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星河醒来的时候,是晚上十二点左右。
屋里的窗帘没拉严实,中间留了一条小缝儿,透进来一道微弱的月光打在墙面上。
他刚一睁开眼,就觉得胸口有种喘不上来气的感觉,再一细看,发现他整个人都被江川抱在怀里,男人手臂紧紧箍在他身上,两人之间几乎不留一丝缝隙。
雾星河脑袋窝在他颈间,脸颊贴着男人温热的皮肤,感受着耳边传来的平缓有序的心跳声。
“……”
他微微挣扎了几下,将自己从男人怀里抽出来一点缝隙,等呼吸通畅后,才又抬头去看江川。
入目就是男人睡梦中也蹙着的眉头,薄薄的嘴唇,以及冒着一圈青茬的下巴,明明早上出门时才刚刮过,这会儿就已经又长出来了。
他伸手把江川皱着的眉头轻轻抚平。
本想离开,指尖却被黏上去了,忍不住沿着男人高挺的鼻梁下滑,最后落在男人有些扎手的下巴上,停留片刻,才收回手。
雾星河专注地看着眼前人英俊的眉眼。
这个角度,这幅姿势,像极了他记忆中的每一个早晨。
除了那时的江川还比较青涩之外。
十八岁的男生,正是身体发育最旺盛的时候,几乎每天早上,他都会被江川一夜之间冒出来的胡茬给扎醒。
他抱怨几句,江川还会故意往他脸上蹭,说他一个小屁孩懂什么,这叫男人的魅力。
那时候雾星河确实不懂什么魅力不魅力的,他只觉得打扰了他睡觉,烦得很。
后来当他懂了的时候,人又不在了。
身体的知觉在慢慢回笼,手脚开始发热。
无风的夏夜,窗外吹不进来一丝凉意,屋里风扇也没开,雾星河发现江川额头热得冒出一层汗珠。
他动了动,想将自己双腿也从江川腿间抽出来。
而这一动就发现了身体的不对劲,可能是怕睡觉时硌得慌不舒服,江川不知何时把他裤子脱了,雾星河下半身光溜溜的。
光洁裸露的双腿在床单上蹭地感觉很奇妙,他下意识用脚尖碰了碰江川的裤腿。
他自己倒是还穿得好好的。
雾星河天生就毛发稀少,腿上和身上到现在也没有什么汗毛,就连下巴上的胡须也不是很多,基本上几天刮一次就行。
一部分是遗传的原因,一部分是他后来长期吃药的原因。
医生说这种精神类药物多少都会对身体有一定副作用,有的是嗜睡,有的则会抑制□□,甚至还会影响部分身体的发育,这些都是正常现象。
选择停药或者减少剂量,就会慢慢好起来,让他不用太担心。
其实这一点,雾星河倒不是很担心,反正他这辈子也不会跟别人上|床,有没有影响的,也不是很重要。
不过……不知道江川会不会在意。
他微微仰头,用鼻尖蹭了蹭男人的胡茬,觉得有些痒,也有些扎人,但这种粗糙又有些轻微刺疼的感觉,也会令人上|瘾。
大概是感受到怀里的动静,江川眉头轻蹙,嘴里含混不清地说了两句什么,他闭着眼睛,双手本能般在他腰背上来回滑动着,又轻拍了两下。
“唔……”
也不知道江川手碰到哪里了,雾星河浑身忽然一软,忍不住皱了下脸。
他的挣扎,逐渐吵醒了江川。
江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在看清面前坐起身的人是雾星河后,眼神倏地变得清明。
他声音有些喑哑,“你……你醒了?”
雾星河背对着他坐在床上,脸颊上透着一层薄红,他轻喘着气,听见他的声音后,解着衣扣的手一顿。
“嗯,醒了。”
他微微侧过身回头去看江川,刚解开两颗扣子的衬衣,半敞开着领口,露出一截清晰可见的锁骨和一小片白皙的胸膛。
窗外照进来的微弱月光,让江川只能勉强能看清他脸上的神情,还有雾星河说话点头时的动作。
不过他还是注意到,雾星河说话时眼底流露出了某种刚才没有的生机。
举手投足间,都充满了活人才有的那股生气。
江川顿了顿,下意识问道:“那你刚刚……”
雾星河说:“我有点饿了,还想去洗澡。”
江川:“……”
江川缓慢地坐起身,用力抹了一把脸,让自己清醒几分,不再问刚才的事情。
“那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吃完了再洗澡。”
雾星河点点头,“想吃红糖鸡蛋。”
江川从床上爬起来,打开卧室的灯。
“行。”
·
隔壁房间里,传来杨枫震天响的呼噜声,看来两人起床的动静,丝毫没有影响到他堪称优秀的睡眠质量。
雾星河身上还穿着那件皱巴巴的衬衣,盘腿坐在床上,一口一口吃着碗里的红糖鸡蛋。
江川站在床边看他,看他张着嘴吹一吹勺子,然后小口小口地咽下去。
红糖是昨天江川去门口商店买烟时,看见货架上摆得有,顺手买回来的,他记得还顺手买了两颗棒棒糖,回来后好像放在茶几上了。
江川正要转身去外面看看,雾星河却突然开口了。
“声音这么吵,你以前是怎么睡着的?”
