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北柔听到对方这句话，没有感到恼羞成怒，有的只是如释重负的平静。

悬着的问题终于可以被解决了。

林北柔直视对方：“我今天过来，就是为了解决这件事的，首先，这件事我妈做得不对，房子写了我的名字，她没有经过我同意，也没有跟我商量，就让你爸帮忙还贷款，不过，她跟我说过，她写了欠条的，之后会还钱，所以不存在骗钱这种说法，你爸的银行账号是多少，我现在就把他付过的总账转过去。”

莫衡听了表情没有变化，继续用那种林北柔很讨厌的，打量什么似的打量眼神，看着林北柔。

林北柔反盯回去。

莫衡：“你在魏瑕手底下做事？”

林北柔没想到他会知道魏瑕：“关你什么事？”

莫衡：“那你还钱的钱，是你自己的，还是魏瑕的？我不接受魏瑕的钱，他送你的钱，那也是他的钱。”

林北柔：“……”

我XX的管你那么多呢！

林北柔差点要骂人了，嘴角都有点抽搐，一字一顿地说：“不是魏总的钱，可以吗？先把你家银行账户发来，别耽误时间了，好吗？”

莫衡继续看着她，念出了一串银行账号数字。

林北柔强行按捺下烦躁：“等一下，多少，再说一遍？”

她掏出手机，莫衡又说了一遍，林北柔头也不抬，记下数字后，拿出周阆屿提前交给她的黑卡，旁边周阆屿解锁了手机，登录银行APP，往对方银行账户上转账，本来他是打算线下陪林北柔去银行直接转账的，没想到事情发展成这样。

莫衡：“等等，这是周阆屿的钱？”

周阆屿：“是我的，怎么了？”

莫衡：“不好意思，你的钱我也不想要，钱我收到也会退回去。”

林北柔：“……”

周阆屿：“你是不是有毛病。”

林北柔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听见周阆屿骂人。

莫衡：“所以，说白了，你自己并没有还钱的能力。”

林北柔不可思议地笑了，脸上笑得特别灿烂：“我为什么要向你证明，我有没有还钱的能力，你爹是潼大学科带头人，我妈不过是一个小单位的办公室文员，你出生就在起点，一路被你家里托举，现在来居高临下地指指点点我，你是什么东西？”

莫衡没有说话，眨了眨眼睛，他在部队一直是高级将官，底下一群特殊编制的兵种没人敢忤逆他。

估计是这辈子头一遭有人敢这么当面骂他。

林北柔：“我管你退不退回来，钱转给你了，你退回来，算你自己不要的，这烂摊子我只收拾一次，要是你还有什么问题，麻烦你直接找你爹，找林子倩对峙。”

莫衡：“哦。”

林北柔感到身体里一根神经在弹跳，手动了下，有种呼人巴掌的冲动。

周阆屿和林北柔并肩站着，十分不善地看着莫衡：“你要没事找事，我不介意找你领导谈谈。”

莫衡：“你们两个，什么关系？”

周阆屿：“关你球事？”

莫衡没有笑，也没有被激怒的表情，从头到尾都是那种让林北柔极度不舒服的直白打量脸色，他转而对林北柔说：“你这么生气，那这钱，我就收了，不过，我是不会同意我爸和令堂结婚的，先说一声。”

林北柔：“你跟我说干什么？你去跟你爸说啊，难道他是什么婴儿，还是你说的不是人话，他听不明白？”

周阆屿冷冷地说：“我们也不会同意的，你别自作多情了。”

