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八章热心群众

娱乐项目毕竟耗神，沈让的身体状况放在那里，游子龙不敢真的劳累了他。

穿过临时搭建的游乐场，就是外城区现今最现代化，也最繁华的商圈。过年期间，集市连开十五天，热闹非凡。

集市上张灯结彩，街道中心摆了幕墙，搭建出了古代的楼阁城池，路边小摊小贩身边堆着浮夸的大米袋子，而破旧的大米袋子前头却是个全息投影蹦蹦跳跳的中国娃娃，很有些赛博朋克，灯笼有些是真正的纸扎灯笼，有些是现代工艺，还有些是全息投影。不远处的楼顶用灯光模拟着燃放的烟花。

天空另一侧是五颜六色的无人机列阵，时不时排列城文字或者图案，间或会进行一些特技飞行。

商业楼的玻璃门上字体变幻，透过玻璃，还能看见里头霓虹灯效。因为没有阳光干扰，里头的全息投影更精细些，还不时响起AI甜美或雄浑的声音。

天空飘起投影的雪花，游子龙仰起脸，感受到了真正的冰粒子。

游大文盲为数不多的地理知识难得上了线。

丧尸爆发后，由于气候变化，北方冷空气增强，南边的水汽减少，这一片都是秋天开始降雨，雨水并不干净，需要过滤才能使用，这雨一直下到初冬，路面冰冻，直到深冬，转为寒冷干燥，大风天气多，湿度太低，没有降雪条件。他们这些常年在野外的对冬季尤其敏感，因为冬季比其他的季节难过得多，要找地方取暖，还要不停地寻找水源。

游子龙一身牛仔外套，领口露出点白色的加绒衬里，声音扬得很高才能不被喧闹的环境压住。

“朝城居然会下雪？！”小火龙震惊地睁大眼睛。

沈让这会儿坐着的是他的电动高背轮椅，带着腰托，没穿作战服，难得的一身驼色呢子大衣，还带着米色格子围巾，款式简单，精神状态看着不错，手上带着助力手套，却没自己操作轮椅。

他也抬起脸，看了一会儿天空。

“是投影的，还夹了一些人工冰粒子，应该是顾希泽在赚外快。”沈让看着真真假假的雪花，眼神柔和又悠远，不知是在回忆什么，还是在感受一方安宁。

沈让看了片刻，扭头对身后的人说，“室内可能还有冰雕区，冰灯，雪屋，冰城堡。”

“是不是能赚好多？我明年也要申请表演火球！让让要不要一起，你种花我点火，或者咱们摆个烧烤摊什么的！”

小火龙眼睛一亮，他最近盘算着要和沈让出去过小日子，打听了一下房价，再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自己那点可怜的功绩点，一时间大骇。于是一个猛扎子钻进了钱眼儿了，心心念念都是赚功绩。

可沈让微不可见地眼神一黯。

一半是为了游子龙。

一半是为了朝城。

他有很多功绩点，多得像个天文数字。可朝城这些功绩，实际上就是用的基地区的信誉、储备粮作为担保，是货币一样的存在。信誉说到底是虚的，只有储备粮、物资才是最基础的东西，如果储备粮不能得到保障，那么所谓的功绩点就成了一个虚无的数字，会导致泡沫经济，以及一系列更严重的金融问题。

这才是他最不放心的地方。

朝城大多数人并不像他一样出身北舟城这样的特大基地，从小接受良好的教育，更多的是游子龙这样的，哪怕上了学，也着重于荒野求生，对于建立和发展基地基本没有研究。内勤和行政部门是有人明白这些的，但事实上他们只能应对自下而上的问题，控制流通的功绩点总额，却没办法面对S级植物系异能者突然抽身。

可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他必须安排好一切，这是他的责任。

游子龙全然不知沈让在想什么，他被旁边的冰糖葫芦吸引了注意力，冰糖葫芦里头不仅仅是山楂，还有各式各样的水果，好比说葡萄，草莓，橘子瓣，AI小金童在旁边使劲作揖，他喜欢的不得了，看了半天，问店主多少功绩点买的。店主报了个四位数，他掰着指头算了半天，最后哭丧个脸，不高兴。

沈让被他撂在身后两米开外，他说话声音小，游子龙听不见。

沈让抿着嘴，吃力地抬起左臂，目光死死盯着自己的手，生怕这不听话的肢体做出什么意料之外的动作来。

好在一步之遥，他推了一下操纵杆，并没有撞着什么。

“喜欢就买。草莓味的我吃过，很好吃的。”

他把轮椅停在小火龙身边，忽然出声。

游子龙爱吃草莓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相对于他的体型和凶悍的异能天赋，这爱好实在不太符合形象。沈让笑着说出来，游子龙有点脸红，更多的确实高兴——让让记得我的口味！

他扭过头看见沈让，嘴角还没来得及笑开，眼里已经溢满了笑意。

什么AI小金童，记不得了！

游子龙屁颠屁颠买下两个黏糊糊的冰糖葫芦，用纸袋装着。他一手举着，一手从背后操控着沈让的电动轮椅。这路上人来人往，沈让的手指功能不好，没法抓握这么细的签子，就算是他喂着，也不太安全。

