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东叔力劝,赵琮昀坚持没有躲藏,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成了活靶子。
这是赵琮昀故意为之——
钓大鱼,焉能不下重饵?
这些人冲自己而来,他就必须出现,给他们足够的理由使出全部伎俩,明的,暗的,不留余地,他才好一网打尽。
危险自然无法避免,可对方敢深入虎穴,他也不能示弱,兵书有云“狭路相逢勇者胜”,这一战,双方都选择了置之死地而后生!
杨炎暗赞了声“有种”,朝哑巴叫道:“其他人交给我!”
哑巴心领神会,舞动双臂冲上去,一队暗卫试图拦截他,杨炎手中刀锋滚过,一道寒光逼退众人,为哑巴劈出一条路。
赵琮昀看着冲将上来的凶神恶煞,面不改色,一动未动。哑巴眼看要够到赵琮昀衣袖,一道黑影倏地从旁窜出,起手与他生生对了一掌。
哑巴只觉浑厚掌力从四面八方涌来,他踉跄着后退两步,迅速稳住身形,不可思议地看着来者。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在战斗中后退!
东叔微微晃了一下,挡在赵琮昀身前,没给哑巴更进一步的机会:“怪不得我们折了那么多暗卫,阁下好功夫!”
哑巴却仿佛遭了奇耻大辱,哪有心情听他寒暄,眼中凶性更盛,挥掌再度扑上来,与东叔缠斗在一处。
另一边杨炎独战数十名暗卫,一时间居然也未落下风。
赵琮昀从旁观战,蓦地冷喝一声:“全力攻那个提刀的!”
所指正是杨炎!
他身上有伤,时间久了动作开始迟缓,暗卫们也看出来,此人是短板,可破之!
杨炎心里苦笑一声,他自知已是强弩之末,撑到现在更多是靠经验和信念,他可以败,可以死,但绝不能做累赘!
他喊了句“哑巴看你的了”,再不顾暗卫们的进攻,猛地调转长刀,刺向东叔!
东叔只觉身后杀意凛凛,这是对方使出全身解数的一刀,他不敢怠慢,但也绝不能闪避——因为一旦退让,哑巴必定趁虚而入,直取赵琮昀。
这才是杨炎这一刀的真正用意!
他逼东叔在自己的命和赵琮昀的命之间做选择!
而此时杨炎自己后背空门大敞,完全放弃了防卫。哑巴与他并肩作战多日,默契十足,断不会浪费这千载良机,双掌猎猎生风,准备强行将东叔逼退!
赵琮昀长剑铮然出鞘:“东叔你让开!”
东叔不让!不退!
千钧一发之际,数十年武学修为没有白练,东叔侧过身形,手指堪堪卡住杨炎刀锋,拧转手腕避过致命一刀,同时凝气灌注胸前,咬牙硬扛下了哑巴这一击!
当下鲜血飞溅!
东叔耳鼻口同时呛出一股血,身形却纹丝未动,没给哑巴半点可乘之机。而那边暗卫们十多把剑齐齐将杨炎贯穿!
杨炎长刀落地,气绝身亡,眼睛仍不甘心地望着赵琮昀。
哑巴见状目眦欲裂,发了疯似的往上再冲,暗卫们试图将东叔掩在身后,却哪里是哑巴对手,阵型迅速被打乱,眨眼就倒下三人。
东叔深知如果自己不出手,再多暗卫都是白搭。可刚刚哑巴那一击实在凶猛,他体内气息大乱,如今连拼命都已没有十足把握!
他回头看向赵琮昀,赵琮昀立刻读懂了他眼里的意思:立刻离开!
恰在此时,驿站外突然闯入一小股士兵,个个长刀在手,从背后冲杀进来。暗卫们腹背受敌,不得不分出一队抵挡,哑巴那边压力骤然减轻,东叔眼看不妙,低喝一声“王爷快走”,不顾内伤,拧身再次加入战团!
赵琮昀握紧手中佩剑,冷冷道:“魏直,还不现身吗?”
这股士兵一出现,赵琮昀立刻明白,魏直反了!
这些人均是樊公奸细,已被东叔暗中收押。魏直作为指挥官,队伍里多名士兵骤然消失,自然瞒不过去,所以他是知晓这件事的。
而此刻,显然有人偷偷释放了他们,以奇兵之势,包围了赵琮昀!
兵者,诡道也。
能一直沉得住气,甚至主动泄露名单,最后一举扭转战局,除了演武堂出身、久经沙场的魏直魏将军,还能有谁?
魏直应声踱步而出:“王爷不会真的以为,樊公只安排一群士兵和两名杀手,就自信可以击杀堂堂嘉王?那岂不是太不把您当回事了!”
他啧啧叹道:“如今看来,王爷这一局,怕是要输了啊!”
“是吗?”赵琮昀淡淡扫过酣战双方:“不到最后一刻,谁又能说得准?”
魏直:“王爷忘了,我还没有出手。”
赵琮昀冷冷一笑:“巧了,本王也尚未出手!”
