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许迟换好药膏后,一直盯着伤口,蔫巴巴的,也不再说话了,丁香和许如云见他没了动静,纷纷转回头去,继续方才的话题。
丁香又问:“为何不愿?你天赋异禀,是个学医的好料子。”
“不喜欢呀,”许如云摇了摇头,眨着眼睛,“我以后可是要当大侠的!像季大侠那样!”
丁香看着眼前才到她胸口的小孩儿,有些好笑:“大侠?你为何想成为大侠?”
许如云认真想了想,回答说:“医者虽能治病救人,却只能救一人,但侠者除奸惩恶,可是能救万人的!”
丁香微愕,继而笑道:“救万人是救,救一人便不是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许如云苦恼起来,望向上官伊离,她年纪小,此前竟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上官伊离见状,也寻了位置坐下来,问道:“在你看来,何为侠者?”
许如云托着腮,答道:“武功高强,智慧过人,能救万民于水火,为百姓做好事,便算是大侠吧?”
上官伊离笑笑,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侠之小者,为友为邻。无论是强大还是弱小,是聪慧还是愚钝,无论身处何方,身居何位,只要心存道义,重信守诺,敢作为敢担当,谁都可以成为侠者,不是么?”
许如云又愣住了。
上官伊离再问道:“医者行医救世,如何不算大侠呢?”
许如云似有松动,丁香见之嘴角噙笑,道:“我可不是谁都教的,错过了这次机会,可没下次了。”
许迟在一旁听着,闻言急忙拍了拍许如云的头,怒其不争道:“没出息的!赶紧拜师啊!”
许如云“嗷”了一声,瞪他一眼,又满脸殷勤地靠近丁香,晃起她的衣袖,甜声道:“好姐姐,好姐姐,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要不是公主姐姐点拨,我可就犯糊涂了,你就收我为徒吧。”
丁香眼中光芒闪烁,略显激动,又故作矜持道:“真的?”
许如云用力点了点头,又道:“我还想同姐姐学占卜之术。”
“你学这个做什么?”丁香面露疑惑。
“占卜呀!”许如云兴奋道,“我想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大侠!”
众人笑出了声。
“公主殿下!丁神医!”
猝然,外头响起了小厮的叫喊声,下一刻,小厮便到了跟前,喘着粗气说:“莫楼主将定安侯带回来了,定安侯伤得很重,正在隔壁客舍,太子殿下说请丁神医立即过去医治。”
听到有伤患,丁香提起药箱便往外走,上官伊离和许家兄妹也急忙跟了上来。
几人赶到客舍,许述浑身是血地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伤势触目惊心。
丁香上前查看,其余人神情紧张地立在一旁。
许迟握紧了拳头,额头青筋直冒,恨得咬牙:“是谁将他伤得这么重?!”
莫容时移开视线,蹙眉回答道:“图多。”
图多,乌西宛的首领之一。
上官伊离在凤都时翻阅了不少卷轴,曾看到过图多这个名字,乌西宛局势混乱,他属于主战派一方。
听说他是奴隶之子,从小受尽欺凌,后因得了贵人相助,才走到了首领这个位置,又听说他这一支的首领另有其人,他只不过是一个傀儡。
如今他竟出现在南卫,这背后必然少不了那老妪的手笔。
许迟闻言,一时气血上头,随手取了把佩刀便往外走。
“小爷我要宰了那厮!”
“拦住他!”上官伊离命令道,随即府兵上前,将他团团围住。
“让开!”许迟完全不听,大喝一声就冲了上去。
他伤势未愈,其余人也不敢真的伤了他,动作便有些畏手畏脚。
好在季玄明及时赶到,几招夺走了他手中的刀,嗤道:“他们费尽千辛万苦救下你,你就这么巴巴地要去送死?”
许迟盯着那把被夺走的刀,渐渐冷静下来。
上官伊泽与上官伊离朝季玄明点了点头,随后走了出来,许迟却突然抬起头,满眼不可置信地望着身前的人,问道:“九年前,差不多是现在这个时节,你是不是去过许城,还从劫匪手中救了一个孩子?”
季玄明皱眉想了好一阵,才略带迟疑地道:“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难道你是……”他微微瞪大双眼。
许迟忙道:“那时父亲病重,我上山为他采药,不慎遇到了劫匪,您当时正是用这招救下了我!”他比划了一下招式。
上官伊离看着那招愣了愣,这一式她也会,她隐约记得,他曾经问过她这个问题。
季玄明却是丢开了手中的刀,哼道:“早知你今日要寻死,我当初便不会多管闲事!”