江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杨枫的呼噜声,“……习惯了吧。”
从他认识杨枫的第一天起,这人打呼噜的毛病就改不了,以前在监房的时候,还不止他一个人打,那得是几个人合奏,一到晚上就跟开交响乐会似得。
此起彼伏,热闹得很。
他在里面一待就是七年,慢慢地可不就是习惯了。
江川目光落在雾星河黑色柔软的发顶上。
要说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总是在人不知不觉的时候,就悄无声息地入侵一个人的生活,等反应过来时,早就撕也撕不开了。
雾星河垂着头将一碗鸡蛋羹吃完了,然后把碗递给江川,江川拿出去洗,回来的时候见雾星河还是刚才那个姿势在床上坐着,便问了句。
“不是要去洗澡吗?我去给你放热水。”
他说完又要转身出去,被雾星河给叫住了,“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其实雾星河也不是完全没有记忆,病情最严重的时候,他每次发病之后确实会记不清自己做过什么,但现在他有按时吃药,定期治疗,身体情况没有以前那么糟糕。
所以几个小时前的事情他记得,包括江川对他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
他只是单纯的不想说话,也没有力气说话。
江川脚步一下愣在原地,他沉默着站在原地,心底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
雾星河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衬衣的边角,像是在等待审判降落,又像是犯了错的孩子,在等待一场怒火降临。
半晌,江川伸手捏了下鼻梁,忽然上前几步,一条腿弯曲压在床上,左手撑在雾星河的身侧,另一只手抬起雾星河的下巴。
雾星河被迫仰着头看他近在咫尺的脸。
江川嗓音沙哑,透着一种强行压抑过后的低沉。
“有啊,当然有,不是说难受要洗澡吗?把家里钥匙给我,我去隔壁给你拿换洗衣服。”
雾星河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就只有这个?”
江川:“……”
江川没说话,只是盯着他重重地喘息了两下,然后松开他的下巴,紧接着一用力将他从床上抱起来。
“你做什么……”
身体的骤然腾空,让雾星河连忙用手臂勾住他脖子。
江川单手抱着他走进浴室。
浴室灯开着,暖黄色的灯光照在雾星河光洁白嫩的长腿上,有些晃人眼。
江川目光从他腿上掠过,将手里拎着的拖鞋扔在地上,又将他放下来。
雾星河站在原地,有些局促地拽了拽衬衣下摆,然后仰起头看他。
“你……”
“好了,洗吧。”
江川让他把拖鞋穿好,“我确实有很多话想问你,但是不着急,来日方长,反正我们时间多得是,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要是不想说……”
他看着雾星河,脑海中浮现出几个小时前,对方躺在床上看着他时,那副空洞洞的眼神。
“要是你不想说,那你至少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帮你,行吗?”
男人的声音不急不缓,如同落在他身上的灯光一样,明亮柔和。
隔了好久,雾星河才轻轻一点头。
“……好”
·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谁也没再开口提起那天的事情。
江川表现的像是把那天的事情忘了一般,照常跟他打趣,照常出门买菜做饭,照常禁止他每天吃太多糖。
杨枫也嘻嘻哈哈地说着,柳文甜最近在忙着“发传单”“贴小广告”,他说大小姐这架势,看来是非要把那个二世祖“捧红”不可。
杨枫兴高采烈地跟他说着柳文甜的计划。
“你不知道,她花钱找了好几家媒体公司,打印出来几百张任少爷的光荣事迹,找人贴在大街小巷和电线杆上,还在网络上找人四处发帖子,具体操作我不太懂,但是绝对能让他火遍大江南北。”
“……还有空间转发,她买了几百个账号,准备到时候在各种群里散布他的事迹,争取让整个榆城的人都认识他。”
“你说现在网络这么发达,他小少爷再怎么厉害,但是隔着一层网络,谁怕他啊!我觉得这样可行。”
雾星河一边听一边点头,至于听进去多少就不知道了,他不停地回头去看厨房里的江川。
突然问了杨枫一句,“江川……最近有跟你说过什么奇怪的话吗?”
杨枫滔滔不绝的发言被打断,他看了下江川的背影,挠了挠头说:“说起来……好像是有。”
雾星河一愣,“他说什么了?”
“但也算不上奇怪,他就提了一句说这两天想去买点书。”
“买书?”
雾星河不知想到了什么,追问道:“他要买什么书你知道吗?”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
杨枫指了指江川的房间,这几天雾星河都和他江哥一个屋睡觉,早上一块儿出门,想必也看见了江川屋里放在地上的那一摞书。
“江哥在里面的时候就爱看书,出来后我们去了西北,每天只要一有时间也看书,还抽时间把本科学历给自考下来了,这点我是真佩服!”
杨枫摇摇头,“也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大精力,好像后面有人拿着皮鞭在抽他一样,不学习上进就不行,看书这个习惯就慢慢养成了。”
雾星河下意识朝厨房看了一眼,江川站在案板前剁排骨,他昨晚说想吃糖醋小排,今天一早他就起来去菜市场买了排骨。
江川以前上学时从来不爱学习,可现在爱看书,是因为他有了时间,也有了……想要追赶的人。
杨枫说:“……反正他看书杂七杂八的,涉猎很广,突然说要看心理学,倒也正常……”
“心理学?”
雾星河忽然扭头看向杨枫,正准备再多问几句时,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就急促地响起来。
来电人是张秘书。
他之前交代过没有要紧的事就不要打电话,这会儿连打两个电话,估计是有什么急事。
雾星河只好拿起来接通。
江川恰好端着一盘炒好的青菜出来,眼见雾星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便问了句,“怎么了?”
雾星河皱着眉没说话,片刻,他把电话一挂。
“徐子舒来了,要见我。”
江川一愣,“现在?”
雾星河点头。
“嗯,她现在就在公司等我。”
江川站在原地,这个名字他也很久没听过了,乍一听见,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恍惚感。
他忽然把身上的围裙解了,“先吃饭,待会儿我送你去。”
雾星河朝他看过去。
“怎么了?”江川问他。
雾星河摇摇头,半晌才收回视线,“没事,那就你送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