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要出去?”夏珏的目光扫过望涯手里的文书,仍是笑吟吟的,对面的望涯同样,两人站在一起竟有种诡异的和谐。
“是,到京兆衙门去。”望涯如实回答,一边悄悄打量夏珏的脸色。
文言想起来了:“是西市略卖的案子?”
望涯点头,实际上这是昨天办的,只是还得收尾,她现在就是要过去整理,顺带查一查徐十三的案子。
“行,快去吧。”文言和夏珏似乎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谈,便不想在望涯这里浪费时间。
望涯一礼,借了马往京兆衙门去了。
汤推官很开心,徐十三这个案子没什么盼头,原本他正犹豫要设成悬案还是积压下来,可这两样对年终的考核都不太有利,正在发愁时,望涯送上门来了,现在有了背锅的人,查不查得出来都跟自己没关系了。
“望司直!”汤介行了个礼,喜上眉梢。
望涯回礼:“走吧,徐十三案可有人证亦或口供?”
“有,就是不多。”汤介差书吏将东西整理出来,以便望涯结束了略卖案后直接审理徐十三案。
与此同时,贺微正在同贺川磨牙。
“娘,这又不是什么坏事,望涯也支持的。”
贺川沉默不语。
“孔二郎说,眼下各商路最稀缺的就是波斯的香料药材,虽然咱们货品多,但总在本土贩卖,难免会有卖不出去或者压价的情况,既然如此,何不高价卖给波斯人?况且,朝廷也走的这条水路,咱们跟在官船后头走,就不怕海贼了。”贺微不明白贺川为何会拒绝这桩买卖,这并不是很难的事情。
直到贺川说:“你阿翁和叔叔就是死在海上的,临了连尸首也找不回来。”贺微年纪太小,事发时她还没出生,因此她对这两位亲戚也没什么感情,只有寒食节时会随贺川去祭拜。
但他们却实打实的和贺川在一个屋檐里住过,小叔叔那年十九岁,皮肤黝黑,笑起来能看见一口整齐的白牙,他很懂事,也很上进。他和贺微同样,说起大海时满是憧憬,就算阿翁告诉他没有那么美好,他也坚持亲自去看看。
于是,一老一小,登上了那艘官船,阿翁摆摆手,临走前交待贺川,记得把多余的菜晒成干,储备好冬天的粮食。小叔则笑着说:“等我回来给小微带波斯的珠宝!”
贺川叹出一口气,心口堵得慌,她起身:“我再想想吧。”
“娘……”贺微想说些什么,张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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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人上一回见到望涯还是在年节里,那时候她穿得像只街口的花灯,如今却已官袍加身,是个人物了。
他搓搓手,有些不知所措。
“说说徐十三吧,你对她了解多少。”望涯并不抬头,目光停留在桌案上的口供上。
“不多,我才干了不到半年,平日里多在跑腿,送送达官贵人之类的。要说相熟的话,应该要找听寒姐,她是里头的老人了。”
“听寒?”望涯翻翻口供,里头并没有她的相关记录,于是转头望向汤介,汤介解释道:“她啊,称病快一年了,案发时也不在现场,如此便没有传唤她。”望涯点头,又问仆人:“除了她呢?”
仆人思索片刻:“那应该就是秋心了,她是徐娘子最看重的苗子,原本今年就该上头牌的。”
秋心的口供倒是有,上头记录,案发当天是除夕,客人很多,而她明日要第一次挂牌,为了吊他们的胃口,徐十三便安排她在除夕夜里蒙面演上一遍《凉州词》,舞乐还未结束,就见一人跌跌撞撞从后院跑出来,嘴里喊着:死人了。
“汤推官,可否行个方便,我要见见秋心,以及听寒。”
在拿人的间隙里,望涯又翻开发现尸首人的口供。
是位刚被卖到徐十三手里的丫鬟,模样不怎么样,做的便是洒扫的活路。当天晚上她是去询问第二天秋心上牌的事宜,要用哪间房,该如何布置,虽然这在几天前就商定好了的,可有位名冬仁的娘子不干,非要同一间房,两厢争执不下,就差了小丫鬟去问徐十三。
小丫鬟名双儿,和盼儿一样的年纪。
“这个呢?”望涯将手中的纸张递到汤介面前。
汤介沉思片刻,这才恍然大悟,她还在大牢里呢!
“怎么会在牢里?”望涯的脸色不大对劲,按照口供上的记录来看,丫鬟并没有嫌疑,既然没有嫌疑,为何将她在牢里押了这么长时间?
汤介道:“小丫头说话遮遮掩掩的,便打算将她关押起来慢慢审,后来西市略卖的案子更要紧,也就忘了这回事,望司直要审她?”
望涯点头。
“来人,拿双儿。”
不多时,丫鬟被带上来了。
牢里昏暗,审刑房里倒是一片光明。
双儿闭了闭眼,便听汤介道:“名字。”
“双儿。”
汤介回给望涯一个肯定的眼神,确认没有抓错人,接着袖手,把事情全然推到望涯手上了。
“把当日的情形再说一遍。”望涯说。
双儿抬头,眼里装满惊诧,眼前这,是位女大人?
