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
谢长意喉中涌上一股腥甜,哽住喉咙,差点让他说不出话。他冲至祝青州身边,替他按住了伤口,急道:“祝青州!醒醒!”
祝青州垂头不语。
谢长意破口大骂道:“不想被打就说两句话!你他妈敢对我甩脸子,我立时打得你爹妈姐妹都认不出你来!”
祝青州嘴角轻勾,气若游丝道:“心肝儿,我头一回……听你说脏话……你说脏话也好听。”
谢长意面露一喜,扶住他靠在自己怀里,对旁边喊道:“去找金疮药!这里是江南总督府,说不定哪里有剩的!”
他喊完一顿,意识到身旁只有拿着匕首的阿芜,心中一窒,像被揪紧一样,逼得他既想愤怒抓狂,又想低膝恳求,只希望有一罐膏药,能让祝青州停止流血。
阿芜站在一旁一动不动,只手中的匕首滑落在地,发出一声金石铿锵。
谢长意痛苦地闭了闭眼,又睁开,对祝青州道:“你别睡,我去找,一会儿就回来!”
“别!”祝青州抓住他的衣袖,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心肝儿,你要是走了,我肯定,撑不到你回来的……”
“你他妈敢撑不住……”谢长意想挣脱,无奈祝青州抓得太紧,他只得停下动作。
“天爷,你又说脏话了……”祝青州笑着在他怀里蹭了蹭,似是身上有些冷,身子轻抽着,他微微抬头,伸手抚过谢长意的脸,“心肝儿,你还哭了,我第一次见你哭,从前只有你把我打哭的。”
谢长意泪水如雨珠滑落,一滴一滴落在祝青州身上,他伸手接住了一些,微凉的泪水像是能将他手掌烫穿,激得他又收回了手。
“这辈子有你这样为我哭一场,好像也值了……”祝青州吐词越来越虚弱。
“别死——”谢长意紧紧抱着祝青州,感觉他的体温正在一点点流逝,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捂住,让他能暖和一些。
“心肝儿,你去,你去找公主吧,她在南州城,被洪水冲散了。不过,她未必会死……我不想那个人赢……”祝青州像是回光返照般振了些精神,“还有,刺我的姑娘,你别怪她,是我要与南州城玉石俱焚的。我就是要让天下人都看到,江南的堤坝是被什么东西毁了。我要让他欲盖弥彰都盖不住,鼓吹天罚都没人信。为此,为此,我不惜让南州惊天一爆,让这件事,避无可避的被大家知道,用南州百姓的血,为大皇子正名,他没有做过……”
祝青州说着猛地绷直了身子,将谢长意抓得更紧,“我、我多年前,离家出走,跑去戏班子,第一次登台,太紧张,唱得不好,是他第一个、第一个为我鼓掌的……”
玉白的手臂瘫软垂落,怀中的人气息渐无。
谢长意颤抖着抬起手,见手上满是血腥,面色涨红,终于忍不住,呕出一口血来,眼前光怪陆离地闪过很多东西,末了都归于一片虚无。
“唔……”脖颈间传来一阵剧痛,谢长意昏迷之际,眼中只有祝青州清寂的面容。
黑衣人将谢长意扛起,依旧是沙哑的声音,回头喊道:“城里的火药处理不完,叫兄弟们都撤!”他看了一眼阿芜,又道:“把这个女人也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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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离开不到一月,他怎么成这样了?”
“仇兄,我又不是他娘,我怎么知道?而且一月也不短了,秧苗都能蹿头了。”
“郎中你有请过吗?”
“那女人会医术,给他看了,说是身心都损耗过度,又遭逢巨大刺激,估计要短几年命。”
“什么!他要短几年命!”
“不错了,又没直接毙命。那女人还说,还得注重保养才行,不然照他这样损耗下去,能活到四十五六,就差不多了。”
“……谁也不准同他说!”
“再说一遍我不是他娘,跟他说这些干什么?”
“南州城呢?”
“哦,炸了。”
“你没处理完?”
“火药用蜡烛燃尽后,点燃地上蜡油的方法,不用人看守,时间一到就会自动引爆,如何能处理完?”
“……这责任咱们可是要一起担着的。”
“我没说要仇兄独自一人承担啊。”
……
祝青州有事没有又来调戏谢长意,谢长意没惯着他,伸手就是一拳,可这一拳穿过对方如烟似幻的身形,竟落空了……
“青州……”
谢长意迷蒙之间呓语不断,仇羽替他擦着额上的细汗,用手背贴了贴,滚烫得厉害。
谢长意救治百姓,被暴雨淋身多日,手掌脚心都叫泥水泡得不成样子,又呕出血,精神遭受重创,高热也是意料之中,只是不想如此凶猛,迟迟都冷不下去。
仇羽想着他如今的情况,比之在金吾狱时,可谓是小病一场了。
又连烧了几日,灌药下去仍不见好。
仇羽每日不间断的,就要用绢布沾水,一点一点为他湿润嘴唇,又用芦管,一点一点给他喂水。
说实话,他是不想放过这个可以用嘴渡水的机会的,反正他在金吾狱中也偷偷干过,可看着谢长意虚弱到只剩一丝两气,心里那点子邪念都被心疼生生按了下去。
他甚至怀疑,谢长意上次示弱躲避他的吻,是发现他这个人吃软不吃硬,故意让他心疼的。他只要一心疼,连碰谢长意一根头发丝都不敢。
仇羽就这样盯着谢长意,不知不觉在床侧抱胸睡着了。
一道亮光晃眼,仇羽微微睁眼,见谢长意已经撑起了身子,靠在软枕上,目视着窗外的风景。
“你醒了!你何时醒的,怎么不叫醒我!”仇羽连忙上前探了探他的额头,温度降了些,但还没有回复正常。
他看着谢长意瞥向窗外的脸,觉得他此时如一件薄脆玉胎的瓷器,稍微大一点的动静,都能将他震碎。
“你饿不饿,我给你端点清粥……”仇羽说完真的很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好好的,他提‘清粥’干什么。
谢长意缓缓转过头,他脸颊瘦了一些,但面色还不至惨白。只是那双眼睛,那双风华无双、精于谋算的眼睛,灰败得没有一丝光亮,如一块蒙尘的墨玉,又让人不敢去拂那层灰,害怕他失去保护,反而会玉碎满地。
“我想,吃东西,什么都好,清粥也行。”谢长意用干哑的声音说道。
“嗯,我这就去。”仇羽松了点气,出去片刻,就端了一碗搀了山参的清粥进来。
这屋舍清简,应是在山野之间,找些山参不难。只是想修养好,是远远不够的。
谢长意手掌被纱布缠住,没办法自己吃。仇羽一口一口的吹气,慢慢喂完了这碗粥。
谢长意吃完粥,振了些精神,开口道:“地图。”
“什么?”
