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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第八十章 少时不识青天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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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令黛走到水神城的时候,才知道穷途末路是什么滋味。

他的唇瓣已经裂开了,哑着嗓子道:“求你们让我进去。”

守城人将剑拔出,剑光凛然傲慢,“要想进城,就给蛟君大人祭祀。活人三。幼子无论死活,拿出来一个就好。拿不出的滚蛋!”

施令黛闷哼一声,气到极致却低下头,祈求道:“我是酒神信徒……厌帝曾庇护的施家人,你们问问水神君,他是厌帝亲眷,一定会让我进去的。”

守城人啐了一口唾沫,“施家人?早死干净了,一把烈火都烧光家了。难道你是地里爬出来的?就算你真是,也必须要搞生祭。滚开!”

要是当年,你们还敢这么对我说话?施令黛额间青筋一冒,抹掉脸上唾沫,恨意顿起,却笑道:“好,三人一幼子,祭祀给溯珏二君。我知道了。”

他转身向回路走去,行商特有敏锐的嗅觉告诉他,越是靠近水神城池的附近,危险和机会越多。

施令黛隐去气息,习惯性俯下身子,正好藏入密林中。他单膝下跪,整个人绷紧,像训练有素的猎犬,等待一个一击致胜的机会。

树林中有一阵风吹过,施令黛动了动耳朵,眼睛眯了起来。

来人了。

温热的呼吸吐在掌心,施令黛顷刻间扑上去,树林中亮出一道寒光,他压住对方的喉咙,指尖用力扣到泛白,“闭嘴!敢出声就杀了你。”

老人瞪大了眼睛,呜咽了两声,“我——”

施令黛将人打昏,压在脚下,继续等着下一个。

下一个是一个姑娘,看起来饿得不久,应该还有余力反抗。施令黛欺软怕硬,从不跟这种人起冲突,反而屏住呼吸藏起来。

他抓到夜半,终于凑齐了三个活人,暂时上缴上去。

守城吏终于正眼看他了,道:“一天时间,能找这么多人?”

施令黛擦了擦脸,“嗯。乱世不好找幼子,你等我明天继续找。”

守城吏愣了一下,“你怀里那个不是吗?”

施令黛眉心一跳,吼道:“不是!”

他情绪过激,缓了一口气,“她不是祭品,她是我妹妹。”

守城吏扫了一眼他怀里的孩子,面色古怪,“……这不都已经死了吗?”

他不明所以地看了一眼施令黛,伸手扒开少年人怀中的孩子,上面是盘旋着苍蝇与蛆虫的臭肉。孩子旁边还放着一堆碾好的粮食,细心放在骨头旁边。

施令黛冷着脸打开他的手,“她只是闲这里闷,这里不比家里,没那么多玩意儿。她当然不说话了。”

守城吏这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毛病,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守城吏等他踉跄着走了,对旁边人道:“这小子是个能成事的,折在这里就亏了。老规矩,去找两个人,给他三碗粥。”

施令黛蹲在角落里,面前忽然多了三碗热粥。他警惕地抬起头,看见守城吏冲他挥挥手。

施令黛不敢信,第一碗给了别人,等到夜半看到没有中毒,才把凉掉的第二碗粥拿起来。

这粥是用上好的米粮熬成的。施令黛珍惜无比,将米粥喂给怀中孩子,轻柔道:“阿妹,你吃。”

粥沿着枯骨掉在地上。施令黛皱眉,心疼道:“这你都不吃,怎么,你怪我杀了母亲?”

他喂了一碗,孩子不吃。他已经有些恼恨了,第三碗捧起来,却还是喂给孩子,“阿妹,阿妹?”

施令黛眼睛一酸,喃喃道:“哥哥从前带你吃不上好的,你不吃就算了。怎么现在还不吃。”

他不想浪费好不容易得来的饭,跪在地上,一点点去舔地上的米粥,脸上都是沙砾的时候,却迷茫了起来。

粥好甜啊,粥好甜,为什么阿妹不吃?

他终于觉得奇怪,别开孩子的脸,轻手抚摸上去,摸到了刺骨的冰凉。

一滴热泪落到手背上,冷热交缠像是剑刃溅开的血,施令黛低声笑了一声。

像是哭般苍凉而无奈。

片刻后,守城吏收下他的祭品,笑道:“好小子,你是第十五个进去的。进城后,记得蛟君大人的名讳,珏君大人掌管文职,常年在灵域当众,不管生祭。你这样的,是溯君大人掌管。”

施令黛麻木地看着被收走的孩子,吐出一个字,“好。”

守城吏拿出笔墨,“名字?”