她咽了咽干涸的嗓子,将经过复述了一遍。望涯静静听着,发现她说的同口供上的并无出入,也没有汤介所说的‘遮遮掩掩’。
“你说,冬仁娘子忽然要抢房?”
双儿点头。
望涯又问:“可知原由?”
双儿摇头,娘子的心思,她怎么猜得透。
于是等待传唤的人里头又多了位冬仁。
汤介抬手捋了捋胡子,心想传冬仁做什么。
“你可以走了。”望涯抬眼看向双儿,眼前的孩子在牢里呆得快不成人样了。
双儿一怔,她还以为自己就要死在牢里了,如今忽然得赦,便控制不住眼泪,连磕了几个头,这才跌跌撞撞跟着狱卒出去了。
不多时,秋心来了。
秋心蒙着面纱,叫人看不真切,随她进来的,还有一阵清润可喜的花果香气。望涯仔细回想,觉得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闻过。
再看秋心,她簪了些花,看着却不俗气,反倒清新素雅,整个看下来,举止端庄处变不惊,倒有些像高门娘子的气韵。
“这是什么香品,很好闻。”望涯笑问。
“回大人,是蔷薇水。”
嚯,原来是这个。
这东西价值不菲,是走海运进来的,听贺微说,一小瓶就得百来贯。秋心一个未挂牌的姑娘,怎么用得起这个?
许是看出了望涯的疑惑,秋心便说:“是徐妈妈替我备的……”想起徐十三,秋心不免悲从中来,别的且不论,徐十三对自己是顶好的,处处关照爱护,也不打骂,虽说醉春风是个烂遭地儿,可好歹不用受冻挨饿。
“说说徐十三吧,你对她了解多少。”
秋心是打小跟在徐十三身边的,同她道上的朋友也见过几面,只知道她来自洛州,家破人亡后来到京城,再详细的她就不清楚了。
望涯执笔,在空白的纸张上记下了‘蔷薇水’。
再传听寒。
此人同徐十三差不多的年纪,竟也是气质不凡,在风尘里滚了十几年,却一点也不俗气。如汤介所说,她确实病得不轻,面色如纸。
“听寒?”望涯问,见她点头,继续道:“你跟了徐十三很久。”
听寒点头。
“她有什么仇人吗?”
听寒肺腑,那可多了,在这行摸爬滚打的,谁还没几个仇人。她沉思片刻,报了几个人名,一旁的书吏一一记下。但望涯似乎并不满意,她忽然问:“徐十三原来叫什么名字?”
话音未落,听寒剧烈咳出几声,像是要把三魂七魄咳个一干二净。汤介抬手遮了遮口鼻,面色有些不悦:“从实招来!”
半晌后,听寒气若游丝地答:“奴不清楚。”
望涯一笑:“也罢,你可以走了。”
最后一个是冬仁。
她的年纪比听寒小,比秋心大,想来再过两年醉春风就不会给她挂牌了。她要是运气好一些,在此之前能遇到愿意赎买的客人,便算是熬出头了。可要是运气不好,只能拿出自己的积蓄替自己赎买,否则只能沦落为空牌的老姑娘,挣不到什么钱,干脏活累活,还得遭小姑娘的践踏教训。
望涯的目光停留在她腰间悬着的香囊上,巴掌大的物什上绣了两只鸳鸯,底下还挂了个同心结。看来她找到那位‘客人’了,只是看香囊的布料,恐怕不是什么富有人家。
“除夕当夜,你为何同秋心起争执?”
“还能为何,我相中她的屋子了。”冬仁将头一瞥,双手不断搅弄着散发出浓烈胭脂味的手帕。
汤介一拍桌,正要发作,却见望涯投来一个‘别生气’的目光,他只好作罢,瞪了眼冬仁。
但他拍的那一下桌子起了些作用,冬仁侧头悄悄打量望涯,接着回身,敷衍地行了个礼:“奴冒犯了,大人莫怪。”
“嗯,你打算何时离开醉春风?”望涯的话锋转得措不及防,汤介也不明白此问题是什么意思。
冬仁愣了会儿,略微正色:“大人说的什么,奴听不懂。”
“不懂?”望涯抬头,静静看着冬仁,直到对方慌了神,将手帕越转越快,最后干脆攥成团握在手中:“奴愚钝,还请大人明示。”
望涯放下笔,转头对汤介道:“我没记错的话,东市二道牌坊那儿有个人叫李牛,把他拿下,咱就能交差了。”
在正式接手这个案子前,她就已经找到了李牛。之后设法接下这个案子,不过是想借此调查徐十三和韩娘子的关系,如今她已经有答案了,再拖下去没什么意思,只好将李牛拿出来献祭了。
“这,这是为何?”汤介忍不住问。
“拿来问问不就知道了。”望涯起身,这案子该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