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羽哥!快看,今日有花神庙会!”
谢长鸣在前面兴奋地跑着,他一身仙鹤金纹绯袍,墨发飞扬,带着纯真透彻,宛如一团泛着金光的红云。
仇羽依旧是一身漆黑如墨的玄衣,瞥了一眼身侧青白锦袍的谢长意,道:“你弟弟和你很像。”
“亲兄弟,自然是像的。”谢长意边说着,边侧身让过一个路人。
他回家后,仇羽便解了清河郡主府的禁制。谢长鸣好容易又能出门,哭着闹着要逛庙会,他们只得陪他来了。
江南花草繁盛,人们对花神十分尊敬,年年都会举办花神庙会。年轻的公子姑娘,言笑晏晏,出门祈福,形成一片云罗织锦、绣衣汗湿的人海。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长相。”仇羽在人群中身量颇高,引得路人纷纷注目,即使他神色故意扮凶,也吓不住那些兴致高昂的百姓。
“都尉是说华台金宴的时候吗?”谢长意走在他身侧,引起的注视不必他少,他容姿如画,仪态端庄,更合江南百姓的喜爱。
“是。”仇羽挤过人群,视线却牢牢锁在谢长意身上。
“少年郎都是差不多的,谁也不比谁差。”
“人心有差,总是会被特定的人吸引。”
谢长意没有接话,因为谢长鸣回来拉住他,将他往花神庙中带。
庙中人头攒动,步履艰难,谢长鸣却挤得不亦乐乎,一直挤到花神殿中,才停下。
殿中的善男信女,持着线香,虔诚地跪地祈福。
谢长鸣也去取了三柱香,分给谢长意他们之后,高兴地排队去了。
仇羽捏着香,有些不情愿地去排队祈福,长腿越过人群,直接一步到位,将香插在了香炉中。
“诶,小伙子,哝个教你这咯上香的,不守规语的。”有人搀着乡语说道。
“哝是,花神在上,会降罪的。”一名粉衫女子附和道。
“哝是外乡人吧,我们江南可冈不出你这么凶恶的面相,但是告了这里,还是要守规语的呀。”
仇羽一脸煞气地盯着人群,冷声道:“别哝了,听不懂。”
“诶,你这个人。”
“太过分了!”
“长得高了不起啊!”
……
谢长意适时站上前,挡在仇羽身前,拱手道:“乡亲们对不住,他是在下的一个朋友,第一次来江南,不熟悉这里的风俗。”
“呀——,是谢大公子!”
有个姑娘含羞带怯地叫了一声,顿时引来了许多人的注意。
大家神也不拜了,一脸激动地推开仇羽,凑上前道:“谢公子,哝什么时候回来的呀,我家里,还商量着上门给闺女说亲哩,就等着你回来相看哩!”
“看我家的!闺女最水!”
“不要脸!明明是我家的更水!”
“别挤啊!”
……
人群把谢长意簇拥起来,仇羽只能脸沉如铁的远看着,手指暗暗摩挲着刀锷,胸口涌出一团闷气,差点把他气晕。
正当他忍不住拨开人群时,谢长鸣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手臂,望着他道:“羽哥,你怎么有些生气啊?”
“没什么……”仇羽按下刀柄,闷声回道,眼神依旧阴戾地盯着人群。
谢长鸣垫脚望了一圈人群,见怪不怪道:“是我兄长被围了吧,很正常,整个清河郡的媒婆,都想给他说亲呢。家里隔几日不间断的,就有人上门递拜帖。”
“……很长时间了?”
“是啊,五年前,我们刚回清河郡的时候,百姓还顾忌谢氏的罪名。后来,外祖母为我们求得了开释赦免,他们就兴奋了起来。得知兄长差点还是探花郎,更是一窝蜂的涌了上来,他们最爱兄长这款女婿了。”
仇羽咬牙道:“你兄长不是曾和公主有婚约吗?他们也不介意?”
