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给景之添麻烦了,还请景之宽宏大量,不要记挂。”
赵景之同样举起酒杯,有风灌入他的衣袖,颇具风流。
“殿下言重了。”
两人一饮而尽。
随后容钦南拍手屏退宫人,偌大席间只留他们二人。
他压低声音,道:“今日父皇称病未上朝,估计是因为萧家的事情吧?”
他看着赵景之,语气中透着隐隐的兴奋。
赵景之微不可见的蹙眉。
萧家如今元气大伤,与他先前打听到许锦忠派其外甥陈既白去北境赴任脱不了干系。
换言之,与许锦忠有关。
再往深处想,同样少不了容钦南的授意。
他们已经将手伸到了北境。
那北戎突袭,会不会也与他们有关?
这个答案呼之欲出。
赵景之垂眼,将目光落至远处,秋末的池塘只留下几枝枯败的残荷,看着萧瑟不已。
只一眼,他便收回视线。
“殿下知晓臣回京不过两月而已,又初涉朝堂,哪敢妄议朝政?”
他说话间带着笑意,又斟了杯酒敬容钦南。
容钦南闻言笑了两声,痛痛快快饮了一杯酒。
他像是得了什么喜讯,如此春风得意。
赵景之如水般平静的心却泛起了涟漪。
如今临湖而坐,他不可避免的想起了萧苓。
不过须臾,赵景之将心思压住,目光转向容钦南。
“殿下今日看着很是痛快?”
容钦南没有回答,突然转了话锋,“都说你心思玲珑,若你是孤,你会娶萧苓么?”
这个问题出乎意料。
赵景之握着酒杯的手突然顿了顿,不禁皱眉,落在容钦南眼中,以为他是被吓住了。
又道:“孤给你一个假设的机会,假如你是孤,站在孤的立场上,你会娶萧苓么?”
他看着赵景之果真思考起来,虽说面色冷白,眉目也透着冷意,却是一副郑重模样。
赵景之的指尖不由自主摩挲着杯面,突然低声笑了笑。
“我会娶。”
随着话音落下,心里泛起的涟漪全部归于平静。
容钦南没有多虑,叫了声“好”。
“以前孤总觉得她无趣,呆呆的,像放在书桌上不会动的摆件,但是孤想了想,这样倒也不错。温顺、忠诚,也不会撒谎,更重要的是,没有了萧家的助力,她能老老实实待在孤身边一辈子,况且柔儿是她亲姐妹,对柔儿也能尽心尽力。”
温顺无趣么?
赵景之不由得想起上回脖颈被她咬破的伤口,早已结痂,但只要一想起,还泛着痒。
“娶她,是孤本该在年初决定的事情,只是拖到了现在,但愿她不会怪孤。”
容钦南自顾自说道,端起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赵景之同样一饮而尽,却保持着缄默。
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忽然听到廊角有极轻的脚步声,这时宫人都已退下,只怕是哪个有心的。
猜到来人,赵景之并未吭声,只是对还在饮酒的容钦南看了一眼,唇角勾出极轻的一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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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家这几日沉寂不少。
萧净的病情不断恶化,原因是侍女夜里疏忽忘记阖窗,致使风寒侵体,高热不退。
本来虚弱的面庞,已经起了干皮。
只能靠参汤吊着了。
陈氏站在一旁看着大夫进进出出,掩着唇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睛下面已经覆了层青灰。
老夫人禁不住刺激,加上先前的病症已经卧床不起了。
这下侯府里的事情都压在了陈氏肩上,她两头受累。
等伺候完老夫人用饭,她再也忍受不住要去补眠,随口对自己的侍女道:
“去将大姑娘叫过来。”
侍女领命而去,回来时却是面露难色。
“回夫人,大姑娘进宫了。”
陈氏面色一变,顾不得老夫人刚睡下,声音也变得尖利起来。
“什么?进宫?”
