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耿志诚也忍不住笑起来。
“话说兄弟,你来这偏远之地干嘛?”
耿志诚不笑了,恢复了沉默。
邵冬冬靠谱的说:“我敢肯定为了爱情。嘿,别不好意思啊,兄弟我也是为了个小丫头,这不巴巴过来给人当牛做马嘛。”
“我不是......”
“不是啥,不是爱情还是不给人当牛做马?”
“......”
“你这不行,喜欢人家就表示,现在小姑娘不吃蔫蔫巴巴这套。”
几乎从喉咙里逼出来:“你故意的是吧。”
邵冬冬一低头,了然:“哦,这个啊,嘿你不说我都忘了!兄弟不是大哥说你,咱长得一表人才的,不就腿有毛病吗,反正一句话,行就行,不行拉倒,你的那个她要是嫌弃,咱也不缠着,那她不嫌弃,咱也别把幸福往外推呗!”
“你说的容易......她大好的年华,不能葬送在我这里.......”
“打住啊!”邵冬冬不悦:“我咋这么不愿意听这么怂的话呢!谈恋爱用腿谈啊,还是那句话,行就行,不行拉倒,咱老爷们流血流汗不矫情,你把房子,钱啥的都给准备齐了,往人手里一塞,不比说千百句这种话强!”
说着说着台阶下完了,柳海琳过来扶:“小邵啊,谢谢你啊。”
“不客气阿姨。”
一辆车早等在那里,邵冬冬临上车问:“阿姨,你们去哪?我送你们吧。”
柳海琳说:“不用了,地方太偏,就不耽误你了。”
“行吧。”邵冬冬朝柳海琳一笑,朝耿志诚眨眨眼,上车走了。
张淑琴蹲在压水井旁,看历导给人示范压水。
这是一种老式的取水工具,短粗的桩在地上,上部一个长长的杆子,取水时,人先抬起杆子,然后往下压,能清楚感受到水的压力阻碍着你,这时候就需要有技巧的往下压,一下又一下,水就流出来了。
“看着啊,都是这么取水的。”
历大导演脱掉外套,搓搓手,过去使劲往下一压——
没出水。
他大嫂在旁边笑:“太使劲了。”
历导强调:“我知道,得抬一抬让水上来!”
很有架势的单手把杆子抬一抬,清楚感受水涌上来,这回,名震国际的导演又往下一压——
出水了。
可是后继无力,只施舍般接了一点点。
刚好盖住桶底。
张淑琴毫无眼力价:“导演,没接满。”
“我知道!”
大嫂要接手:“行了你哪里会干,让我来吧。”
历荔像个斗败的男孩,垂头丧气拽个马扎,坐张淑琴旁边。
人家大嫂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之见她轻轻握住长杆,也不感受水流啥的,就那么往下压,杆子就吱呦吱呦开始工作了,吱呦,水流下,再吱呦,断了的水又流下。
就这么绵延着流。
“大嫂还是你会弄。”
“荔子你都出门多久了。”大嫂还能边压边唠嗑:“走得时候还是大小伙子,现在头发也花白了,家也没成一个,连个孩子都没有,可怎么整哦。”
历导像个小孩一样强辩:“不结婚怎么了,我这是对自己负责。”
“听不懂。”大嫂说,又看张淑琴,不由笑道:“说话跟你妈一样,一套接一套的,怨不得当大作家呢,以前有个人来拿本书,说小青写的,让我给评价评价,我能有啥评价,就说好呗,你妈人漂亮,就跟这个小姑娘似的,小脸透白,眼睛跟小花鹿那么大,看我干活就蹲旁边问,说小淑啊,你累不累?咱们坐火车出去看看呗,看看外面长啥样。”
大嫂年纪比周青大一轮,就是辈分小。
历荔胸口憋着气,半晌问:“这孩子和我妈长得像?”
“长得不像,那股劲像。”
历荔横了张淑琴一眼:“我看这孩子跟大嫂你像,都是吃苦耐劳的人,淳朴又纯净,干活手脚麻利。”
“干活麻利有啥好哦,家庭妇女没见识。”大嫂麻利拎起水桶,张淑琴赶紧上前帮她:“一辈子没出过林区,火车都没坐过几回,上次跟着你大哥上省会学习,眼晕呀,东南西北都找不着!”
“我说让你俩跟我走就不去......”
“知道你挣钱了。”大嫂谢过张淑琴后扬起笑:“荔子你过得好就行,以后记得大哥大嫂,逢年过节来看看我们就最满意了。”
历荔低头抹抹眼睛,闷头说:“没你俩我早冻死在冬天了......又不让我孝敬你们......”
大嫂不理他,亲切的问张淑琴:“孩子饿不饿?大娘给你做点吃的吧。”
又拉起张淑琴的手:“看看这瘦的,拍戏苦吧,你们导演想一出是一出,把你们折腾坏了。”
张淑琴乖乖的,大眼睛里分明写着:“就是,导演天天溜我们,老头就是蔫坏。”
大嫂稀罕她,哄小孩似的:“等着啊,大娘给你烙鸡蛋饼,配小咸菜吃,你喝大碴子粥还是小米粥?”
张淑琴喜欢粗粮:“大碴子粥!”
历荔说:“我要小米粥。”
“没工夫熬两样!”
历导演在自己大哥大嫂家失宠了。
“小张啊,过来过来。”导演招呼。
“怎么了导演?”
“咳咳,我问你,这几天有什么心得体会?”