“不介意啊,那婚约早就解除了。百姓都说,要不是谢氏出事,兄长就是皇帝看中的驸马了,跟着皇帝选女婿,总错不了!太机灵了,我从未设想过这个思路!”
“呵……好得很。”仇羽在气疯的边缘疯狂徘徊。
“兄长今年就满二十三了,已经耽误很久了,母亲一直挂念他的亲事,就是不太方便同他提。要是今年能找到嫂子,我也能当小叔玩儿了!”谢长鸣越说越开心,已经幻想着有个小面团给他当玩伴了。
仇羽心痛的快直不起腰,想着谢长意的拒绝,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曾说过的,想要自己的孩子,所以想成亲生子了。
谢长意在人群中从容不迫地应付着百姓,已经得心应手到了一种境界,给大家留下一个‘排队,都没希望,但别放弃’的意识,指挥着人群散了。
谢长鸣欢欢喜喜地扑上来,抱着谢长意撒娇道:“兄长,我想要小人儿陪我玩儿。”
谢长意扫视到仇羽气到眼红的黑脸,弹了一下谢长鸣的额头,“想要小人儿,自己长大生。”
“唔……”谢长鸣捂了捂额头,低头跑向一边了。
“谢大人神仙人物,琼枝玉树比花神还受欢迎啊……”仇羽忍不住阴阳怪气。
谢长意清浅一笑,“不敢亵渎神明,邻里热情而已。”
仇羽默了一下,语气艰涩道:“你是因着这个……你想……”
谢长意意会到对方的意思,答道:“不是,我暂时还不想成亲。”
仇羽面色稍缓,暗暗松了一口气。
谢长意话锋一转,“不过,我并不打算放弃找姑娘,只是眼下时机不好,我无法顾及而已。”
仇羽气得一凝,浑身颤抖道:“谢大人,别人是草窝里飞出金凤凰,你是金窝里滚出大铁球,不撞死我你不甘心是吧。”
.
谢长鸣不知疯到哪里去了,留谢长意和仇羽在湖边凉亭稍坐。
仇羽从花神庙出来,不知是被人群挤的,还是被谢长意气的,胸口起起伏伏,就是平息不了。
他暂且转移话题,令自己分心一点,“谢大人,公私参半,我想知道,公主此时在哪里?陛下委任我为公主近卫,若公主有个万一,我万死难赎。你若不肯告知,我只能当做,谢大人同大皇子那边的人合谋,挟持了公主。”
谢长意平静道:“在下若是挟持公主而走,那日在浔州,还用得着放火吗?直接半夜悄悄溜走,等你们天明发现,才真是人去楼空,无从查证了。”
“……”仇羽无法反驳,只得道:“谢大人的意思是,公主是主动去了大皇子那儿?不管如何,还望能告知公主下落。”
“无可奉告。”谢长意言简意赅道。
仇羽皱眉道:“谢大人,这罪名你担不起,还望三思。”
“九思也无可奉告。”谢长意不以为意的回道。
仇羽站起身,逼近他道:“谢大人若是仗着我的私情,那就太不把我当回事儿了。当日你们在浔州失踪,官兵截堵,武将军被围困在太守府。我和兄弟们翻身上梁,赶在城门戒严前,才得以离开。即使这样,我们此行失职的帽子也摘不掉,若太后和陛下不悦,兄弟们可是会丢命的。”
“都尉放心,公主深明大义,自知任性妄行,定会为你们求情。”
仇羽又被他堵的语塞,转而道:“既如此,别怪兄弟们继续留在清河郡主府,白吃白喝了。”
谢长意微微颔首,“请便,郡主府还养得起众位兄弟,定让大家吃饱。”
仇羽被气得瘫回长椅上了。
谢长意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都尉,你那平级印都尉呢?没同你们一起来这里吗?”
