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边关,可以被称作“少帅”的,只有一个人——穆老将军的亲孙子,穆家军新任掌权者,穆云轻。
岳明明虽初来乍到,却早有耳闻。
实在是因为穆家太有名了!
灵州一带常有外族来犯,百姓苦不堪言,直到人称“飞将军再世”的穆老将军重新坐镇,才保得短暂平安,所以边关向来有“不认皇帝、只认穆家军”的说法。
如今老将军年近古稀,脾气愈发古怪,颇有从心所欲的圣人之风,大部分军务便交给穆云轻打理。
这位年纪轻轻,却也没有辱没家门,短短几年便将军队整肃得井井有条,一杆战矛更是令敌人闻风丧胆,在与外族的战斗中未尝败绩,这可是连老将军都没做到的事,因此“少帅”声名愈发响亮,灵州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服。
可惜岳明明对穆家并无好感。
赵琮昀抵达后,接待官员中穆家无人露面,而后赵琮昀多次相邀,希望与老将军或少帅见上一面,也均石沉大海。
这样明目张胆的拒绝,实在令人不爽。赵琮昀心事鲜少外露,提起穆家也总是皱眉,何况岳明明这样藏不住事的。
所以哪怕穆云轻救了她,她也没给他什么好脸色,勉强朝那貂裘皮甲的年轻人抱了抱拳,便不再多话。
张铎几人更是忐忑不安,不知堂堂少帅为何跑到山里猎野猪,更害怕他们打劫的行径暴露,丢了穆家军的脸。
一时气氛有些紧张,就听穆云轻笑道:“今日除夕,在下闲来无事,想给老将军桌上添道野味,便出来碰碰运气!幸好遇见诸位,待会儿麻烦大家跟我一块把这猎物抬回去,咱们平分了,除夕夜正好加个菜,你们看如何?”
张铎几人连连拒绝,他们怎敢跟少帅平分猎物,岳明明却深以为然:“你们客气啥?这么沉的家伙,他自己一个人肯定扛不回去,你们出了力,分块肉不是很正常吗?”
她又转头对穆云轻道:“野猪我抬不动,不过你看这里,这里,还有眼睛……都是我用箭射伤的,是不是应该有我一份?”
穆云轻点头:“娘子箭法卓绝,若没有这些伤,在下恐怕也做不到一击毙命……待会儿分一块最大的给你!”
岳明明很嚣张地接受了这个提议,惹得身后几人忍不住皱眉。
回程路上,张铎自然不肯让穆云轻跟他们一块抬野猪,穆云轻便接过阿念背在身上,岳明明频频回头,生怕此人对阿念下手……一行人就这样各怀心思,总算赶在天黑前返回城中。
到了集市,张铎熟门熟路,找了个屠户将野猪剔骨拆肉,收拾得干干净净,两份大的给穆云轻和岳明明,剩下三小份留给他们自己,一些边角料孝敬了屠户。
穆云轻中途离开片刻,回来拎了几坛烧酒,逐一分给众人,张铎几人激动得频频道谢,岳明明也没客气,把酒坛交给阿念,又抢过霍连英手里的小份肉,把自己那份换给他:“好好照顾你家娘子!”
霍连英是个哭包,眼见着又要掉泪,岳明明赶紧抱拳:“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各位好汉后会有期!”说罢拉过阿念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她其实害怕被穆云轻识破身份。
她的脸丢就丢了,她家王爷可不能被人看轻!
岳明明心事重重,走得又急,转过街角差点撞在一个人身上,抬头定睛——正是那倒霉催的穆少帅!
他拎着同款的小份肉,笑盈盈看她。
“你的那份……怎么也换了?”
“娘子深明大义,在下有样学样。况且将军府只有我与祖父,吃不了那么多。”
“哦哦……了不起!”岳明明夸得敷衍:“那告辞了……反正咱们也不顺路!”
“娘子怎知不顺路?”穆云轻上前一步,笑得越发灿烂:“嘉王住所与将军府不过两条街之隔,我送娘子回去可好?”
*
赵琮昀觉得今晚岳明明很不一样。
带回上好的酒肉,也没见她自夸,又谦逊又安静,简直像被人夺了舍。
东叔做了一大桌子年夜饭,此刻正与阿念商量着包什么馅儿的饺子,岳明明傻呆呆坐在一旁,手里榛果还没砸开就往嘴里送,眼看后槽牙就要遭殃。
赵琮昀突然抬手捏住她脸颊,另一只手伸到她嘴边:“吐出来。”
岳明明难得乖顺了一回,将整颗榛果原封不动吐出,赵琮昀又塞给她一颗剥好的,这才淡淡问了句:“出门遇见谁了?”
!!!
