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长闲摇头:“我们都希望一切好起来,你空闲时间也过来陪陪他。”
话虽如此,樱华发觉叶长闲的手颤抖着,为了避免无力的抖动,她将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我知道他喜欢你。”
她人也是倦的,虽表面强打着精神,不知道这三年以来都经历了什么事,没了当年的朝气。作为事件的始作俑者,樱华惭愧到无地自容:“好,我会的。”
她缓缓起身与叶长闲告别,脑袋一阵慌乱,失了魂一样走开,只听后方传来一句哭腔的低语:“如果他好起来,你还会喜欢他吗?”
樱华突然愣住,但始终没有回头,心里的混乱如同野草般杂生,欲言又止,最终释形成了一个微笑,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不会了。”
周末,樱华决定向茉奈借轿车钥匙,准备拉着莫庭言在城市里到处转转。
还未出家门,早餐时,茉奈反而担心起来:“你驾驶技术不好,如果他难以管教,发生事故怎么办?”
“庭言哥哥一直很乖。”
“那是以前。”母亲放下勺子插了句话,她眉毛也是皱着:“好端端的一个人,从小到大规规矩矩从不淘气闯祸。谁知....”
樱华觉得啼笑皆非:“人压抑久了,总要找个时机释放出来。”
从位于公共租界的虹口耶稣圣心堂接到做完礼拜莫庭言,樱华与早班的叶长闲分别,莫庭言将书包抱在胸前静静看着她,他对陌生人表现出急躁不安,迟迟不肯上车。
樱华想握住他的手,但莫庭言生疏的眼神让她退而忧之,她意识到他骨子里害怕再次被人抛弃:“我...你叫我胡桃吧,我是叶医生的闺蜜,带你出去玩。”
警惕性令他小心的迈着步子,樱华打开后车门,让他坐了进去,或许是没想到有一日,她要如同像哄骗孩子一样照顾着曾经的朋友,觉得好似在梦境中一般。
车子轻声启动,樱华笑着对他说:“我头次见你的时候,你才十岁,我觉得你成熟的像个大人。你为了融入法国孩子,不得不去教堂,现在也是一样。”
莫庭言没有说话,他对于这些莫名的人设已然不感兴趣,在他大脑深处,那些选择性回避的记忆似乎被焚烧,痛苦与美好在朦胧中早已烟消云散。
他盯着车窗外面,眼睛仍旧没有光芒,下一刻试图用袖子擦拭掉玻璃上的污渍。
“记忆就像一块玻璃,碎了,即使多努力的拼好粘好,也和之前不一样了。”樱华独自感叹,人好像是感情的动物,失去基本感情的人类如同机器也没有区别。
莫庭言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与她没有目光上的对视,只是指着玻璃说:“它脏了。”
“我回去用清洗剂洗。”
樱华把车子停在路边,牵着他的衣袖在街边散步,莫庭言的躲闪令她措手不及,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作茧自缚感,他将自己的行为思想永远的锁在蚕蛹之中,以免受到外界的伤害。
逛到一家新开业的典当行前面,他们看着庆贺的花卉摆满了人行道,近处有洋人萨克斯手的演奏,围观的人稀少,樱华示意他可以停留下来。
她问:“还记得怎么弹钢琴吗?”
“不..”
樱华点点头:“我也不太会了。”
瑞恩不知何时从典当行出来,在众人的包围下远远瞥到她,穿过走廊与她打招呼:“好巧,桥小姐。”
看他穿戴整齐,领带打的端正,别有风韵,她怔了一下:“这店是你开的?”
“米歇尔的生意,我负责代管。”他的目光一刻锁定在唯唯诺诺的莫庭言身上,弥漫着从心里发出来的新奇:“不错,有男朋友了?”
她回答:“不是。”
“你们挺配的。”
她无可奈何的瞪了他一眼:“他生病了,请你不要随便凑对,一点也不幽默。”
这话说完,瑞恩突然仔细端摩起莫庭言:那是一副死气沉沉的表情,死水般的黑色眸子毫无光彩,他便也沉默了片刻,之后才指着店铺说:“里面好玩的东西不少,进来看看。”
樱华拒绝他:“我浑身上下没有值钱的东西,也没有想要买的东西。”
他叹了口气:“才开业,哪有这么多死当销售?”
瑞恩把她们领进店铺中,映入眼帘的是一些穿着褴褛的中国人,他们带着值钱的地契或者物件取号排队,五六米高的柜台犹如屏障,里面的人会一一接待。
樱华问他:“典当行开业用得到这么大阵势,都是客人赔本,难道大酬宾多给客人一点?”
