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色还未渐明,夜里的凉气还未驱散。
秦蓁练武归来,也不回去,找了个角落窝着,目光注视着自家大门,她实在是好奇,昨夜想着差点睡不着,脑子里一直想的就是这件事。
辰时二刻,一辆马车停在了门口。
来了!
秦蓁一下子集中了注意力,她看到奶娘带着阿核阿桃同王娘子桑桑一起出来。
奶娘同王娘子讲着话,车里跳出来个年轻男子把阿核阿桃手里的东西放进马车。
这么年轻,王娘子要找的人应当不是他吧?到底是什么人,连接人都不愿意出面。
王若桑看向院子,莫如烟知道她是在看秦蓁,那孩子一大早就不知道去哪了,她只好笑着帮忙遮掩。
“蓁儿……”
王弗清想着秦蓁应当还不能起床,摸摸王若桑的头。
她对莫如烟道:“我们都知道,莫妹妹,此次一别,照顾好自己,我们各自珍重吧。”
莫如烟登时长叹口气,缓缓点头,王弗清拍拍莫如烟的手,带着王若桑走进了马车。
秦蓁见马车缓缓动了起来,奶娘她们也回了院子,立即朝着马车追了过去。
马车一路未停,直奔城外而去,走的还不是离卫所近的北城门,而是西城门。秦蓁觉得更奇怪了,王娘子之前没说直觉要出城啊!
秦蓁没有掩藏行迹,但也用了些轻功,好在早上街头人比较少,不然她追着马车实在太奇怪了。
王若桑缩在马车角落里,坐立不安,那个男子看着温良和煦,但不知为何,她依旧觉得有些怕。
她们进了马车,就发现里面大刀阔斧地坐着一男子,干娘似乎早就知道他在里面,脸上少见的扬起了笑。两人也不说话,眼里尽是她看不懂的情绪。王若桑知道,干娘要找的人就是他了。
等到马车行进了一会儿后,王弗清才介绍道:“这位是胡三郎,你叫他声伯父吧。”
“这位是我干女儿王若桑。”
“胡伯父好。”
王若桑连忙问好,她敏锐地察觉到干娘话里的不一般,细细打量起胡三郎,觉得有几分眼熟。”
胡三郎随意地点点头:“没想到女儿都这么大了。”
王弗清斜睨他一眼:“我们都这个岁数了,有个女儿不是很正常?”
胡三郎含笑看着她,嘴里讨饶:“是是是,夫人说的对。”
王弗清状似自嘲笑道:“我哪算得上是什么夫人,就是个同人私奔的……”
“待回到部族,一定筹备盛大的婚仪迎娶娘子,娘子莫要再说这种话了,某听了难受。”
胡三郎出言打断王弗清的自贬,执起她的手摩挲着。
王弗清要把手抽出来,没抽动,看了眼王若桑,见她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于是随他去了。
王若桑听的有些呆滞,什么私奔?什么迎娶?她怎么听不明白,她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马车车轮滚滚转动,胡三郎突然笑起来:“你们出来,还带了尾巴?”
王弗清有些莫名:“什么尾巴?”
看着胡三郎微沉的脸色,她反应过来:“你是说有人跟着我们?”
胡三郎解释道:“马车一开动就跟着了,莫不是有人发现?”
王弗清神色一紧:“那怎么办?”
胡三郎靠着车厢,缓缓闭上眼睛,手里依旧摩挲着王弗清的手。
“照计划先出城吧,再扫尾巴。”
秦蓁跟着马车一路出了城,还跑了好几里,她喘着粗气,突然觉得自己好生奇怪,王娘子要找的人同她有什么干系,她巴巴地追到城外。
她停住脚步,正打算回去,就看到马车停了下来,她脚步一顿,立在原地。
车夫掀开帘子,一道魁梧的身影下来,秦蓁觉得十分眼熟,等他站定,秦蓁才恍然,这……这不是忽尔达吗?
他剃了胡子,头发束起,穿着长衫,她一下子还认不出来。
忽尔达,也就是胡三郎看着呆立在原地的秦蓁,嘴角扬起一抹笑。
“小友一路跟着我,可是有事?”