魏直眼中闪过一抹讶异,他在朝中多年,只听过赵琮昀的风流名声,从不知道这位有武艺在身。
但魏直自负一身绝学,千军万马面不改色,岂会畏惧一个纨绔的皇亲国戚?
“既然王爷有兴致,属下不介意陪您过两招!”
他连佩刀都懒得解开,微微拱手便一跃而下,欺身上前夺赵琮昀手中长剑。赵琮昀侧身避过,手中剑光一闪,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斜劈出去。
魏直面色一凛,认出来这不是普通剑法,而是战场上的长刀打法!
他脱口赞道:“有点意思!”
“我便以祖传绝学,会会王爷剑法!”魏直不敢再小觑对手,手腕一抖佩刀出鞘,使出他引以为傲的“破军十六式”。
“破军十六式”乃魏直祖上所创,专为战场厮杀而生,每一式蕴含千钧之力,意在刀锋所指,敌人无不溃退!
如今魏直使出,别说是赵琮昀,就连战局中的东叔和哑巴,都被刀中那股所向披靡的气魄所摄,神色俱是一变。
“王爷当心!”
东叔有意前来解围,赵琮昀低喝一声:“不要管我!做你该做的!”
他横剑抵住那万夫莫当的一刀,手臂被震得微微发麻,脸上却毫无惧意,冷笑道:“好个‘破军十六式’!你家先祖若知道魏将军以此绝学为奸党所用,而非战场杀敌卫国,不知该作何感想?”
魏直道:“王爷此时还有心思逞口舌之快,看来是魏某的刀还不够快!”
随着他这句话,那凛冽的刀锋似有龙吟咆哮,赵琮昀不敢再硬接,连连后退闪避,片刻便已招架不住,一袭白衣隐隐透出血痕。
东叔余光所至,焦急万分,赵琮昀掐准空当与他对视一眼,目光透出决绝之意:务必要执行计划!
他们的计划是——若魏直临阵倒戈,万不得已之时,由赵琮昀亲自拖住他,东叔和所有暗卫合力诛杀残党,一旦不敌,立刻放弃,护送阿念和李嗣去下一站容城,投奔徐公。
徐公与李嗣恩师是故交,背后又有八万守军依靠,至少能保下阿念性命。
东叔当然不同意,但赵琮昀坚决要求所有人听命。这是弃车保帅的做法,也是他面对樊公最大的优势!
因为在樊公眼里,赵琮昀是那个必须要保的“帅”,殊不知他们的队伍里,真正的“帅”是阿念!
眼下就到了万不得已之时!
赵琮昀最后看一眼东叔,抬手将两指放入口中,莫名吹了个清亮的口哨。魏直略略一怔,就见一匹枣红骏马突然从马厩冲出来,赵琮昀晃了个虚招,飞身跃上马背,旋风一般向外疾驰而去。
“想跑?!”魏直冷哼一声,唤来坐骑,拍马直追出去。
这一切兔起鹘落,东叔连话都没来得及说上一句。
那是他侍候多年的王爷,更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这一去结果如何……所有人心知肚明。
东叔心中大恸,双目登时红了,所有暗卫齐齐面露哀色,哑巴趁此机会又拧下一颗头颅,咧开大嘴无声笑起来——
杨炎,既然你死不瞑目,应该看到我们赢了吧!
东叔血气上涌,喝令所有暗卫:“强杀!一个不留!然后随我去救王爷!”
“得令!”
“是!”
“杀!”
…………
暗卫们像打了鸡血一般,疯狂反扑上来,双方都杀红了眼。随着朝阳升起,驿站内血流成河。
岳明明冲进驿站时,见到的正是这一幕。
满地尸体,不断有人倒下。岳明明脑袋嗡地一声,在混乱人群中寻找自己认识的人——她看到东叔正被一个彪形大汉步步紧逼,险象环生,但他还活着!
她再仔细找了又找,没有李嗣,没有阿念,没有赵琮昀!
以他们的身份,自然是提前躲起来了……岳明明努力安慰自己,从地上捡起一套弓箭,缓缓立定。
没人注意到这个闯进来的少女,却见岳明明纤细的指尖搭上弓弦,弓身在她手中犹如一轮弯月,蓄势待发。
不远处,哑巴野兽一般的直觉再次起了作用,他蓦地转身,目光锁定岳明明,可惜这回为时已晚。
岳明明指尖轻轻一松,箭矢破空而出,一路击碎晨光,准确无误地射中靶心——哑巴的胸膛!
哑巴捂着心口,不敢相信刀剑都扎不透的金刚不坏之身,居然会被一个小丫头一箭射破!
岳明明臂挽长弓,毫不犹豫再发一箭,直取哑巴眉心。
哑巴踉跄着想要闪躲,却不知怎地,脚下一滑,身形恰好回到了刚刚的位置。
他惊恐地发现,自己躲不开这一箭!
当哑巴重重倒下的那一刻,所有人终于意识到,战局再一次被改变了!
东叔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就见昔日嬉笑胡闹的少女,化身威风凛凛的神射手,掌中箭不虚发,每抬一次手,都有一名士兵倒下。
东叔眼泪终于涌出来,他朝岳明明失声喊道:“娘子速去救王爷!再晚就来不及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