他推着轮椅去了旁边一片休息区，避开汹涌的人流，这才蹲下身。

体型和神态都像一只大型犬。

小火龙笑眯眯仰着头看自家长官，随后伸手摸了摸沈让的膝盖，又顺手捏了捏腿上肌肉，才把试着把冰糖葫芦递给沈让。沈让的助力手套是半截的，手指露在外面，冰凉。他无意间碰着，又把冰糖葫芦放回纸袋，放在了沈让的腿上。

他捧起沈让的手了搓了搓，放到嘴边呵气，“冻死了吧！一会儿咱们去买杯姜汁奶茶！”

没等沈让回答，他撅着屁股支棱起来，一口亲在沈让嘴角。

“让让，你真好看！”

沈让早就习惯了他的直球，可在屋里和在外面的感受又不大一样，沈让一下子红了脸，连着瞪了游子龙好几下。他的脸上映着对面无人机五颜六色的光效，一双眼睛特别亮，四周投影的雪花飘飘忽忽落下消失不见。

游子龙抓着他冰冷的指尖，呵出了一口热乎乎的白色雾气。

“你异能呢？”沈让哭笑不得。

游子龙摇头。

“这种时候用异能多没有情趣！”

小火龙拍拍屁股站起来，直接就跑去买姜汁奶茶了。沈让被他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中，微微叹了口气。

“爸爸爸爸！我也要吃冰糖葫芦！”

远远的那个冰糖葫芦的摊子走过个和AI小金童差不多高的小男孩，短手短脚圆滚滚一个。他父亲看起来衣着并不宽裕，手上已经提了米花糖和桃酥，还有些巧克力，这会儿听着要求，似乎有几分犹豫。

短手短脚的小娃娃仰着脸，眼巴巴看着爸爸。

他父亲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买了。小孩儿高高兴兴接过，却没想，一旁窜出个大一点的小孩，一把抢了冰糖葫芦就跑。小孩儿愣住，父亲倒是反应很快，拎着一堆袋子，拔腿冲上去追，边追边喊。

“抢劫啦！小兔崽子！站住！”

熙熙攘攘的人群顿时乱成一锅粥。

沈让皱着眉。

朝城的治安一贯很好，孩子抢冰糖葫芦这种事情也算不上太严重，但他也的确第一次亲眼目睹。皱着眉，半是担心那尖锐的签子在奔跑中戳伤了谁，半是琢磨着问问谭初，这样的案例最近多不多，孩子的教育是不是要再重视些。

还是说，一些经济上的问题已经出现了？

兀自琢磨着，那边在前面跑的小男孩突然绊了一跤，手里举着冰糖葫芦的签子，眼见着就要扎到眼睛，身后还追着好几个大人，也不知能不能刹住车会不会发生踩踏。

沈让一惊，几乎是一瞬即的功夫，袖口里的藤蔓猛地飞出去，在小孩儿腰上缠了一圈。事情发生得太快，他来不及在结冰的地上找到能够让植物扎根的地方，只能让藤蔓的另一端绕在左手腕子上，用自己的力量拽住孩子。

那小孩被猛地一拽，“嗷”一嗓子，手里的冰糖葫芦险些飞出去，而后攥了攥拳头，做出了个个诡异的刹车动作，把胳膊举起来老高。

沈让很莫名地看懂了这个动作，还不合时宜笑了一声。

……宁可摔着自己也不能摔着糖葫芦。

游子龙应该和这小孩儿相见恨晚。

下一秒，他忽然感觉天旋地转。

地上因为落雪微微有些潮湿，轮椅没刹车，就这么被藤蔓拽着的那一下的冲力带出去一截，磕在一块突起的石头上。沈让被轮椅上层层叠叠的束缚带，甚至没离开座位，下意识地伸手，可两只手臂在这时候都顶不上作用，他左边手腕痛了一下，而后右手不停地抽搐起来，在结冰的地面上反复用力摩擦，可有一点也不觉得疼。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摔成了什么姿势。

沉重的电动轮椅压在身上，他有些上不来气，身体反射性地分泌了肾上腺素，他只能听见自己耳边的脉搏声，眼前一阵阵发黑，却也说不出话，只是徒劳地想要挣扎着爬起来。

哪怕没有轮椅压着，他也不可能爬起来，更何况现在这姿势。

轮椅的束带被扯得七扭八歪，他半趴在地上，轮椅侧翻地压着他。他右侧小腿被甩脚踏板，左腿磕在轮圈上，双腿交叠着，一下下痉挛。

他徒劳喘息着，却无能为力。

应该有许多人在看他吧。

……

游子龙在哪儿？

他摔在地上了，游子龙为什么不来扶他？

沈让恍惚地想着。

过了一会儿，他又对自己说，游子龙不在也好，如果这一幕被那人看见，一定会吓得嗷嗷乱叫，指不定会自责好久。他不希望游子龙自责的，他希望游子龙开心。还好他准备走了，游子龙应该不会再为了他操心了。

他不该这么依赖游子龙的。

他也不该不自量力地出手，或者说他不该出现在这里。残废就该好好养在家，出门就是给大家添麻烦，他不该这么不懂事。

还好是冬天，穿得厚，应该不会弄脏地面，闹得太难看。

沈让脑子里的念头乱糟糟地汹涌着。

旁边的街道保卫跑过来，沈让看不见那些人的面孔，只是感觉到又一阵的天旋地转，轮椅被扶起来。摔在冰凉的地上，手脚肌肉痉挛的厉害，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不停地抽动，他茫然地看着自己不受控的肢体，丑陋极了。

人群吵吵嚷嚷的，光影交错，他听不真切，也看不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