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穷氏
林怀川回来坐在自己位置上时,年迈的老人带着儿孙向小皇帝叩首。“臣等告退。”
浑浊的眼睛看向他,闪着精光。“这位便是怀川公子吧?”
“老先生好。”林怀川知道自己一向被老人喜欢。
“小宝常和我说起你,卖猫自己出钱。”
林怀川红了脸,这话说的好像他是个智障。“我,我那是嫁妆。”
老人笑呵呵地理了他耳边碎发。“是个可爱的孩子,真羡慕,真佩服啊。”
“老先生谬赞了。”林怀川知道这位老先生在天成帝那朝也是名臣,敬佩自己这话叫人摸不着头脑。
老先生和儿子退下,小皇帝便问他。“怎么样?”
林怀川铺平了纸笔,看自己刚画完的浓墨重彩的一幅……漫画。“已经有了眉目,太后很高兴,明日早朝一提,谢家推波助澜就是。”
“太后不知何时收拢了一些人脉。那时朕想要安插自己人,被谢家拒绝是计划之中,但有人放出证据帮谢家攻讦朕最先要任命的那一批,便太奇怪了。”
“陛下怀疑另有一拨人想要浑水摸鱼,那他的目的是什么。”是跟随江家还是跟随皇帝?
“这事朕会派人查的。你为什么选谢良?”
那可就有的说了,谢良虽然不是什么有名的官员,但是个好人。“谢良,那是大元版海瑞,刚正不阿,颇有手腕,而且,具备了两个素质,少时游历四方,工部任职数年,对地理极为了解,且过目不忘过耳不忘。”
小皇帝很意外,他从没有这么推崇别人,推崇得简直眉飞色舞。“难得你如此嘉奖一个人。此人比你如何?”
“我不及也。”
小皇帝放下笔拄着脸笑道。“朕倒是没看出来。你这一波为百姓造福,挑拨江宁两家不死不休,一石三鸟。”
林怀川挺起小胸脯。“陛下且再看吧,不仅如此。”
“哦?那朕拭目以待,不过你应当知道宁家许多内幕,为何不直接检举?”
林怀川自然是有自己的考量,他不想脏了手。“怕麻烦。有一个,叫善于造敌之隙,我没那个本事,但是能找到缝隙,也能利用一番。”
“你不是说你不想害人?”
“是啊,所以是有些人罪有应得。”
小皇帝失笑。“你可真是借口一大堆。”
被选中的孩子们早早地进了宫,勋贵人家的孩子,也有宗室子,五个人,确实热闹,大的六岁,小的三岁。
林怀川心道好多小孩儿,很久没见过了。
叽叽喳喳,但是比一帮老爷们讲究人可动听多了。
“哥哥哥哥。”
大概是林怀川身上有一种亲和力,一个粉衣服的小姑娘,活泼又灵动,牵起他的手,请他一起玩。
还有一个衣着最为华贵特别的孩子,也跳过来,看的是他,实际上是追在她身后。
林怀川想着自己大概是要见证一段甜美的初恋。
他同小女孩儿说。“宝贝叫什么啊?”
“我叫林杪,孟林杪。”
皎如白月射林杪。“真是好名字。”
小男孩儿急急道。“我叫李章。”
皇姓,是瑞王幺子,按辈分可以叫小皇帝一声堂兄。
“好。”林怀川端水大师,牵着两个孩子回到人群里拍拍手道。“那现在我们来做游戏吧,我来教你们跳飞机,扔沙包,老鹰抓小鸡。”
孩子们大声叫好,乳虎啸谷,这就是大元的未来。
大殿
“还有何人要奏?”