施令黛突然道:“我姓施。”

他一字一顿道:“施令黛。”

守城吏笔锋一转,晕染开一道墨痕,“小子,你来真的?你改个名字进去,我要刻上去的。现在酒神死了,不比从前了。”

施令黛固执道:“我姓施。”

守城吏用一种看死人的表情看着他,将水神城的路牌给他,打开大门。

许久未见的人声与欢笑声响起,四周街铺熙熙攘攘,间或有孩童拿着纸鸢玩闹飞过。施令黛如梦初醒,胆战心惊地站立在街道中间,像第一次见到活人般,眼睛亮了起来。

他嗓子都哑了,激动地说不出话来,“我……”

他站在原地,旁边小孩跑得太快,撞到了他。

施令黛差点抽出小刀,反应过来扶住小孩,“小心。”

小孩跳了起来,冲他吐了吐舌头,忽然惊讶道:“唉,快来看,他的牌子上是施!”

周围人顿时安静下来。一道道目光飞来,施令黛来不及反应。后背被一个男子抓住,“走走走,闹起来就不好看了。带他去看酒神祠堂得了!”

水神城内禁止杀戮,施令黛不怕他们杀自己,却在听到酒神的名讳的时候浑身颤抖,低吼道:“放开我!”

他们拖住施令黛,将施令黛扣在祠堂门前,打开了长厌君的画像。

施令黛在看见长厌君的那一瞬间,浑身都血液都停止了流动,几近凝滞。

长厌君是他年少时最绮丽的梦,梦里有施家的父母,有整个族人的信仰,是永远的温柔乡。

直到如今梦破,怨恨与仰慕夹杂,也甘之如饴。

旁边人喝道:“酒神死了,你该改信我们水神。你往这上面吐两口唾沫,我们就算你改了。”

施令黛吐出一口气,红着眼道:“厌帝无双,我施家长存。”

他后背被人踹了一脚。施令黛伸出指尖,抓住长厌君的画像,紧紧抱在怀里,“我不改信!”

他惹恼了旁边的人,旁边人冲上来揍他。施令黛一声不吭,长厌君的画像与施家的令牌一齐被他的血捂热,炙热而滚烫,远胜初见。

若他们在城外,为了活命,施令黛还肯虚与委蛇。若是能活下去——永不忘记此时此刻。

直到天黑,周围人兴致缺缺地离去。施令黛才站起来。

他将额间靠在冰冷的墙面上,呼吸急促而破碎,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了一副场景。

那是父亲母亲,兄弟姐妹簇拥着长厌君神像的场景。他站在旁边,看到香火供奉鼎盛,犹若千秋万代。施令黛安静地看着,直到母亲挥手让他上前,他跑过去,像奔向温柔的暖乡。

跑过去的时候,他听到母亲对自己说:“我族儿女,天生机敏,望比青天高。”

少时不识青天高,不解黄地厚。人至大悲之刻,唯见月寒日暖,煎我人寿。

施令黛抬起头,天上一轮皓月,当空不变,万古长存。

他握紧了手中的令牌,低声道:“再扬我施家威名。”

他将令牌挂在胸口,永远背负施家与自己的一切,乱世纷纷扰扰,他在水神城内,谈成了第一桩生意。

不划算,但行商贵在机遇。

施令黛重新换上绫罗绸缎,不适应地又戴上彰显身份的珠宝,凡是成他事者,他一律厚礼相送,因而渐渐有了诚信。

他拨动珠算,做了专属于商人,第一桩惊天动地的买卖。

低价收粮,高价卖出。不论善恶,财者为先。

贫苦的百姓缺乏智慧,他们不知道他们的粮食在外城能卖多少。施令黛反复欺骗他们,收地买粮,做了水神城第一个真正名义上的财主。

他做财主,懂得渊源流长的利益,从不苛刻手下人,只讲究年终收益。金银财宝逐渐越堆越多,他重新建了施家,躺在床上的时候,却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