仇羽闷声道:“我们从浔州离开,便兵分两路,一路去各州寻公主下落,一路来清河郡守株待兔。此时,他还在外面徒劳奔波呢。”
“哦。”谢长意不咸不淡地回道。
仇羽顺了几口气,看着谢长意遗世独立的站在亭中,故作漫不经心道:“那位祝大人,是谢大人从前的旧识吗?我看谢大人待他,好似与旁人不同。”
谢长意神色微微有些凝滞,回道:“是,昔日鹭洲书院的同窗。”
“……他很中意你。”
谢长意语气含糊道:“唔,应该是吧……”他瞥了一眼仇羽,轻笑道:“都尉警告了他,他猜出都尉是在打我的主意,要帮我把你做掉呢。”
仇羽冷笑道:“呵,尽管来试好了。”他像是反应过来,又道:“你是因为他对你说了些什么,才毅然……拒绝我的吗?”
谢长意撩起衣袍坐下,“有一点吧。不过,更重要的是,在下说过,自己是一个俗人。父亲已然不在,母亲弟弟还需我照顾,将来,我未见得有机会拒绝联姻。都尉知道,大家族之间的关系,唯有姻亲最牢固。”
仇羽指尖嵌入拳肉,哽声道:“你愿意牺牲到这一步?”
“这算牺牲吗?联合罢了,父亲母亲何尝不是这样,日子久了,也能修出感情。”
“……若我有天能为你提供不亚于联姻的助力,你会考虑,接纳我吗?”
谢长意看着对方诚挚的眼神,嘴唇嗡动,犹疑片刻,笑了笑,没回答。
仇羽钝痛到面上已经瞧不出,只落寞地扭过头,不说话了。
在这凉亭中,他伸手就能揽住谢长意,可中间却像有万丈沟壑,遥远地令他抬不起手。
只能说是,咫尺天涯的感觉。
“兄长!”谢长鸣蹦蹦跳跳地跑回来,丝毫没察觉出两人之间的微妙,只一脸红扑扑地凑到谢长意面前道:“刚刚我遇到花神庙的庙祝了,他胡子又白了三分,他让我问你,今年愿不愿扮花神。”
谢长意依旧细心地替谢长鸣擦汗,和笑道:“年年他都问,还真坚持啊。你去回他,谢过乡亲们的好意。”
“嗯,我待会儿看到他,就同他说。”谢长鸣说着扯开衣领,他似乎跑出了不少汗,觉得谢长意擦得有些痒痒,同他打闹着。
他擦过汗,坐在谢长意身侧,抱住他的腰,撒娇道:“不过,兄长,我还是想看你扮花神的,你扮肯定好看!我听那些伯伯婶婶说,从前母亲未出阁的时候,都是她扮的,他们说母亲那时就跟仙姝下凡似的,惊为天人!”
仇羽侧耳听着,忍不住偏过头看着他们两兄弟。
谢长意的母亲柳兮风,因在病中,执金吾并未过多打扰,不过,仇羽是见过的。谢长意长的确实极像她,姿容出尘,只是没有她那份缱绻婉约的柔意。
若他去扮花神……
仇羽脸上骤然升起一抹红,有种‘从此不敢看观音’的感觉,光想想都有些亵渎神明。
“我就不去了,你长大后替我去吧。你还不把花车上的鲜花饴糖,跟漫天不要价似的撒啊!”谢长意说着,故意挠了下谢长鸣的脖颈和咯吱窝,把他逗弄得疯狂扭动身子,嬉笑着躲开了。
“哈哈……挠痒痒是犯规!”谢长鸣‘噌’的一下站起身,“我才不去扮花神呢!我长得又不像母亲,是像父……”
谢长鸣话到嘴边,骤然僵住,再也说不出了。他神色慌乱,偷偷瞟向谢长意,见哥哥只是笑着抚摸了一下他的脸颊,心中难抑悲伤,低着头不说话了。
仇羽旁观得清楚,谢长意睫羽轻闪之下,也藏着些心酸苦涩,只是没让弟弟瞧见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