今日早朝沉寂许久的太后终于说话。“皇帝,今天本宫有一事。”
小皇帝坐在凳子上转身低头。“母后请讲。”
太后在帘幕后,看不见面容,但能看见捂着心口,声音哀戚。“母后年纪大了,宫里待了半辈子,想找个风景秀丽的地方,出去走走。”
“母后要离宫?”小皇帝声音透着不赞同。
底下立刻有人出来拦。“太后凤体要紧,如今局势不明,外邦使臣金国太子夫妇还在,若是离宫风险太大,还请太后三思。”
而且太后自己离宫的例子甚少。
太后见他们不依,便进阶攻击,帕子拭泪带了哭腔。“本宫只是一个妇人,哪里有这么大作用。”
一国太后被当庭拒绝哭泣,实属让人觉得没脸面,但臣子也不敢再造次。
“若是有人潜入太后身边,威胁陛下,那大元便岌岌可危了。”
太后身子都往前探了探,声音中带着祈求。“多带些护卫便是。”
“太后为何执意要离开?多事之秋,太后也该为陛下考量。”
“本宫只是总梦到先皇,有些伤感,想要去皇陵看看,再去散散心。”
图穷匕见了属于是。朝臣们都明白了太后的意思,宁家有了新的根基,江国公要守边疆,离都城近的济州营要还。
这下不是臣子好驳斥的了,百善孝为先,小皇帝还是点了头。“济州风光很好,儿子也放心。”
“臣以为非常时期,太后出行需要保护,既然在济州,那济州营的军队就应该在危急时能听从太后印鉴调遣。”
啊这,倒也算是个正常诉求,这原本不说也是要有的待遇,但说了可操作就大了,危急时,是怎么个危急时。
“若要护卫,带上依仗加上两千兵马连皇室狩猎都足够了,济州营有些大材小用了吧。”有人语气带着讽刺。
“大材小用?金国虎视眈眈,还有使臣,谁能保证没有贼人潜入?”
“那就不应该出去。”声音更拔高一节。
两人就差当庭吵了起来。
谢家主站出来道:“既如此,陛下可下旨,济州营不可出济州,如此便可保卫太后安全,等他日太后回来,再遣人去接就是。”
江国公有些不悦,但是也不能一口吃个胖子,总归是回到了自己手里,把柄还算安全,得赶紧找人挪动人手再图以后。
“准奏。”
小皇帝刚刚下朝,还没进门便听见大大小小的笑声。
“再给我一个嘛,再给我一个嘛。”
小孩子嗲着嗓子撒娇,扯着林怀川的袖子,晃晃荡荡,被磨得受不住,把点心又往李章手里放了一个。“最后一个不能再吃了。”
小姑娘坐在大腿上抱着他的腰,小脸蹭蹭就让林怀川整个化了,要吃的话还没说出口,便捻了最后一个喂到她嘴边。“我们林杪最可爱,吃最后一个福根。”
“谢谢哥哥。”
嘎嘎甜,身心舒畅,嘎嘎受用。
王公公几乎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他几岁就进了宫,也没见多少心思纯良的好孩子。“他倒是能跟孩子们打成一片。到底是心思纯良,小孩子便喜欢。”
小皇帝扶着门框若有所思。“原来是我用错了方法,他吃软不吃硬,喜欢小孩子撒娇。”
王公公无语,不是早说了他心软,你非得骗着来,硬着来,怪谁哦。
不过入口即化的小点心,两三口的量,抱着讲了一会儿故事消食,老鹰抓小鸡便提上日程。
孩子们的声音和风对抗,赢的一塌糊涂。
小宫女身后的宫装都被抓皱了。
小皇帝清楚地记得三岁上所有的事,他从没有玩过,也不喜欢这些,他见别人玩过,但同样的游戏,好像他们更快乐,是每一个人都快乐,而不是只有那一个身份尊贵的孩子快乐。
皇宫里的人,从始至终都是孤独的。
小皇帝心向往之,下意识想更近些,走了一步。
小宫女便停下动作,判若两人恭敬叩首。“参见陛下。”
一个人看见他,就能打破这样的美好,一大票人脸上的笑还没有消失完全,肌肉的记忆也能感染李樾。
林怀川带着孩子们:“陛下圣安。”
“起来吧。”小皇帝少有的眼神飘忽,脚步犹疑,看了孩子们,可这里的孩子不能像朝堂上一样猜到他的心思,他只能说:“你们玩吧,朕去批奏章了。”
“陛下一起玩吧。”林怀川邀请他。他说。“既然童年泛黄,就印上新的。”
小皇帝不自觉地睁圆了双眼,带着琉璃一样的光,看着像个孩子。“好。”
林怀川抱着林杪同他商量。“陛下如此雄壮,自然是老鹰。”
要让孩子和宫女抓龙袍,怕是不敢。
小皇帝自然也知道他的顾虑,只是他加入就已经很高兴了。
林怀川说的没错,孩子,真的会让人快乐。
小皇帝身手快,抓了两轮也不过两盏茶的功夫。
孩子们噘着嘴,太没有游戏体验了。
林怀川摩拳擦掌:“这回我来当老鹰,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就不信护不住这两只小鸡仔。”
小皇帝知道他不过是看孩子玩到了兴头上不顾及尊卑,让他能真的融入进去。
天渐渐黑了,小皇帝今日不处理公务,就看着孩子们玩了一个下午。手指点了点空碟子道:“这是什么,也不给朕留些?”