要不是周阆屿在旁边帮忙缓解了一部分压力，林北柔早已怒火冲天。

对方很明显是在看不起她们家，好像觉得林北柔也很有心眼，是奔着钱来的一样。

愤怒让林北柔血压上升，肾上腺素上升，心脏的血向四肢输送过多，消化系统和免疫系统近乎关停，感官变得异常敏锐，尤其是听觉。

恐音症患者对声音的捕捉，比常人要敏锐好几倍。

可能有人在吵吵嚷嚷的地铁上打了个哈欠，砸了咂嘴，三米外的恐音症患者都能听见。

刚才吃饭时，林北柔自家人吃相都比较好，没有发出声音，包括她大姨都是，对面是书香门第的，吃饭自然更不会发出声音了，连碗筷碰撞声都没有。

此时，不远处有一家连锁冷饮站，有人在排队买冰淇淋，天气太热，人心浮躁，似乎是因排队发生了纠纷，一对成年情侣和另外一个单独来买水的大学女生发生了冲突，把小女生骂哭了，还恶狠狠地把人家冰淇淋弄掉在地上，在众人注视下，扬长而去，就在不远处坐着吃冰，过了会儿开始亲嘴，发出响亮的啧啧声。

林北柔一下子就听到了。

肉眼可见的速度，她脸上的皮肤变红了，那个声音就像一个开关，点燃了她体内积压的全部戾气和郁火。

偏偏就在这时，莫衡不轻不重说：“我爸动用了很大人脉，才帮你大姨家摆平那家高利贷，让他们答应你大姨，只需要还本金，你可能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想想看，他一个搞学术的，哪里来的路子，去平人家这些老板的事，放高利贷的那些人是什么人，你什么时候见过他们讲人情了。”

林北柔抬头望着他。

莫衡：“意思就是，我爸找了我，我帮你姨直接把她欠的所有高利贷的利息还了。”

另外一边，大学女生气不过，走过去试图跟那对情侣理论，那对情侣不搭理她，故意继续把嘴亲得很响。

莫衡：“这笔钱，我是直接找你姨，还是找你表姐？”

那样和还高利贷又有什么区别？

林北柔的大姨在没有走歪之前，对林北柔家很好，小时候给林北柔买了不少衣服，还帮过林子倩好几次忙，初中还帮她找过辅导老师，就算欠了高利贷，也没有来找她们家借钱。

表姐最近正在晋升考评期，天天加班，挣的钱除了花在孩子身上，都帮大姨去填之前欠的烂账了，还差点闹出离婚，因为给姥爷和姥姥的医药费看护费重担，一大半都压在林子倩身上，表姐也很内疚，坚持给林北柔转过几次账，说是补看护费，林北柔不要她还翻脸，林北柔只得收下了。

林北柔不可能让表姐知道她们欠了莫衡这样一笔，否则表姐肯定会立字据还钱，没个十年，根本还不完，更不用说会给她家造成多大影响。

被欺负的大学女生举起手机拍那对情侣，男方恶狠狠地站起来，抢了对方手机砸在地上，抬手就给了女生一个耳光，他的女朋友继续啧啧作响地吃冰淇淋，大笑着辱骂那个女生。

林北柔捂住耳朵，蹲了下来。

周阆屿：“怎么了？”

他关心则乱地也蹲下来，以为林北柔身体哪里不舒服，见林北柔死死捂住耳朵，盯着一个方向。

周阆屿：“林北柔，身体哪里不舒服？”

莫衡：“这是不想听我说话的意思吗？那我先回去找你姨妈，或者你表姐，说说这件事？”

林北柔用力闭上眼睛。

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就像环状空气波一样扫荡出去。

那对情侣中，正在推搡大学女生的男方，还有旁边幸灾乐祸辱骂女生的女方，全部都定住了，也不再发出任何声音，接着，他们不约而同，慢慢张大嘴，像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惧的东西，撕心裂肺地惨叫了起来，很快，开始一件一件脱掉身上的衣服，一边惨叫一边在地上疯狂打滚。

附近的人远远看着都不敢过来，有人掏出手机犹豫要不要报警。

莫衡眼前有什么东西闪过，下一秒，就看到路面上横七竖八都是断体残肢，他很熟悉的，战场上才会出现的东西，这些东西无比鲜活地呈现在眼前，还在慢慢流血，染红了干净的路面。