“是的,大姑娘晨起便去了,现在怕是已经到宫里了。”
侍女颤着嗓音,惶恐得快要站不住。
陈氏想到近日来的流言,一颗心忐忑起来,径直将手狠狠掐在了那侍女软嫩的胳膊上。
“要你有什么用?连个人都叫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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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冬之交的午后,日头正好,不是很热,浅照在青石板上,给其蒙了一层淡淡的光影。
进宫后,萧苓被引路嬷嬷带至偏殿静候召见。
说是圣上正在勤政殿处理政务,一时半会不得空。
行至一半时,那嬷嬷突然被人叫走,看模样事态很急,不得不给萧苓指了路,让她自行前去。
萧苓颔首,“有劳嬷嬷。”
宫规森严,不能出任何纰漏。她悄悄握紧了手中的竹管,就像是握住了兄长的手心。
给了她安心的力量。
垂首行在宫道旁,抬头看着一排候鸟南飞,萧苓突然没由来的感觉轻快。
再往前行两步,途经御花园。
却听见一声“姐姐。”
萧苓停顿脚步,回头,是萧柔在唤她。
萧柔一身淡青斗篷,芙蓉面上明眸微弯,整个人说不出来的容光焕发。
可萧苓的目光却落在了她精巧繁复的发髻上,缕缕乌发间缠绕着的正是那支白玉簪子。
与容钦南送的一模一样。
时到今日,萧苓心中再无波澜。
不过三两息功夫,萧柔已经屏退了随身服侍的三两宫人,缓步行至萧苓面前,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在她耳畔道:
“妹妹喜欢花,殿下就特意陪妹妹到御花园赏花呢。”
萧苓不着痕迹后退一步,与她保持着距离。
“殿□□恤妹妹辛苦,我还有事情,就不多留了。”
她不想与她纠缠,正要离开,却被萧柔拉住了袖口。
“那姐姐进宫做什么呢?总不能是来看妹妹的吧?”
萧柔轻轻笑了一声。
萧苓当然不是。
她抬眼看了萧柔一眼,语气微沉,“是为了侯府。”
萧柔的笑意瞬间消失,拉住萧柔袖子的手也顿了一下。
她自然是听说了侯府出事,只是当她说要回府探望,容钦南却道她身子不方便,唯恐难过伤身。
再说侯府还有祖母和母亲,又能出什么事?
萧柔很快便回过神,又换上了意味深长的语气。
“姐姐进宫,究竟是为了萧家的事情,还是想趁机让殿下履行婚约?”
她的声音很低,低的快要听不见。
萧苓闻言,眉心一蹙。
萧苓扯着她的衣袖,脸上笑意愈深,可若是仔细看,却发现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
萧苓察觉到不对,本能往后退一步。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轻斥:“你们在做什么?”
萧苓闻声一惊,就在怔愣间,她感到袖口一松,一阵惊呼过后,竟是萧柔跌在了地上!
斗篷散落,清脆一声响过后,那根白玉簪断成了两截。
这些都是次要,萧柔的手已经捂上了小腹。
“我的孩子……”
萧苓垂眸,睫羽颤了颤,总算是反应过来。
本就冷白的脸上更是覆成了层霜。
萧柔在陷害她。
“柔儿!”
容钦南声音御花园回荡着。
“殿下……”
似乎是疼的不行,萧柔额角有冷汗渗出。
容钦南三步并作两步快速走过,风姿秀彻的眉目染上急切,俯身去叫她。
再看身上除了擦伤后,再无别的血迹,这才放下悬起的心,将她打横抱起。
“怎么回事?”
萧柔浑身冷汗,已经说不出话,双手无力攀在容钦南的脖颈上。
所以他问的,只能是萧苓。
萧苓捏紧了袖缘,深吸了一口气。
容钦南怀里还抱着人,本来从容淡然的面容却是晦暗不明,目光紧锁着她那同样惨白的脸,似乎在辨真假。
萧苓直视着容钦南的双眼。
“殿下明察秋毫,会相信臣女是清白的么?”
他那深如漆墨的眼底起了些波澜。
似是没想到萧苓会反问他,他仔细回想方才一幕,明明看到她们姐妹拉扯,最后萧柔摔倒。
其中原委,一看便知。
即使不是萧苓推的,但萧柔也是实打实受了伤。
难不成她还会不顾身孕栽赃陷害萧苓么?
思及此,容钦南皱眉,“此事以后再议,来人,回东宫。”
他向来不喜欢被人拿捏,如今被萧苓问住,反倒觉得有些烦躁。
这一点也不像平日里温顺的她。
言罢,容钦南抱着萧柔从她身侧走了过去。
就在擦肩之际,迟疑一瞬,但很快便大步离开。
萧苓侧身,让过路。
更漏声阵阵,距离从偏殿等候太监传旨引路到勤政殿面圣,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传镇国侯府萧苓觐见——”
萧苓低眉垂面,光滑冰冷的地面映着她看不出情绪的面容。
仿若薄雾,始终隔了一层。
殿门无声闭合。
借着蒙昧天光,萧苓站在大殿中央,毕恭毕敬朝着高坐龙椅上的皇帝俯身跪拜。
额头触地,深深叩首。
“还请陛下恕臣女大不敬之罪。”
“你何罪之有?”
帝王威严,压得让人直不起脊梁。
“请陛下允准,许臣女与太子殿下解除婚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