州等你。”
这边大同社在准备攻打唐家大屋,那边唐家也在如火如荼地打造防御工事。
既已决定把唐家跟原大刀寨闹翻之事摆在明面上,唐家也不在多作掩饰,不仅各处巡逻、改造老宅,还开始在唐家外挖沟壕。
至于日后该如何收场,唐家倒不觉麻烦。周围这些村落,是有不少“不肖子孙”落草或者曾经落草的。其中有真做土匪的,也有偶尔做几次“生意”的,还有借此躲避官府、债主或仇家的。
他们明面上不接触,实际盘根错节。
因此周边村落不会轻易引入其他势力插入此次纠纷,那样既可能损害其自身利益,还可能招致唐家或是原大刀寨甚至是其引入者的报复和勒索。
黄昏时候,前面院子传来佃户们吃饭的嘈杂声,让在祖宗堂吃饭的唐景谦颇觉聒噪。
他按捺着烦躁吃了几口饭,看到憋着声音流泪的小妾,气上心头,狠狠踹了一脚,“哭甚么哭,你老爷还没死,哭甚么丧!”
小妾忍着痛跪下去,抽泣道,“老爷,婢子担心廷瑞。”
唐景谦瞪着小妾,发皱的脸肌肉扭曲,再配上一双红眼,当得上“狰狞”一词。
小妾怕极了,不停磕头,“老爷,我错了,错了……”
唐景谦干枯的灰白色嘴唇上下动了动,“滚。”
小妾如释重负地走了。
门外等候一段时间的唐全走进来,在唐景谦耳畔低声说道,“老爷,有人在故州看到彭水田和刘麻怪。”
唐景谦放下碗筷,“好,给他赏钱。晚点再喊柴狗去花祖山看看。”
唐全应声要走,看到碗里剩下的大块米饭,又停下脚步,“老爷,多吃点,身子要紧。”
唐景谦摆手,“你喊人进来收走吧,没胃口。”
唐全暗叹一声,却也只能招呼人进来收走饭菜,跟唐景谦说了声后匆匆离开。唐景谦坐在祖宗堂里,看着北墙上的祖先神龛发呆。
昨夜他待在祖先堂再没离开过。夜里他没睡着,总觉得地动了,但夜巡的护院都说没有。他怀疑护院偷偷去睡觉了。
也因为没睡好,他看着神龛很快出神,接着打起瞌睡。
不知多久,他被唐全的声音喊醒,“老爷,怎在祠堂睡了?那些伢子真不像话,天黑了刮凉风,冻着老爷,他们担待得起?”
唐景谦看到唐全身后一脸谄媚的柴狗,弥散的意识忽地全回来了。
他浑浊的眼珠往下一落,看到柴狗手里的信,干涩的声音立时响起,“快,信快给老夫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