张淑琴歪脑袋想想:“也没啥,天天干活,顾不得想事情。”
她每天帮着老乡干农活,采收,因为正值种木耳的时节,昨天还跟着历荔大哥大嫂跑去给菌种木“散堆”,整整跟着干了一天,回来浑身酸痛,啥也来不及想就先睡了。
完全不知道还有这活的历导:“......”
他试图捡起导演威严:“小同志,是不是觉得林区生活很不错?有没有写文章的冲动,我看你经常在笔记本上记,文笔应该蛮好嘛。”
“我没时间写。”张淑琴掰着手指头给他数:“早上我起来要去帮大娘做早饭,她一般5点多起来,等全家吃完,她洗洗涮涮就快8点了,正好是采收季,她垫补两口也要上山,蘑菇啥的也卖不上价,蓝莓还行,可惜采得人太多价格压太狠了,我都可惜那些果子,然后回来穿蘑菇,挂蘑菇,烀松塔,熬蔓越莓果酱,等大叔他们回家,又做晚饭,历导你还挑嘴,这个不吃,那个不吃,又要给你另外单做,然后忙得脚打后脑勺......”
“停停停!”历荔瞪眼睛:“我咋不知道这么忙!”
“大娘不说呗!”张淑琴瞪他一眼,她跟着也忙得不行:“你以为采风的情调怎么来的?都是建立在妇女的劳动上!你们吃完了一抹嘴跑了,我和大娘还得收拾桌子,盆里一堆脏衣服没洗,我去搓,搓完了差点没直起腰!”
幸亏她力大无穷干惯了,要不然第二天还真爬不起来。
历荔喃喃的:“大嫂说去省会学习......”
“学习是真的,主要也去看风湿嘛,手都快变形了,都是冷水闹的。”
“我都不知道......”
他发呆了一会,又问:“小张,这么多活,如果是你,也不喜欢在林区生活吧?”、
闲不住的张淑琴正蹲着洗碗:“也不是。怎么说呢,不管是南边,北边,还是城市,农村,我看妇女在家都差不多,男人们理所当然把家务扔给女人,我柳阿姨是教授,家里还有阿姨,家里的活默认也是她做,什么耿叔叔的衬衫领子啦,半夜的宵夜啦,奇怪,都是大知识分子,柳阿姨就默默退居二线管后勤啦!”
“也许你耿叔叔的工作重要的多呢?”
“可能是吧,”张淑琴低头投洗抹布:“我是不知道耿叔叔多有能耐啦,也承认男人对家庭有贡献,只是,为什么牺牲的总是女人呢,假如柳阿姨和耿叔叔的工作有冲突,需要有个人做出牺牲妥协,简直不用问,被牺牲的一定是柳阿姨,难道她的理想没有耿叔叔的重要吗,都是理想,怎么就分出个高低了呢。”
“等会,耿叔叔,柳阿姨?”
“对啊。”
“不会是耿峥嵘,柳海琳夫妇吧。”
“对啊,就是他俩。”
历荔简直无语:“小同志,有这关系,你为什么不透露?”
他恨铁不成钢:“我早就想以他们夫妇为题材,拍一部电影......你早说有这层关系,导演我早就钦定你为女主角,然后顺势请出这两位当顾问......”
“你就请呗,非扯上我干啥,不知道电话号码?”
“胡说,导演我神通广大。”历荔吹胡子瞪眼:“主要是你这叔叔阿姨实在贡献巨大,我怀揣着敬畏之心,不敢贸然打扰......”
“因为请不到吧。”
“是啊......我的制片人刚开头,就被拒绝了。”
张淑琴点点头,耿叔叔恨不得光阴分成八瓣使,让他抛下工作比杀了他还难受。柳阿姨呢,早就因为精力分散导致成果不多遗憾许久了,要她出来拍电影,她估计宁愿回到大学做研究。
“很难,我也没把握说服叔叔阿姨。”
历导垂头丧气,那算了,再想办法吧。
大嫂一手端盘子,一手端碗热粥:“淑琴,大碴子在锅里呢,去端来。”
“好嘞!”
张淑琴颠颠的去了。
历荔问他大嫂:“你风湿严重了,怎么不跟我说呢。”
“跟你说有啥用!”大嫂声如洪钟:“你也回不来,一大家子人呢,哪样不要我操心,你能帮我照顾吗!”
“那你早告诉我,我安排人领你去医院啊!”
“那谁管你大哥啊!”大嫂跟张淑琴一样历数:“你大哥腰腿疼,上山回来谁给他做饭,洗衣服?你侄子前段时间刚把孩子送回来,孩子体质不好总发烧,上个星期都没去学校,我不得看着啊,还有家里种的木耳啥的,都是钱,我不管着,钱都不打水漂了吗!”
“我给你钱,你就享受一下行不行!”
大嫂默了下,声音低沉下来:“荔子,家里总得有人干活,舒舒服服的家不是凭空变出来的。”
历荔迷茫的看着她。
他小时候觉得很苦,因为母亲人生的首选不是他。十几岁出门闯荡,吃冷饭的时候想,一定选个又贤惠又顾家的女人,才不枉自己辛苦追梦,其实,也是少年历荔对母亲自私的控诉。时至今日,受害者的情形突然颠倒过来,他成了家里不负责任的自私者,而有人为了他的痛快,默默做所有琐碎的工作。
他觉得非常被冤枉,虽然他并不是直接受益者:“大嫂?”
“粥来啦!”
张淑琴两手端着锅,锅盖上还能摞个大碗:“大娘,这是什么,是不是叫粘火勺?”
大嫂笑着:“是啊,豆馅的。”
她张罗着:“荔子快吃,趁热吃才好吃呢,快吃。”
历荔伸筷子夹一个,放在嘴里,嚼了嚼。
还是小时候的味,没什么特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