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顿了顿。
萧苓就趁着这个空档挣脱他的桎梏,将手收了回去。
指尖还残留着赵景之的体温。
她的双颊早已红透,就连脖颈也透着淡淡粉意,这么近的距离,甚至能听到他清浅的呼吸声。
“世子说笑了,天色已晚,我就先回侯府了。”
萧苓见赵景之没有吭声,甚至还好心为她让开半步距离,又鼓起一点勇气启唇:
“既然已经打消了他们的疑虑,那我这两日就不来这里了,若是有要事,请世子派人通禀一声。”
赵景之颔首,表情并没有太大起伏,只是从眼尾洇出一点霜色。
萧苓没有察觉,生怕赵景之反悔,只顾低头往外走。
“萧姑娘可不要忘记,你的承诺。”
就快要走到一米开外,萧苓忽然听到他的声音在身后回响。
忽然打了个寒颤。
她迟疑一瞬,咬唇应了声“好”。
随后便加快了脚步,头也未回地离开了。
赵景之看着她的背影,目光幽深,却是不自觉摩挲起方才攥过她手腕的指尖。
仿佛还萦绕着淡淡的桂花香。
-
镇国侯府。
萧苓回去时,已是夜色四合,无边月色铺陈在地,尽显凉意。
当她正走过游廊回自己院里时,却被陈氏叫住。
“宁宁这是去哪了?怎么回来的如此晚?”
陈氏早就听闻岑钰下午来找过萧苓,只是萧苓不在,人就离开了。
她不免诧异,还特意去了萧苓院里瞧,一看果真不在。
没有报备就私下里出府,这可是大事。
所以,她从用过饭后就在此堵着萧苓。
萧苓不禁蹙眉,她将幕离取下,对着陈氏浅浅一礼。
说出了早就想好的措辞。
“父亲和兄长出征在外,萧苓去了城郊江边为父兄放河灯祈福,所以回来的晚了。”
她不算说谎,从海棠巷出来时,就匆匆去了城郊。
但就算是去城郊,也要不了那么长的时间。
陈氏手里提着灯笼,借着微弱的光,不着痕迹对着萧苓沾上泥渍的鞋看了一眼,这才挤出笑意道:
“难为你这么有心,不枉世子这般疼你。快回去罢,外面天凉,别受风了。”
萧苓听出话里的刻薄,知道陈氏一直不喜自己,也没有太在意,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陈氏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觉得无趣,便自顾自转身离去。
只是快拐过游廊折角,若有所思对萧苓的背影看了一眼。
-
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萧苓第二日便去了荣华寺上香祈福。
以往父兄出征,她都要去寺里祈福,再为父兄求一个平安符。
祈求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佛香氤氲,来往者络绎不绝。
萧苓双手合十,跪在蒲团上,虔心祝祷。
她在心中默默祷告,求父兄早日平安归家。
随后起身,取过签筒,重新跪在佛像前,轻缓晃动着竹签。
萧苓闭上双眼,静息凝神,可不知为何,心里却是愈发紧张。
“啪嗒——”
随着一根竹签的掉落身旁,她的眼皮猛然一跳,心有不安,手指微蜷却是迟迟不敢去捡。
以往所求签文,从未有今日这般心绪不平。
旁边有负责解签的僧侣,他观察到萧苓的迟疑,手持佛珠,抬步走过。
“施主,可要解签?”
声音平缓,淡然如梵音。
僧侣的话让萧苓滋生一些勇气,她最终还是起身捡起竹签。
却是眉眼低垂,递交给他,不去看上面的红字。
“有劳师父。”
那僧侣慈眉善目,郑重接过。
只是他的目光刚一落在签文上,倏忽面色一变,又对着萧苓看了一眼。见她神色惴惴不安,正斟酌着用词,忽然有一身影快步掠过。
来人侍女装扮,甫一进殿,便朝眼前少女的方向走去,低声快速对那少女耳语几句。
像是听到什么噩耗,只见少女明显一顿,清丽面容变至灰败,原本微垂的明眸不可置信瞪大,激动地攥住了那侍女的衣袖。
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
也许是事情急促,她顾不得求解签文,脚步踉跄着出了大殿。
那侍女紧跟其后。
大殿天光通明,香客来往,很快便将她萧瑟的背影给淹没。
僧人手指转动着佛珠,目光悲悯落在竹签上,心里暗道惋惜,微不可见摇摇头。
那竹签上红字显目。
第十八签,下下。
-
马车疾驰在山路上,刺骨冷风狂拍轿帘。
萧苓盯着窗边一闪而过的山景,整个人如坠冰窟,几乎坐不住。
她紧紧攥着流云的手,哆嗦着嘴唇,才在呼啸的风声中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你说的都是真的么?”
流云死死咬着牙,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抑制着不让自己哭出声。
她跪伏在萧苓腿旁,低着头,才能完整说出话来。
“流云不敢撒谎。”
有什么在一点点被撕碎。
将她的肺腑扯的鲜血淋漓。
萧苓忽然苦笑出声,流云胆子再大,也不可能拿这种事情诓她,更何况现在坐的马车就是陈氏派人传信来接她下山的。
传信那人怎么说的来着?
