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传令兵气喘吁吁闯入战帐,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报将军,敌军主力距蓬州城还有不到二十里路程,先锋部队已近城池!”
曹镇南身披戎装,目光一凛,沉声下令道:“传我军令,各部按计划行事,严守城池,胆敢临战脱逃、败坏士气者,杀、无、赦!”
“是!”传令兵领受军令,层层传递,战帐外铁甲响震,马蹄扬尘,一时间将士山呼海啸之声不绝于耳。
黑云压城,天色杳然,似乎连苍天都在预示着一场将要到来的大战。
“咚——咚——咚——”战鼓如雷,小春与曹镇南在这贯耳之声中登临城墙。
平静而荒芜的蓬州城外,突然传来一阵大地的轰鸣,阴沉到几乎与土壤融为一体的苍穹之下,浩浩荡荡的人马骤然从地平线上奔涌而来!
太平军标致性的白巾犹如苍白的海浪滚滚而来,平地骤起狂风,他们手中的青龙战旗随风飘摇。
葬天下腐朽之君、奸佞之臣,葬这食人骨血的不平世道!
故着白巾,以旧亡而迎新生。
太平军为首之人,面刺青龙,手持长刀,只听严钧横眉怒目,暴喝一声:“杀!!!”
“刺啦!”一片刀剑出鞘之声,太平军先锋纵马而攻城!
而蓬州城墙的守军在曹镇南的命令之下,纷纷张弓,对准了袭来的太平军。
第一支羽箭旋转射出,第一个士兵中箭落马,第一柄长刀染血,第一副云梯架起......
小春于城墙之上俯视着激烈的战局,他见曹镇南挥刀闯入敌阵,见余玉龙持戈以一当十,小春将战场的喧嚣与惨烈尽收眼底,可他唯独没有见到那个他最想见的人——
俞连决。
传说中脸覆面具,身着白衣的太平军军师,俞连决。
他在暗处,在千里之外运筹帷幄,恰如此时小春高立城墙之上,静观其变。
双方都在做戏,都在布局,究竟是谁入了谁的圈套,又有谁能够全身而退?
“咻!”恰在此时,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羽箭穿过混乱的战局,直直射入曹镇南的左肩,一声微不足道的闷哼响起,副将刘绍祖连忙纵马回身,挑开重重敌人,奔至曹镇南的身旁。
“保护将军!”刘绍祖一声令下,数百将士当即簇拥着曹镇南向城内而行。
“轰隆——”城门微微打开一道缝隙,出城迎战的朝廷军队匆匆暂避回城,身后的太平军紧追不舍,而城墙上的滚滚落石已轰然砸下!
黄沙四起,烽烟遍地,无隙可乘的防守之势下,太平军暂避锋芒。
而在城内,就在城门紧紧闭合的那一刹那,明明中箭残喘的曹镇南却猛然拔出自己左肩上的羽箭,他精神奕奕,浑然不似重伤的模样。
盔甲下的血袋与铜板被丢弃在地,曹镇南与副将刘绍祖心照不宣地互相点了点头。
他们在演一出戏,曹镇南假装中箭只不过是选鼓喧天的开场,他们要北上夔州,绕道保宁,直取太平军后翼,一举歼敌于顺庆,那才是这场良苦用心的戏的高潮。
早已分派好的驻守部队严守蓬州城,而领命虽曹镇南北上的部队早已蓄势待发。
“监军大人确定不要留在蓬州吗?”曹镇南望着马上的小春,轻蔑道,“战局十万火急,到那时我可顾不上您。”
“身负监军之责,岂能偷闲?蓬州只需留下我的两名下属即可。”小春笑道,而被留在蓬州城的花在衣与十九也纷纷勾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向留守蓬州的副将军刘绍祖拱了拱手。
“既如此,事不宜迟,即刻动身吧!”曹镇南微微点了点头,便挥舞着手中马鞭一骑绝尘。
飞舞的尘埃之中,小春静静地看着曹镇南远去的背影,他嘴角的笑意渐渐冷却。
“笃!”一声洪亮的马嘶响起,小春也紧随在曹镇南身后。
这一队精锐骑兵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蓬州城,向两军交锋的保宁北上而去。骑兵末尾,军中的余玉龙凝视着曹镇南自傲的背影,随后他的眼神又落到了小春的身上。
古人言,良禽择木而栖。这位监军大人,当真是自己等待的伯乐吗......
余玉龙收回了目光,他猛一挥鞭,向前方跃众而去。
......
保宁府。
此地乃两军交战之所,太平军占据西南,而定中军占据东北,各有胜负战局焦灼,双方部队皆是有些力竭气衰。
保宁定中军战将本受军令,只要竭力阻止太平军东进北上即刻,可这日一封急令传来,命他率保宁部众全力进攻太平军。
部将力不从心,然而军令如山不可违,他只能率军奋力进攻。
“列阵!”部将高喝一声,定中军将士当即摆开战阵,只见前锋位列中央,先发制人,两侧军队持盾持戈,稳步前进,一时间前锋攻敌,两翼防守,相得益彰,昔日气焰嚣张的太平军在此攻势之下竟被打退三分!
部将见此战局有利己方,不禁心中一喜,可下一瞬一股疑云笼罩心头——
前日交手,太平军并不似如此不堪一击啊......