岳明明如临大敌,惊恐地看向阿念,阿念赶忙道:“……我可什么都没说!”
东叔在旁呵呵笑道:“出门前还好好的,回来就像丢了魂儿似的,别说王爷,连我都瞧出来了!”
岳明明心虚地瞥了眼赵琮昀,见他一脸云淡风轻地喝着茶,鼓起勇气道:“那我可说了……大过年的,你别跟我发脾气!”
“今天有个男的……好像对我有意思!”
赵琮昀吞了口茶汤,眼都没抬:“什么叫‘对你有意思’?”
“就是喜欢我!”
“谁?”
“穆云轻!”
东叔手中面粉洒了一地,瞪大眼睛看她:“娘子说的……可是穆家军少帅?”
岳明明一边偷瞄赵琮昀脸色,一边气呼呼道:“不是他是谁!”
“他对你做什么了?”赵琮昀语气听不出起伏,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核桃。
“他对我抛媚眼了!”岳明明十分肯定:“阿念也看到了,是不是?”
阿念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却见赵琮昀嘴角没压住,笑了出来。
“哎哎……你什么意思?有人喜欢我你不生气?还是你觉得我编出来逗你的?”
“谁说我不生气?你看,”赵琮昀摊开手掌:“核桃都被我捏碎了!”
岳明明:“你这是纸皮核桃……阿念都能徒手捏碎!”
赵琮昀捡了大颗核桃仁放进她手心:“那你对他‘有意思’吗?”
“当然没有!我很专一的好吗!”
“那不就行了!”赵琮昀拍掉手中残渣:“我又何必庸人自扰?”
岳明明默不作声嚼着核桃仁,香是香的,但因那一层薄薄的皮,多少还是有些苦涩,就像此刻她心里轻微的失落感。
赵琮昀看在眼里,顿了顿道:“跟我去后院,带你看样东西!本想留到守岁时,又怕你待会儿太困……”
岳明明一怔:“新年礼物吗?可我没给你准备啊!”
她是真的忘了这茬,古代过年也要送礼吗?她是不是还要给阿念准备压岁钱?
赵琮昀微微一笑,将狐裘大氅披在她身上,不由分说拉着她往外走。
边关冬夜总是极冷,却也极美。
岑寂夜空,繁星倾泻而出,散落成亘古不变的璀璨星河,那是京城绝不会有的风景。赵琮昀站在这样的天地间,为她点燃了万千焰火。
那是岳明明终生无法忘记的一幕。
烟花在空中炸开,月白如银,赤红如炼,鎏金如沸,将漆黑夜幕染成琉璃,漫天繁星顿时失了颜色,唯有赵琮昀一双粼粼注视她的眸子,比焰火还炽热。
“明明,你我自相遇起,一路颠沛流离,那本是我该走的路,却不是你的。可因我不肯放手,你便不离不弃,我想我此生何其有幸,能娶你为妻,纵使将来不能相守——”
“我……”
岳明明试图打断他,却被他轻轻按住唇角:“你不用承诺我什么,也不必歉疚于自己的选择……我说这些,不是为了挽留你,这场烟火是我欠你的聘礼,也是我时常开不了口的心意。过去我的全部心愿,只有山河无恙,现在有边关大漠的长空星月为证,你在我心中,与山河并重。”
他俯身凑近她耳边:“我说不惯山盟海誓,只向你保证……此生定不负卿!”
岳明明瞳孔里犹映着烟火余烬,耳边是字字千钧的誓言,赵琮昀满身清冽的松雪香与硫磺气味掺杂在一起,丝丝缕缕钻进她的鼻端,篡改了上一次关于火药的黑暗记忆。
她觉得自己一颗心在尘世飘飘荡荡了许多年,今夜终于找到了归处。从此她可以心安理得地不再计算归期,可以全力以赴地爱一个人。
“那你想听听我的心愿吗?”岳明明攥着赵琮昀的手,努力不让声音颤抖。
“从今以后,我要你与山河皆无恙。”
赵琮昀瞳孔微微一震,眼中有喜亦有悲,更有深不见底的渴望,岳明明拉过他衣襟,缓缓凑过去,在他唇上落下一个认真的吻。
赵琮昀呼吸一窒,喉咙轻轻动了动,待他反应过来,那冰凉中带着一点甜的,正是他梦中无数次幻想过的人,手掌不由自主地笼住岳明明脖颈,嘴唇从试探到反客为主,所有理智在这一刻崩塌倾颓,他无法控制地回应着她。
今夕何夕?
漫天烟火正在坠落,外族兵马蠢蠢欲动,勤王之路生死未卜……一切都阻挡不了相爱的人在星空下接吻。
不管游戏还是现实,天地万物,因爱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