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樟木村陈家。
用过晚食,烧水给小孩们洗漱完毕,女人们便带着他们回屋睡觉去了。
灶屋里,只有陈老爷子、陈树高、陈树大和陈乘云,陈乘风在一簇火旁围坐着。
除了火花偶尔发出一下‘噼啪’声,几人并未做交谈。
许久,陈树大揉了一把脸,冲着左边扭头道:“爹,你和两个小子回屋先睡吧,我和大哥守在这儿,晚上扫一轮雪就够了。”
天寒地冻的,本来入夜便该洗漱完毕早些睡觉的,也好省些柴火。
这不是鹅毛大雪飘个不停吗?去年陈家便是被大雪压垮了屋子,今年一家都忐忑着,怕重蹈覆辙,几个男人守在灶屋,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爹,家里几间大屋,你们扫雪得扫多久啊?我和三哥不困,陪着一起。”陈乘风道。
“左右只有一把梯子,你们留着能做什么?”陈树大摆摆手,“都睡去吧。”
两人尚未争出个高低,陈老爷子突然坐直了身体。
“老大老二,仔细听,外头是不是有些响动?”
屋里静下来,几双耳朵竖着听,还真慢慢听出了些踩雪声。
这么晚了,若不是有什么紧急的事儿,不应当会有邻里过来啊。
而且,若是紧急事,也不该闷不做声上门。
几人对视一眼,最小的陈乘风站了起来,示意自己走去开门。
陈乘云不放心,抄起凳子随后。
“笃笃笃——”
门敲了三下,却是接着响起了一道在座几人都听辨得出来的声儿。
“爹?爷?你们在里面吗?我和大哥回来了!”
雪夜里,陈乘武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嘹亮,不过,这实则已是他收了声后的调了。
陈乘风一把取下门闩拉开门,雀跃地对着门外打招呼:“大哥,二哥!”
“哎。”
尽管落了一身的雪,满身疲惫,能与家人相聚,赶路回来的两人仍是高兴的。
这边发出了动静,没多久,陈家另几间屋子接连有了响动,除了已经熟睡的孩子,女人们都披衣起床来了灶屋。
“大小子、二小子。”这么叫的,是陈乘文、陈乘武的娘。
“大哥、二哥。”这么叫的,是三弟陈乘云的媳妇。
这个时辰归家,女人们料想两人还没吃饭,亲口与他们确认后,利落地为他们端来热水,准备起饭食来。
“谢谢娘、婶婶、弟妹们。”
“一家人,说什么客气话。”
寒风凛凛的雪夜中行了那么久,到家后立刻就得家人照料,两兄弟心底暖洋洋的,冻麻木的身体都一下暖了起来。
陈乘风知道自己是几兄弟里面年龄最小的,一向伶俐地把三位哥哥排在自己前面,现在也不例外。
此刻,他把自己先前坐的凳子让了出来,让乘文、乘武兄弟俩坐得离火堆近一些,好教他们早些暖好身体。
“大哥,你们要不要换一身衣服?”
陈乘文憨笑,“你两位嫂子已经拿去了。”
陈乘风挠挠头,说完一句“那好吧。”转头看到了灶屋门口放的两对箩筐。
如果是空箩筐,那没甚稀奇,可两对箩筐里都放了东西……
“哥,你们带了什么回家?”
话既已聊到了这上头,陈乘武便从头开始说起了。
讲突下大雪,姜迎花赶紧安排他们回家,然后……
经由他一番解说后,陈乘风兴奋不已地拿起来一个包袱,道:“照这么说,里面的东西有我一份?二哥,里面是什么啊?”
陈乘武苦笑,“不知道,忙着赶路,我也没看。”
怀里四个红封,他还没来得及交代呢。
陈乘风可不知道这么多,他满心满眼只想知道表姐给他们买了什么,跃跃欲试看了一圈众人,见没有让他不下手的,便蹲下,把包袱放到凳子上,打开了包袱皮。
“哇~”
里面的东西并不杂乱,一打开,一目了然。
面积最大的是一包拿绳子捆着的,雪白无比的棉花。
哪怕用眼角余光一瞧也能辨别出来,那是一包新棉。
除去棉花,还有一双新布鞋,两个包装严实的油纸包。
陈乘风迫切想知道里头究竟是些什么,于是毫不客气地把两个油纸包也拆掉了。
“是两包点心!”
他挠挠头,惊喜后,到底克制住没有张嘴就吃,转而傻笑着,“嘿嘿,我看看鞋合不合脚吧。”
晚上洗过脚了,不然陈乘风也不至于毫不犹豫直接穿。
上脚后,他一个劲儿地惊叹,“正正好哎!”
这种贴身的东西,姜迎花怎么会不摸个底儿随便买呢?
早就用稻草量了他们四兄弟的鞋长,拿着稻草到鞋店,买下一样长的鞋子。
待陈乘风脱下后,他娘拿了起来,摸了一下面料又看了一下鞋底。
“这鞋真是怪好的,纳的底是千层底的,瞧着怪扎实的,面料也好。”
陈乘风“嘿嘿”一声傻笑,“表妹从不给我们买差的。”
这话惹得他娘陈珠细细摸了摸鞋面,再看看那一捆新棉,连连点头,认同他这话。
陈乘武坐在火边搓搓手,发言道:“嗯……除了一人一个包裹,箩筐底下还有肉哩!也是表妹买的。”
女人们集体不淡定了。
灶屋生了火,温度比别处高些,新鲜的肉放久了可是会坏掉的。
“快些拿出来。”
谁离箩筐近,谁就先动手。
陈珠一把掏空了一只箩筐,看着筐底,倒是一下子以为自己看错了。
“怎么这么多?”
陈乘武捏着怀里的红封僵笑道:“这只有一半,另一只箩筐里还有呐。”
箩筐底四块,共十六斤肉拿出来,屋内众人一个个眼都直了。
此刻陈家灶屋里一个小孩都没有,可还是传来了一声声压抑不住的低呼。
寻常他们一大家子,年头至年尾都不一定在屠夫那儿割了这么多肉吃过。
今夜的惊喜一重接一重,待陈乘武掏出四个红封,大伙儿差点说不出话了。
过了好半晌。
“五百文?”
“给了你们那么多东西,还一人包了一个五百文的红封?”
陈老爷子如同木头一样,一动不动静坐了好久,才道:“我觉得你们几小子也别傻等着开春了,年初一初二,家里给你们准备些东西,你们提着东西就上县城去吧,哪怕路不好走,也去县城给你们东家拜年!”
‘东家’二字,可不是随意的词。
陈老爷子显然把姜迎花切实当做陈家几兄弟的主家了。
没人对这个决策有意见,且,陈家诸人自第二天起,都忙着做拿去县城送给姜迎花的拜年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