是我方士气高昂,还是敌军力竭无继?
战局十万火急,部将来不及细想,他很快便回过神来,指挥战场,因此他也错漏了发现端倪的唯一机会。
你且细看太平军迎战将士,他们隐没在头盔之下的面容万分憔悴,他们的手臂似是有伤,故高举不起手中兵戈,他们大腿上的伤口由于剧烈的动作而再次撕裂,暗沉的血液浸湿了他们的下袍。
这是一群残兵。
可太平军将士在气势上丝毫不逊于朝廷兵马,交战之间,不知谁人高喊一句:“人世不公,当为君除尽不公之事——”
此言一出,太平军将士纷纷怒吼相应:“天地不仁,当为君斩尽不仁之人!”
声如狮吼,气震云霄,定中军为这气势汹汹的只言片语,勃然变色。
看这架势,难道真是要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吗......部将冷汗直流,可沙场最忌胆怯,他只能硬着头皮再次下令:“冲、都给我冲!”
“啪嗒。”定中军中,一名小将士瑟瑟发抖,他手中的戈矛掉落在地,他不禁颤抖着向后退却一步,伸手指向了汹涌而来的太平军:“他们、他们......”
不仅是小将士,这定中军大半前锋都被太平军雄浑的架势所吓倒,他们身上的锐气已经被摧折了,他们看着不顾箭雨、纵马而来的太平军先锋,不禁往后瑟缩退却。
“砰!”第一名太平军纵马冲入定中军的战阵,定中军很快将这名太平军将士杀死,可他们的战阵也被冲散,而那些不顾生死的太平军将士前赴后继,硬生生用自己的生命与鲜血闯开了一条血路!
“稳住阵型、稳住阵型!”定中军为首部将慌不择路地怒吼道,“持戈进攻!”
可太平军没有给他们再次列阵的机会,面对定中军手中的凛凛长戈,太平军先锋竟自发组成了一道人墙!
那些衣衫褴褛、血迹斑斑的太平军,就这样在战场上牵起手来,以自己的身躯为盾,保护着自己身后的同伴,一步一步坚定不移地向定中军冲撞而去!
人墙之中,有人中箭而亡,有人被定中军的长戈刺了个对穿,有人倒下了,但没有关系,因为他们身后的太平军会源源不断地补上前来,他们没有一个人胆怯、畏惧,他们就这样怒吼着从容赴死!
为什么......这是此时此刻,围绕在定中军每一个将士心中的问题:
为什么?为什么不怕死?为什么明知是死,仍慷慨凛然,毫不畏惧?
而太平军将士们,也告诉了他们这个问题的答案——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为我贫者,奋起而扬。
无饥无馁,无寒无殃,纵不得见,魂归故壤——”
他们唱着那质朴而沉重的歌谣,他们沧桑的面容上露出向死而生的微笑。
他们为自己而战,纵身死异土,也终能回归故乡,他们只希望在多年后有那样一个盛世,让他们吃饱穿暖,再不受压迫的盛世......
他们有自己的信仰,故他们无所畏惧!
“杀!!!”太平军高举兵戈,眼见得定中军就要败退!
“咻、咻咻!”一阵超乎所有人意料的箭雨竟从太平军背后射来,那手持着定中军战旗的精锐骑兵如同一阵席卷而来的飓风,要将太平军尽数包围、吞没!
这就是那队自顺庆北上保宁,绕道而来的定中军精锐!
为首的曹镇南挥舞长刀,他此刻真可谓扬眉吐气、意气风发。
“诛此逆贼,以酬圣恩!”曹镇南于马上高呼,一时间定中军扭转战局,士气沸腾!
那本节节败退的定中军将士人人奋力,而那本就孤注一掷的太平军终于在前后联合围剿之下再无回天之力。
败了,他们还是败了......太平军将士落下最后一声叹息,可他们的眼中却仍闪烁着不息的光亮!
他们败了,他们要长眠在这里,可他们死得其所。
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牺牲不会白费,剩下的太平军弟兄们将会继承他们的遗志,为自己报仇,并开创一个新的盛世!
“砰。”最后一具尸首倒下,保宁府太平军就此全歼。
曹镇南看着太平军的遍地尸首,他却只觉得畅快,他看不见鲜血与白骨,他只知道这是自己遍地的功勋!
“众将听令,清扫战场,休整两个时辰,而后随本将军星夜入潼川!”曹镇南一举得胜,心中狂气便更是无以复加。
多好啊,收复了保宁,一雪前耻,趁此士气高涨之时再入潼川,攻克潼川后围剿顺庆残兵,一举收复四川大半领土,他曹镇南一战可谓功勋彪炳,那后世青史都得记他曹镇南一笔功绩!
没有人反对,连小春也只是笑着奉承着曹镇南:“曹将军真是当朝将才,神机妙算,着实令我等愚拙之人叹为观止。”
“不过一战而已,不值一提。”曹镇南哼笑道。
定中军将士皆士气高昂,唯有一人皱起了眉头——
余玉龙。
不能再进了,保宁府的太平军......不对劲。
倘若再入潼川,那无异于一脚踏入敌军的圈套。
可是......
余玉龙抬头看了看曹镇南欣喜若狂的神色,他默默地摇了摇头。
他现在这副模样,当真能听得下去自己的劝告吗?
别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