他一直知道跟着的只有一人,还未隐藏踪迹,出了城没过多久他就发现是秦蓁了,他对她的武功还记忆犹新,若只是这个丫头,不足为惧。
秦蓁把棍子插在地上,横声道:“你改头换面混进军营,带走王娘子,所为何事?把她们二人交出来!”
秦蓁不是傻子,当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忽尔达是外邦人不错,但绝对不是胡商,胡商哪有姓忽的,怪不得她之前就觉得不对劲。
胡三郎眼里的笑意更甚,正想要逗逗她,车里有了动静。
“郡主,三郎进军营是为了找我,并非是你想的那样。”
王弗清掀开车帘,探头出来,正要下车,胡三郎连忙过去扶着,也不用木蹬,直接抱她下来,挨了她好几道眼刀。
秦蓁愣住了,她从没有想过严肃古板的王娘子居然会同意男子直接抱她下车,更别说那含羞露怯的娇羞样,她觉得实在幻灭。
王弗清对胡三郎道:“我同郡主说些话,你在这等着。”
胡三郎含笑答应。
王弗清走到秦蓁面前:“郡主,借一步说话?”
秦蓁讷讷地点点头。
二人略微走远了些,王弗清看着秦蓁行动自如,有些关切又不解道:“郡主不是昨日都下不了床,怎么……”
秦蓁才想起这茬,打了个哈哈道:“昨日主要是手脚酸疼,歇了两晚就好了,早上回来正好看见你们的马车,就想追上来道个别。”
她顺便把话圆了,看向马车旁殷殷看着这边的忽尔达,询问道:“王娘子,这人真是你要找的人啊?”
王弗清知道秦蓁没事后才放下心,她就说瞧着秦侯平日的模样也不像如此暴戾的人。
她点头道:“我从京城到这里,的确是为了他。”
秦蓁瞪大了眼:“可……可他是外邦人啊!”
宁国虽与外邦诸国贸易往来,但宁国强盛,向来处于主导地位,对于这些外邦人总是有几分看不上的。更何况王娘子还是从宫里出来的,秦蓁怎么也不能把她跟一个外邦人联系起来。
王弗清笑道:“有何不可?外邦人不也是人吗?”
她看着秦蓁小脸眉头紧锁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可爱。
“郡主,也许在你看来,外邦人是不同的,与我而言,却无甚差别,我只知道我心悦于他,他亦是如此,与他在一起我很高兴。你之前说你最想做的就是:想做什么做什么,和他在一起,就是我如今最想做的事。”
秦蓁对于男女之情并不懂,她只听懂了这是王娘子想做的事,也觉得王娘子似乎同以前不一样了,似乎容光焕发,于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便祝愿王娘子心想事成!”
王弗清摸了摸秦蓁的头,本就有些凌乱的头发更乱了些,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放下手。
秦蓁恍若未觉,正要向王娘子告辞就听到她说。
“郡主,我有件事相求。”
秦蓁抬头看她,见她眼中带着些犹豫和不舍,不由好奇道:“是何事?只要我能做到,赴汤蹈火……”
“小孩子家家的别说这些,”王弗清含笑的打断道,“我哪需要你做这些?我是想……”
她重重叹息一声,仿佛下了极重的决心:“我是想把若儿交给你。”
秦蓁的眼睛瞪得比知道她跟外邦人相恋还大:“交……交给我?”
她只是个孩子啊!这事跟她爹,跟她奶娘说才靠谱些吧?
王弗清也知道不妥,但说出口了之后解释就简单多了。
“我这几日一直在想这事,若儿是京都人氏,年纪尚小,同我北上总是不妥,北地总是过于苦寒了些。我去是因为胡三郎,她一个女儿家总不能在这些地方蹉跎。我在京都还有处房产,还会将半副身家给她,若是不方便,就买几个仆从照看着,这一生平安就好。”
秦蓁听了觉得也是这么回事,但又觉得哪里不对。
她吞了口唾沫:“王娘子,这事还是要问问桑桑的意思吧?”