“我没有寻死,我只是,只是……”只是恨自己无能,不能为兄长报仇。
如果他可以再强一点,他的兄长是不是就不会受这么重的伤了?如果他有能力守城,他的母亲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好了好了,”季玄明心软下来,拍了拍他的肩,“你别辜负阿离和阿泽的心意就好。”
许迟惭愧地点了点头。
许述伤得很重,丁香还在为他医治,几人便退去了前厅,只留下许如云帮忙。
前厅内,莫容时一口气将在许城外发生的事详细交代了一番,喝了口水后又道:“他们想要的,大抵是定安侯手中的城防图。”
“如今看来,应当是还未到手。”上官伊泽点头赞同。
上官伊离听他讲完,犹豫了下,问道:“你们先前派人去丽阳了?”
“没有,”莫容时叉着腰,摇摇头,“至少我们不曾,当时不过是诈诈他,赌一赌他的同僚之情罢了。”
有小道消息称,乌西宛人能与南卫交易往来,少不了江在勤的暗中相助。
而那位主君筹谋数十年,不至于犯这样显而易见的错误,且不说难易,他们就算成功潜入皇城杀了江在勤,也未必能影响什么,毕竟——
“江在勤对于那位主君来说,或许并不重要。”上官伊离说。
上官伊泽问道:“你有何猜测?”
上官伊离微微点头:“我怀疑,她是虞幽帝之女,荀瑶。”
荀瑶乃是宠妃所生,虞幽帝荒淫无度,子嗣却不多,膝下只有三位皇子和一位公主,后虞灭亡那年,荀瑶刚满八岁。
上官伊泽和莫容时都蹙起了眉头,互相看了一眼,眼中满是愕然。
上官伊泽又问:“可有依据?”
上官伊离道:“我见过她,年龄是符合的。凌王……”她顿了顿,“他说木白告诉他那人是前朝遗孤,之后我在藏书阁也查到了一些信息,就在明德帝的手稿里。”
……
徐瑾自从跟在那位老妪身边之后,便过上了心惊胆战的日子,头一回体会到了上位者的可怕。墨该磨到什么程度,桌案一天要擦多少遍,院外落叶要扫几回,这些她从前从来不需要考虑的事,如今都要她来干了。
她已不再是笼中的金丝雀,她现在是任人指使的奴婢,命悬一线的人质。
直到这时,她才隐隐约约地想起一点江淮之的好来。江淮之虽然限制她的自由,却也从未苛待过她。
只是,当时老妪说出那话之时,她是并不反对的,反而求之不得。
江淮之的书房她已悄悄翻过,并没有她要找的宝匣和钥匙,现在有机会能够接近老妪——他们所谓的主君,或许能得到更多有价值的东西或内幕。
只不过老妪总要唤她在侧,她时时刻刻都只能在老妪的眼皮子底下活动,整日提心吊胆不说,根本不敢有任何动作。
这日,老妪早早离开了院子,却没有带上她,不在低压地带,她这才能畅快地呼口气。
可她又总觉得这是老妪对她的考验,或许有人正在暗中监视她,所以不敢有明目张胆地行动。
于是,她拿来了工具,开始假模假样地打扫起书房。
她一面擦拭着那些器物,一面还要关注着四方的动态,总觉得自己像个贼似的,内心十分不安。
忽而,她瞥见一个影子朝这边过来,吓得险些摔了手中的杯盏。
“你这丫头,注意些,摔了小心主君怪罪。”那人嗔怪道。
“知道了,李婶。”徐瑾抬头看她,笑了笑。
李婶接过她手中的杯盏,继续她的工作。徐瑾见到她,倒是没那么紧张了,李婶虽是老妪身边的人,这些日子对她却是颇为照顾。
她想着想着,一低头,看见了李婶腰间的荷包。
那只荷包十分漂亮,与她今日的穿着很是相衬,而荷包上绣着的图案,正是一棵盛开的桃花树。
是她院子里的那棵。
她怔了怔,试探地问道:“李婶,你这个荷包是哪来的?”
“这个啊?”李婶取下荷包,拿在手上看了看,笑容满面,“这是我家囡囡为我绣的。”
徐瑾惊呆在原地,默然许久,才磕磕巴巴地问出口:“你的女儿……是叫……是叫秋雁吗?”
“是呀,她比你小几岁,”李婶笑道,“你认得她?”
认得,怎么会不认得?若不是因为她,那夜在晓星河边,秋雁怎会死去?
徐瑾忽觉难受不已,颤抖地抬起双手,捂住了整张面庞,抽抽噎噎哭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害了她……”
秋雁对她那么好,李婶也对她那么好,可她却……
李婶脸上笑意淡去,轻轻叹了口气,抱住了她,在她耳边轻声安抚道:“你不该自责,有些事,并非你所想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