梦里的烛火太暖,像虚无缥缈却勾人的柔光。施令黛刚放松自己,浸入温柔乡,一道血光飞溅而起,父亲的头颅滚在自己怀中,鲜血烫浓了整个黑夜。

他陡然惊起,捂住自己的额头,才发现,冷汗与热泪交织落下。水光潋滟落在掌中,又映出了长厌君的眼睛。

长厌君的独眼看着他,俯视众生的时候,不像怜爱众生的神君,只像好奇而单纯的少年。

……蠢货。

施令黛一语不发,披上大氅起身出门,风雪催发,润湿他的鬓发,他低声吩咐道:“去买棺材。”

数十个棺材齐齐摆到新建的施家地牢下,施令黛扶过红木杉,柔和地吻上一个个棺材,标注上一个个姓名。

施家人的尸体,早被大火烧尽了。

施令黛在夜里点起烛火,抱着木材,一笔笔雕上,假装他们是尸体,为他们送葬。

他雕刻第一下的时候,画出了母亲的眼睛,心突然颤抖了起来,不敢直视地错开视线。

对不起。

施令黛浮现出母亲被捅穿的胸膛,颤着手放下了木材。他瘫倒在地,冰凉的地面渗入了骨血,像寒冰般将身心冻结。

他缓了许久,浑浑噩噩地提笔再刻,却下意识刻出了长厌君。

施令黛直视着长厌君的木雕,积累许久虔诚的信徒心却渐渐湮灭,喃喃道:“都怪你。都怪你死了,要不是你,我不会变成这样。”

他说完这句话,连年的自责像是找到了释放的地方。施令黛懒得回去,就地躺入棺材内。他抱着长厌君的木雕,像抱住了多年前的一切,珍惜而责备。

碎屑一点点堆积成山,烛火彻底灭了。施令黛靠在长厌君旁边,身体温暖了木雕,难得做了一场好梦。

三年后。新施家的小厮下了地牢,将棺材板推开,低声道:“老爷,外面有人问你娶不娶妻。”

施令黛起身,金银珠宝的陪葬品从他身上滚落,他扶额,皱眉许久,“以后不要来地牢下找我,我在休息。还有,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不娶妻。”

小厮缩着脖子,害怕地看了一眼周围大大小小的长厌君神像,还沾着雕刻中不小心落下的血迹,吞吞吐吐道:“她说是裴家人,认识裴意忧。”

施令黛眯起眼睛,饶有兴致道:“那个成神的裴意忧,难道是真的被龙神点化了?”

小厮道:“是真的,已经建起了神庙了。”

施令黛浮现出炽热的野心,“人能成神君?不是修炼而是点化。人能成神君?”

他起身走向外面,听着自称裴家人的姑娘说话,末了给了一堆赏钱。

施令黛坐在椅子上,沉静地开始思索。

裴意忧,裴意忧。他为什么能成神?这么天大的好机遇,我也应该有机会吧?

他仔细盘算着裴意忧的成神仪式,亲自去了裴意忧成神的地方,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在一个灾难来临的时候,做一件盛大无比的善事。

可是水神城怎么会有灾难?

施令黛搜搜寻寻,等到两鬓生出细微的白发,陪葬的金银珠宝几乎要淹没他的棺材,终于想出了一个主意。

自那日起,水神城的物价忽然乱了。

百姓不知怎么回事,只知道手里的银票换不出钱,拖着儿女奔赴一个又一个的米仓,一年到头挣来的钱,竟然只够换了一捧米。

他们捧着这碗雪白的大米,走在街上茫然而困惑。施令黛撩起帘子,犹若多年前俯视过贫民般,露出了一个微笑。

看吧,我可以得到这份气运与机遇。

他慢条斯理地扎着风筝,坚信人力胜过天意,在物价紊乱的时候,做出了一个昂贵的金鸢。

施令黛俯身,柔和而温柔地为这只金鸢点上眼睛,笑了一声。

敲锣打鼓,放粮兼济百姓。他在一个晴天朗日,放飞了手中的金鸢,上面挂着的金银珠宝掉在百姓中间。

是为万人空巷,是谓龙神所要的“达,则兼济天下”的善人,更是欺瞒天道,有违常理。

纯金色的纸鸢在空中飞起,展翅奔赴向朝阳。湛蓝的日光渐渐混入金色的部分。纸鸢壮阔,远胜青天,更高一筹。

遮天蔽日之时,留下一道道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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