“地图。”
仇羽胸口涌起一团火,怒吼道:“不准看!你病都没好全!又去费精神,你是嫌命长吗!”
“求你。”
仇羽不可置信道:“什么?”随即咬住牙根道:“你敢不敢再说一遍!”
“求你。”
仇羽心口泛起一阵钝痛,气得差点昏倒在床,他毫不意外谢长意真的敢再说一遍,却还是被他气得郁结于心。
他闷声道:“若我就是不给呢?你能如何?”
谢长意默了一下,朝他伸出手。
仇羽以为谢长意想让他扶他下床,可转念想想,他应该还没什么力气才对,犹豫之下,还是牵住了他的手。
谢长意轻轻往前一拉,仇羽身子前倾,谢长意迎上去,吻住了他的唇。
仇羽惊的下意识想后仰,却又不舍唇上的温软。这是谢长意第一次主动亲他,尽管动机并不单纯。
他脑中似乎真的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心底那股暴戾之气被谢长意勾起,发狠似的回应了回去。
血腥在口中绽开,被交缠的唇舌裹挟着,不分彼此。
谢长意是主动吻上去的,回应的也很主动,可仇羽能明显地感觉出……他没动情。
仇羽抱住怀里的人,痛苦又迷恋,不知吻了多久,谢长意已经有些窒息,他才缓缓抽身,手指抚过他嘴角的伤口。
两人温热的鼻息近在咫尺,谢长意却可以说出最冷漠的话:“地图。”
仇羽心口仿佛被捅了一刀,鲜血淋漓又触目惊心,无奈道:“我去拿。”
谢长意查看着地图,手指在上面划动,兀的开口道:“都尉,南州东南方向,有个小山谷,可否带我去那里看看?”
“你是想去找公主吗?”仇羽回道,“执金吾已经在找了,这也是我们此行的职责。印都尉从南州集兵后,就猜到公主在南州城,一直在附近徘徊,只是突遇洪水,不幸被冲散了一段时日,再回去时,刚好遇见了你。”
“嗯,说到这个,我该向印都尉道谢的,是他救我出的城。”谢长意抬头看着仇羽,“不知都尉可否为我呼唤一下他,我好亲自致谢。”
“他让我转告你,他只是看在同朝为官的份上,举手之劳,道谢就不必了。”
“他既这样说,我记下他的恩情在心,来日图报。”谢长意又低下头,“印都尉一直在寻找公主,那仇都尉呢?任务完成了吗?我猜应该是完成了,那些引爆堤坝之人,都被你带人埋了吧。”
仇羽暗自握紧了拳,“有些话,摆在明面上说,会给你带来无穷危险的。”
“这里只有都尉和我,能算明面吗?”谢长意清淡笑笑,“还是说都尉会出卖我?将我的话禀明陛下。”
“你知道我不会说出去!”仇羽有些恼怒,又反应过来,“你以前同我说话,总是一口一个‘在下在下’的,如今怎么不故作客气了。”
“都尉,我刚刚都主动亲上去了,再客气,就真的显的做作了。”
“你还敢提!”仇羽捧起谢长意的脸,鹰目射出一道狠意,“下次再敢,我就杀了你,再自尽,血溅你一身,让你在阴曹地府投胎都甩不开我!”
“都尉是叫我以后都不主动了?”谢长意略微挑眉,“还有这好事?”
仇羽气得牙痒,答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指腹抠弄着谢长意嘴角的伤口,并不回答,转而说道:“我第一次亲你,也把你嘴角咬破了。”
谢长意想了想,“嗯,好像是,都尉是故意的吧,那点暖情香不至让你迷醉,竟敢亲上来,我那时很生气。”
仇羽松开手,直直看着他,“因为我知道,你不会为任何人停留,除非强迫你,否则你心里谁都没有,又谁都有。”
谢长意脸上有些讶异,仇羽却像是看透了,“怎么,我说的不对吗?若舍不得碰你,你一步也不会上前,若手段太轻,你退后两步就能避开。说到底,你是吃硬不吃软,不强迫你一些,迟早能把人逼疯。”
谢长意失笑出声,“哈哈……都尉,第一次有人对我说这样的话。”
仇羽难得翻了个白眼,谢长意还真承认了,说明他一开始走的路是对的。
不过,即使对了,谢长意的心里,也很难只装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