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那日裴野与祝瑶光见面，已过去小半月有余。

乔沅带着翠柳从皇后宫中请安回来，刚步入长乐宫宫门，就瞧见不远处梨树下站着一身穿宫装的少女。

春风拂过，枝头梨花被风裹挟着往下飘落，似雪般纷飞的梨花雨里，那少女循声望过来，眉眼竟意外的熟悉。

是祝瑶光。

一旁等候已久的内务府总管神情谄媚，笑着迎上前来。

乔沅对他有些许印象，秉着不得罪人的想法，唇角往上轻扬起清浅笑意，唤了他一声“李公公。”

随即眉梢往上轻挑起，目光落在不远处梨花树下明显愣住的少女身上：“这是新招进宫来的宫女？”

被他称作李公公的太监，面上的笑真实几分，侧过身招呼着身后的人走上前来行礼：“还杵在那干嘛呢，还不快过来见过妘嫔娘娘！”

不同于在乔沅面前的顺从恭敬，在面对比他低一等的下人时，李公公显而易见地神气起来。

乔沅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勾唇轻笑了笑，没说话。

飘散的思绪被拉回，祝瑶光回过神，忙低下头，行至乔沅跟前，曲膝行了个极为标准的礼：“奴婢浣月见过妘嫔娘娘。”

乔沅头朝一旁小幅度歪了歪，往前走近几步，缓缓伸出手，纤长嫩白的手指摸上祝瑶光的脸，而后轻抬起她的下颌，细细端详起她的面容。

片刻后，乔沅收回手，笑盈盈地出声，嗓音很轻：“浣月，本宫记住了。”

祝瑶光心下一颤，自知这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又默默低下头。

不明所以的李公公在一旁赔着笑。

乔沅下巴微抬，侧眸朝一旁的翠柳递了个眼色，柔声道：“翠柳，你去送送李公公。”

翠柳心领神会，取下腰间的钱袋，从里面摸出一捧金灿灿的金瓜子，塞到早已两眼放光的李公公手里。

李公公双手捧着那捧金瓜子，眼里的欣喜满得快要溢出，弯腰朝乔沅行过礼后，便捯饬着小碎步，跟在翠柳身后往外走去。

转眼间，偌大的宫殿前院只剩乔沅跟祝瑶光两人。

柔软的衣袖从腕间往下缓缓滑落，露出一小截雪白的皓腕，乔沅抬起手，朝祝瑶光伸去。

祝瑶光下意识往后退开一步。

乔沅手停顿在半空中，不知怎的，她想起了她半月前递给祝瑶光的那条手帕：“别动。”

她轻声道，又往前走近一步。

闻言，祝瑶光没敢再动弹，僵硬着身子站在原地，身体绷得笔直。

属于乔沅身上的幽香若有似无地萦绕在鼻尖，跟她温柔秀美的外貌不同，她身上香气是通透而清甜的，令人觉得心安的暖香。

这样想着，面前的人却忽然往后退开一步。

祝瑶光下意识抬头，只见和煦日光下，姿容秀丽的女子指尖捏着一瓣柔软的雪白梨花，正眉眼含笑地望着她。

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容，惹得她不由有一瞬晃神：“姐姐……”

她无意识地呢喃出声，仿佛又看见少时与她玩乐的皇姐，可随着面前人开口，又将她从过往思绪中拉回。

“这次，我是该唤你阿鸾，还是浣月呢？”

乔沅指尖微动，两指间那瓣梨花被风吹落，轻飘飘地飘落于她繁复清雅的裙裾上。

这次，她没有自称“本宫”。

只是这话更像是在问自己。

瑶光轻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微低下头，不再去直视乔沅的脸。

她本以为自上次春狩一别，她们永不会有再见的机会，可没想到，再见的那日会来得如此之快。

只是，现如今的她们，不再处于一个平等的位置。

阿鸾与浣月的区别，大抵就是从前跟现在的区别吧。

祝瑶光如是想到。

乔沅却是不这么见得，意识到面前人的沉默不语，她眉眼间依旧含着笑意：“不过话说回来，比起浣月，阿鸾似乎更好听点呢。”