他笑道:“赚钱的方式千千万,你怎么就知道这些人不是心甘情愿?你看街上拐小孩的,打女人的,哪个比这行善良?”
“只有你会美化,把生意说成免费的慈善。”
他沉静地说:“我们做这行不过是图些古董,中国商人喜爱的高利贷统统不碰。因为热烈到极致,都不会有好下场。”
瑞恩把她们带到大厅后的一间暗房里,他从盒子里取出一个大件木质机器,摆到桌子上,机器之大占据了半个桌子。
他微微浅笑介绍:“这是放映投影机。”
樱华说:“这东西不便宜,你要在这里放电影?”
“你们是贵客。”他拉开白色的幕布,从另一个盒子的隔层中随意拿出一套胶卷,把它装到放映机里,放映里发出咔咔的声响。
那是一部默片,樱华没有看过。一位地产公司职员,受公司委派去一座古堡做交易,路人得知他的目的地时反应都很奇怪。他到了古堡,见到面目枯槁、昼伏夜出的伯爵。
樱华借着屏幕的光亮看向莫庭言,他的表情与以往无异,但她心里却变得紧张起来:“Nosferatu,这是恐怖片?”
瑞恩不在乎:“是。”
“他不能看恐怖片。”
“是吗?”瑞恩走到莫庭言的身边,原本神采奕奕的眼睛突然暗沉下来,深邃的目光对视那一瞬间,莫庭言感到瑞恩正在用打量怪物的眼神看着他,背后感到一阵冷感。
“一个外科手术医生,怎么会害怕看二十年前的恐怖片呢?”他嘴角勾起狡诈的笑意:“没有人可怜你,弱者才会回避现实。”
樱华在他脸上看到了寒光与狠戾,心里一颤,一把拽住瑞恩的手臂说:“够了。我朋友受过刺激,患了失忆症。”
他依然漠然,眼睛透露出一股凌厉光芒:“当今芸芸众生有几个人没历过战争苦难,本质上是自己软弱,一直生活在光明中,猛然堕入黑暗,偏偏要躲在自己的梦境里,把痛苦强压给别人。”
“你可以不善良,但没有必要与一个孩子计较。”
瑞恩再次邪笑:“这里哪来的孩子?醒醒吧,桥小姐。”
一个店员敲门进来,见电影还在放映,对着瑞恩小声说:“桥老板来访,在大厅等你。”
他皱起眉毛:“我等等就去。”
这话还没有说完,或许想给瑞恩一个惊喜,桥默滑着轮椅顺着打开的门缝进来:“我来拜访...”
樱华听闻其声,霎时间满目的惊恐与失望,刚想转身看向桥默,瑞恩一个快步绕到她前面,按住她的肩膀,借着屏幕的亮光,用手托住她的脑袋,亲吻起架在她脸上的手指。
樱华无法挣扎:“你....”
“闭嘴!”
莫庭言空洞的神情未曾发生改变,桥默的注意力却全在瑞恩身上,黑暗的房间最适合调情,怀里女人的背影若隐若现,与瑞恩熟练地打情骂俏,桥默随即发出爽朗笑声:“打扰了,我还是出去等你吧。”
店员推着桥默的轮椅出去时,那虚掩的大门也被关的死死的。
樱华神色更加难看,怒气冲冲地问他:“你在搞什么?”
“不用谢,我是个热心的人,怎么能看到你难堪呢。”他摊摊手:“是我牺牲了色相,你却没吃亏。”
她的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不可理喻。”
电影依旧放映,诺斯费拉图残酷地害死全船人员,他还带来了一棺材染上瘟疫的老鼠,整座城市笼罩在恐怖的瘟疫之中。最终电影以人类的胜利为结局,伯爵消亡在清晨的第一束阳光里。
莫庭言空洞地神情里有了光彩,突然像孩童那样鼓起掌来:“正义战胜了邪恶。”
瑞恩朝他笑笑:“从谁的角度看问题,谁自然就是正义的那一方。魔鬼为了达到目的操控渺小的人类,如果是他赢得最后的胜利呢?”
“那世界会变的生灵涂炭。”
“是吗?”他将屋子里的灯打开,眼睛看向樱华,略带不屑的说:“失陪了,生活远比戏好看,我要去会会你们的鬼。”
她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瑞恩向门的方向走去,又立住身子,转头对她说:“桥小姐,如果你是个聪明人,知道最好不要离开这间屋子。”
“外面也都是他的人?”
他神情冷漠:“我不敢保证。”
在瑞恩离开房间后,她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愤懑,而这种持续多年的不适感在心里压抑着,永远不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