莫衡脸色极其难看地倒退一步。

周阆屿感觉到林北柔身上正在疯狂释放能量，几乎失控。

林北柔死死捂住耳朵，眼睛失去光点，无焦地看着前方，好像和外界失去了连接，彻底沉浸在自己世界中。

能量开始蔓延，人群中极少数人开始变得和那对情侣一样，其他人产生了或严重或轻微的幻觉，只有一些人没有受到影响，惶恐地望着周围，搞不清这是不是什么大型行为艺术，哪里有没有隐藏摄像头。

莫衡看到了那些残躯朝他转过脸，一张张脸，都是被他杀死过的。

莫衡眼神彻底变了，慢慢看向林北柔。

那对情侣在把嗓子喊破的惨叫后，躺在地上不再尖叫，四肢开始不受控地抽搐，关节在慢慢变形，就像被看不见的力量扭曲，手也变成了鸡爪的样子。

林北柔看不清人群的模样，她只能看清人群的能量。

那个被欺负的女生，能量是白色的，那对情侣，能量是浑浊驳杂分不出底色的脏色，其他人有的能量浅，有的能量深。

她身边的周阆屿，能量是纯净的蓝色，面前那个莫衡，能量是血红的。

莫衡冲着林北柔抬起手，面无表情冷冷地说：“……周阆屿，我数三下，如果你不能让她停下来，我会出手。”

周阆屿看出了他眼神中的杀意，挡住林北柔：“你试试。”

莫衡下一秒就出手了。

周阆屿以同样的速度挡了上去。

修行者交手，外人看不出来，只能听见巨大的音爆，很快，就看见了四下弥漫的雾气，实际上是灵力交战震荡产生的，人群以为是什么有害气体，刹那炸开锅，以为是哪里爆炸了，纷纷逃窜，恐惧蔓延，反过来加强了林北柔的能量，那些被恐惧攫获的人，又进入了更深一层的恐惧。

林北柔蜷缩着，还是死死捂住耳朵，失去周阆屿的支撑，就要栽倒。

另外一双手将她扶了起来，按住了她的手背，温凉温凉。

林北柔余光看见十分柔和的金刚白光晕，还有一丝月华似的银边。

这些大概是她的幻觉，因为很快她看到了魏瑕的脸，对方口型在动，很认真地在对她说什么。

他在对她说什么，为什么她什么都听不到？

眼前晕开大片大片黑斑，林北柔失去了视野，意识却还是清醒的，没有昏过去。

魏瑕看着林北柔，两指撑开她的眼皮检查了下，又拨过她的脸，朝她耳孔里看去。

没有外伤。

现在林北柔看不见，也听不到了，她变成了一个盲和聋的状态。

魏瑕胸口像被什么东西挤压了一下，他皱了皱眉，不熟悉也不明白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冷淡地忽略了过去。

刚刚发生了什么，他不清楚，很明显，对面那两个还在打架的人知道内幕。

魏瑕抓住林北柔的手，在她手心写：“跟我走。”

写完也不管林北柔明不明白，直接把林北柔抱了起来，朝远处走，他必须送林北柔去医院。

莫衡正和周阆屿打得杀红了眼，看到了他们。

……不能放他们离开。这个林北柔，是个祸害。

不，是人类公敌。

他打不过周阆屿，周阆屿也赢不了他，双方都负伤了，莫衡用一只胳膊被打骨折的代价，解开手腕上一枚隐藏的法器，法器变成暗器，流箭一样稳准狠地朝林北柔射了过去。

周阆屿脑海空白，忽然意识到，魏瑕也失忆了，他不知道怎么用灵力，保护不了林北柔。

奇怪的是，眼前一幕，为何这么有既视感。

就像曾经发生过很多次。

“林北柔——”周阆屿绝望地喊了起来。

魏瑕听见了，他只能余光捕捉到什么东西闪了过来，像一只飞虫，凭着直觉，魏瑕转身闪避开。

飞虫擦着他过去了。

魏瑕来不及思考，低头看被他抱着的林北柔，林北柔脖子上出现一排三个血点子，仔细看，就像被虫子咬过一样。

莫衡的暗器击中了林北柔。

魏瑕呼吸凝滞，同时，也听到了林北柔停止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