王弗清醒过神,也觉得对。她带着若儿其实也算是避祸,可她知道,若儿一定会回到京城的。与其跟着她一路凶险,不如跟着侯府。
“你说的对,我应当去问问她。”
她们来到马车旁,胡三郎还守在原地,见了二人眼睛一亮。王弗清把王若桑叫出来,又寻了处隐蔽的地方说话。
忽尔达眼珠子只随着王娘子转,秦蓁叫了两声没反应,于是扯了扯他的袖子。
“你不叫忽尔达吧?”
忽尔达低头看她,眼里笑意未散:“你也可以叫我忽尔达。”
终究没有告诉她真名。
秦蓁撇撇嘴。
忽尔达突然来了兴趣:“方才王娘子同你说了什么?”
秦蓁眼轱辘一转:“想知道?我们打一架我就告诉你。”
忽尔达忍俊不禁:“你个小孩子家家,怎么整天只想着打打杀杀?”
秦蓁瞥他一眼:“你懂什么,我是要做大将军的人。”
风中传来几声微弱的呜咽声,习武之人耳力都不错,听出来那是王若桑的。
忽尔达直接问道:“这是在说什么?”
秦蓁记得之前夜里问过桑桑,她说是要跟着王娘子的,本就对王娘子的劝说不抱希望。
她转而问道:“你会跟王娘子成婚吗?”
忽尔达神情一肃:“这是自然,乃我平生所愿。”
“平生所愿?”这几个字在秦蓁嘴边咂摸过一遍。
她复又问道:“那你会对桑桑好吗,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对待。”
忽尔达看着秦蓁认真的脸色,郑重答应道:“会的。”
秦蓁盯着忽尔达的眼睛,觉得他不似作伪,才放下心来。
忽尔达觉得这小丫头实在有意思,才这点点大,就在为别人着想了。
没过多久,王弗清带着王若桑回来了。
王若桑眼睛肿着,这是大哭了一场,王弗清也是眼眶微红。
忽尔达立即迎上去:“这是怎么了?”
秦蓁也有些担忧的看向二人。
王弗清摇摇头:“我先带着若儿上马车。”
忽尔达扶着两人上了马车,冲着秦蓁焦急地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秦蓁也觉得奇怪,这是劝好了还是?
马车里又响起哭声,这下子,忽尔达忍不住了,冲进了马车。
秦蓁站在外面,一时间不知道要干什么,对着车夫面面相觑。
许久,哭声渐止,忽尔达带着母女二人下马车,手里还拎着个包袱。
这是,谈妥了?
王弗清冲着秦蓁行了个大礼。
“郡主,若儿就交给你了。”
秦蓁手足无措,立即把王弗清扶起。
“王娘子,你放心,我会把桑桑当妹妹……姐姐照顾的。”秦蓁想起桑桑似乎比自己大两岁,连忙改口。
王弗清把王若桑的手放进秦蓁的手里:“拜托了。”
秦蓁摸着桑桑的手,有些黏腻,暗自叹了口气,对着王娘子重重点了点头。
王娘子深深看了眼王若桑,终究一狠心上了马车。
“交给你了。”
忽尔达把包袱拿给秦蓁,连忙跟上去,马车缓缓动起。
王若桑本就抽噎着,一下子跪倒在地,声音凄厉。
“干娘!”
“干娘!你别不要我!”
“干娘!”
……
马车里,王弗清伏在忽尔达肩头,亦在痛哭。
忽尔达不忍地拍着她的背,劝慰道:“既然舍不得,就把她带走,我又不是养不起。”
王弗清摇了摇头:“不行,至少现在不行……她有仇……”
忽尔达看着王弗清哭的伤心,哪还能听到她说了什么,只是连连哄着。
秦蓁也在哄人,偏偏这还不好哄,急的她在原地直打转,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桑桑,你别哭了!我带你去吃糖人怎么样?”
“那糖葫芦呢?”
“你别难过了,我也是我娘不要我了,你看我现在,也活的好好地嘛!”
“桑桑,别哭了,都变成小花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