“想来陛下威武雄壮不爱吃甜,若是想吃下次请先预约哦。”
林怀川满不在乎抱着膀子,便看旁边人移到他身前蹲下,扯住他的袖子晃了晃:“怀川哥哥,我也想吃,给我一点嘛,给我一点嘛。”
王公公等人嘴巴真能塞下一个鸡蛋。
咱就是说脸都不要了?
被扯着袖子的手轻轻搭下来,看他眼中渴望,忽然一笑生了怜爱之心,伸出指尖一点他鼻尖:“就当我大发慈悲。”撤腿绕过小皇帝进了小厨房,又做了一小盘出来,很简单的巴斯克。
屋子里一共十一个人。
有十一个小碟子,端了七个出来。
林怀川往后递了个眼神。“厨房里还有,王公公带着他们去吧。”
“谢公子。”王公公很高兴。
但小皇帝没有刚刚那么高兴了,大家都有,奴才都有。
林怀川将碟子递给几个小宝贝,然后拉着小皇帝坐回去,将自己的那一份摞在他碟子里。“最大的给你。”
李樾很高兴,真的很高兴,人非草木,果然如此。
林怀川和李樾的关系,仿佛从此刻开始好了许多。
宁深穿着粗布麻衣刚刚见了外头两个人,回来便听说江国公要启程的消息。
“老狐狸一定是等着抓我把柄呢。”
“家主,谢良此人,我们了解不多啊。”
但宁深笃定道。“陛下重用我们,江家就算是和林怀川联姻,他毕竟还是谢家人,不会轻举妄动,还会帮咱们遮掩。”终归还是不放心。“派人去看着些。”
泰安殿
林怀川趴在桌子上,他已经干了一天的活,累的要死。“江国公一向自视甚高,世家贵胄,不可能会下基层,更会把难题丢给谢良,五路兵马皆是陛下的人,暗处的事便好推进了。”林怀川给皇帝写完了最后一篇报告,拎起来吹一吹,吃喝拉撒都要记录,烦死了。“等边境稳定不再战乱,便借着江国公除宁家,江国公又有私藏兵械的把柄,可以直接除了他,陛下的声誉不会受损一丁点。”
林怀川当时以为江国公那是要血拼才能达到目的,小皇帝后来同他说有把柄,他心中便轻松很多了。
小皇帝倚在窗前。“金国内乱把太子和太子妃送到朕这里谈和,也是心真大。”
林怀川道。“这太子是嫡长子,听闻金国皇帝金轸为了嫡长子,皇后生子之前是一个旁人都不碰,生出来之后却资质平平,但为他一路谋划,还娶了太子妃这个有名的才女,背后势力也极大,就是为了辅佐他。”这是典型的为了皇权稳固。金轸是自己吃了苦,不想让儿子再吃。
“两方都在清理内部,大家都不会轻举妄动,也算是金轸的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