“你说呢，阿鸾？”

轻快的女声自耳边响起，嗓音里蕴含的笑意很是明显。

祝瑶光猛地抬起头，撞进面前人含笑的双眸。

微风轻拂过，身后的梨树下，梨花铺了满地。

—

傍晚时分，外头天色还未完全暗下，长乐宫内所有的灯便都被翠柳尽数点亮。

昏黄的烛光透过窗洒在殿外空旷长廊上，轻巧的脚步声响起，祝瑶光跟宫内的其他几位丫鬟穿过长廊，将晚膳端上桌。

乔沅刚在桌前坐下，还未来得及动筷，便听见殿外响起小太监尖细的叫声：“奴才见过皇上——”

声音拖得老长一道。

屋内烛影摇曳，守在一旁的祝瑶光闻声，面色肉眼可见变得难看起来，半明半暗的烛光映照下，眸光越发黯沉。

乔沅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眼，在翠柳期待的目光注视下，面不改色地继续拿起面前用上好青白玉制成的筷子，夹着盘里的菜。

自她入宫那日起，这皇帝无论有事无事都要来她这长乐宫内走一遭，时不时要求她跳支舞，唱支曲，陪他下棋之类的。

并且，尤其喜欢唤她阿妘。

后宫之中妃子对她不是没有意见，可在听见皇帝对她的称呼后，纷纷都变得幸灾乐祸起来。

好在，乔沅有充分的自知之明。

“看来，朕来得正是时候。”

男子浑厚低沉的嗓音自殿门外徐徐响起，身着明黄色龙袍的帝王踏进门，脚下步履沉稳，明明已过不惑之年，岁月却并没有在这位尊贵的帝王面上，留下太多痕迹。

乔沅放下筷子，起身迎上前去，眼底的情绪被很好遮掩住，眼波流转间，她秀美的面容上，早已只剩强烈的欢喜。

“陛下想必还未曾用晚膳，不如坐下跟臣妾一起吃点？”

半挽上皇帝的手臂，乔沅浅笑吟吟地和他一起走到桌边，眼瞧着他坐下，才再次在他身旁落座。

一旁的翠柳见状，忙又添了副碗筷过来，小心翼翼地放至皇帝面前。

眉眼含笑地看了眼身边坐着的皇帝，乔沅接过翠柳递来的玉筷，轻捞起宽大的衣袖，微俯过身，夹了块牡丹鱼片放进皇帝面前的碗里。

臣妾吃着这道牡丹鱼片甚是可口，不知陛下觉得如何？”

皇帝面上浮现抹笑容，拿起玉筷将碗里那片牡丹鱼片送进嘴里，细嚼慢咽过后，手握上乔沅的手：“这道菜鲜香细腻，确实可口，也难怪你会喜欢。”

皇帝带着薄茧的指腹在白嫩手背上揉搓过，乔沅忍着不适，柔声附和道。

皇帝面色不减，蓦然抬手挥退了下人。

看着退到门外的翠柳跟祝瑶光，乔沅眉心一跳，食不知味地跟皇帝用完晚膳，坐在一侧棋桌上下了会棋后，便随皇帝进到了最里面的寝殿。

寝殿内墙角处摆放着的香炉中，里面放着的檀香已经点上好一会儿，丝丝缕缕的白色烟雾缓缓升起，于空中交缠缭绕，而又轻消散开。

熟练地帮皇帝将外袍褪去，乔沅跪坐于床榻之上，将皇帝的头枕于自己膝上，手抚摸上皇帝的太阳穴，力道不轻不重地给他按摩。

没一会儿，墙角那经过栗子特殊处理的熏香便发挥了作用，催促着她膝上的帝王沉沉睡死过去。

胡乱扯过一旁的棉被给人盖上，乔沅起身穿上鞋，穿上方才换下来的衣裙后，熄灭了烛台上燃着的烛火。

朦胧的月色从窗子照进来，寝殿内一片静谧。

乔沅压轻脚步走出寝殿，一直走到殿外，视线不经意扫过院子一角的梨树，她呼吸不由得一窒，夜色下，只见那树下赫然站着一纤瘦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