“北戎战败,但侯爷和世子在明月关遭了伏击,侯爷伤势严重,昏迷不醒,由郑副将护送着回京,已经到府里了。世子坠落悬崖……生死不明。老夫人……”
后面的话她听不下去了,只看到传话的人嘴巴张张合合,吵得她耳膜生疼。
明月关。
生死不明……
这几个字像利刃一点点往萧苓心里扎。
她突然觉得全身都在颤抖。
她还记得萧负雪给她的回信——“待拿下明月关,京州初雪前必定归家。”
这两道声音交织在一起,让人思绪纷乱如麻。
像被巨石一样将她的身子全部碾过,痛得喘不过气来。
兄长……
兄长……
山路颠簸,分外难行。
萧苓归心似箭,希望能再快些,但是当眼前景色快速掠过,她又希望能慢点,再慢点。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才缓缓停在镇国侯府前。
萧苓从下车以来,脸色煞白,连腿脚都是软的,被流云紧紧搀扶着,才不至于摔倒。
萧家打了胜仗的消息很快就传回京州,门口围了些看热闹的人,时不时低语几句。
但也只是围着,并无人敢上前。
看到萧苓过来,纷纷让出一条路。
看向她的目光,有惋惜的,也有幸灾乐祸的。
萧家此次怕是要乱成一锅粥了。
这一仗损失惨重,虽说击退北戎有功,但所率精兵所剩无几,就连担任副将的萧负雪都生死未卜。
还不知朝堂之上该如何风起云涌。
萧苓置若罔闻,指尖紧紧攥着手心,用疼痛保持着身形稳定,匆匆进院。
她只希望这是老天同她开的玩笑。
刚行到正厅,便见几个大夫进进出出,面露难色。
仆妇端着铜盆与纱布来去匆匆。
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而陈氏刚把昏厥的老夫人搀回房里休息,这会儿正和郑副将说着话。
一看到萧苓,便捏着帕子哭了起来。
“宁宁,你可算回来了。”
萧苓置若罔闻,径直去了内室。
层层叠叠帷幔拂过,她只看见躺在榻上脸色灰白的萧净。
全身上下伤口遍布,没一处好肉。
只要一凑近,难闻的血腥气几欲作呕。
萧苓环顾四周,不见萧负雪。
兄长呢?
对,还有兄长的院子,说不定他也同父亲一样躺在榻上呢?
她刚要抬脚往外走,却被流云拉住。
“姑娘。”
流云忍着眼泪朝她摇摇头。
萧苓回过神,抬起恍惚的双眸,眼眶早就酸痛不已。
等出了正厅,发觉陈氏和郑副将还在门口等着,她福了福僵直的身子。
郑副将风尘仆仆,粗粝的脸庞生出淡青胡茬也顾不得整理,对萧苓拱手道,“末将还有些事情要同萧姑娘交代,借一步说话。”
陈氏也不好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萧苓引路将郑副将带至偏僻无人处。
随后擦拭了下眼角不存在的泪。
萧苓刚一站定,不由得懵然出声。
“郑伯伯这是……”
郑郅是萧净麾下的老人,与萧负雪生父也是至交好友,如今萧家遭此大难,他老泪纵横“扑通”一声跪在了萧苓面前。
“郑郅有罪,没有保护好世子……”
萧苓手脚冰冷,一听到兄长,泪水再也抑制不住,簌簌滚落下来。
她直到现在还在希冀,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梦醒了,兄长就归来了。
“原本最后一仗趁着东风,我们可以赢得很顺利。但是夜里粮仓失火,连带着大营一起被烧,又加上北戎偷袭,侯爷和世子兵分两路,世子带着人往外突围,侯爷正面迎敌。结果世子往返途中遇到雪崩,躲闪不及坠崖……”
萧苓死死咬着嘴唇,似是不敢再听下去。
雪崩。
坠崖。
兄长该多冷啊。
他还等着京州的第一场初雪。
她极力掩住哭腔,声音艰涩。
“那兄长的尸骨呢?”
郑郅摇摇头,他眼皮子耷拉着,整个人散发着死寂,但唯独宽厚的背挺得笔直。
“末将带人去看过了,共有五十余人突围,但只找到了十余人的尸骨,其中没有……世子的。”
他越说声音越低,仿佛只要说的小些,这一切都不复存在。
但落在萧苓耳中,如刀子般往她早就鲜血淋漓的心脏里扎。
苦涩从喉咙里咽下,她忽然喘不过气来。
“对了,萧姑娘。”
萧苓闻声垂眸。
郑郅想起什么似的,也没有起身,从怀里掏出一根被小心翼翼护着的竹管。
萧苓不明其意。
她又看着郑郅接下来的动作。
似乎是心有所感,缓慢屏住了呼吸。
北境苦寒,郑郅的手布满干裂冻疮,可他一点点打开竹管,露出里面崭新如故的绢布时,却是无比小心。
他双手递给萧苓。
“这是世子在突围前交给末将的,说是要亲手交到姑娘的手上,切不可假手于人。”
竹管触手光滑,定是被人在深夜摩挲过不知多少遍。
萧苓握着它,就仿佛能触摸到兄长温热的手心。她眉眼一低,泪水“啪嗒”滴落在竹管上,迤逦出一道湿痕。
她抽出绢布,手颤抖得不成样子。
只是匆匆看了两眼,极力忍住的眼泪不断涌出,尽数滚落在领口。
她哽咽道:“有劳郑伯伯了,萧苓在此谢过。”
随后对着郑郅深深一礼,就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此时,园子里枯黄的梧桐叶在她身后尽数落下。
-
萧家的事情很快便传的满城皆知。
萧净身负重伤,昏迷不醒,而萧负雪尸骨无存。
本就人丁凋敝,这下真是要败落了。
人人皆道惋惜。
但更多的人却是将目光落在了萧苓身上。
如果萧家败落,太子还愿意履行婚约,迎萧苓进东宫么?
流言日嚣尘上,自然也传到东宫。
容钦南此人一向重诺,说要设宴请赵景之,改日便在东宫设下一桌筵席。
筵席在长廊临水而建,此时水声泠泠,诗意盎然。
容钦南坐在席首,天光尽数落在他玄色衣袍上,唇角勾着笑意,更显丰神俊朗、斯文俊逸。
他举起酒杯敬赵景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