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起,海浪声隐隐变大,当时所有人竟只觉是海水退去的声音,谁能想到,谁能想到……这竟然……
盛筱瑜猛地站起,面如死灰,声音虚浮,“……没有时间了……没有了。”
看得盛航一个激灵,“咋了,小妹?被海啸吓着了?没事儿,已经过去了,会好起来……”
盛筱瑜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表情说出的这句话,“火山二次爆发,第二轮海啸已经…已经登陆了!”
几人脸色骤变。
消息迅速传至司令部。
年朝在半空中接收到消息,下颌收紧,面色凝重,交代机组人员去转移前线士兵,年朝松手一跃,潜入浪潮中,他在水中前进的速度惊人的快。
广播系统损坏,一片漆黑中,唯有运输机上的强光照明灯有节奏地不断闪烁,后方累瘫的学员们盯着灯光看了几秒,有些不太敢相信这个指令。
不等学员们将消息传递出去,只觉地面震颤,呼啸而来的风声格外凌厉,宛若海在哀嚎。
轰隆隆——
巨大的黑幕与天相连,没有人能看出这是一堵多高的海墙,直到强光照明灯打上去,运输机不断爬升高度直至数百米以上,人们这才跟着光亮,堪堪将巨浪的全貌收入眼中。
无声的绝望弥漫在空气中。
活不下来的,一定会死的,就算侥幸活下来,也会被异种吃掉,或者变成感染者,几乎每个人都在这样想。
“坐飞机跑…我们还可以坐飞机离开!”“哪里有飞机啊!”“楼顶!我看到了!”“快跑——!”
大批人群再难保持理性,疯了一样冲着楼顶的直升机,甚至战斗机涌去。
原驰野拉着祁伦的衣领,把他从拥挤不堪的人群中揪出来。
宋予君神色黯淡,眼神不断往时暮身上瞟,他抱着长刀跌坐在一侧,温润的面上沾满血污,竟是个深藏不露的好手。
朱雀小队几人聚集在角落里,一干人寂静无声。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隐隐的红色微光围着几人显现。
没有必要对所有人负责,作为外来人,只要带着他们离开……
那抹白色身影一瞬浮现在脑海中,红光骤散,时暮失神靠着墙,绯红色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绝。
一架准备起飞,去往前方支援的直升机被迫停下,混乱中,飞行员被拽下飞机,三两下推到平台边缘,一脚踩上黏糊的血迹,踉跄着就要摔下楼。
一股温暖的力量将他支撑住。
时暮从背后将他扶起,身后展开的猩红羽翼虚影震慑住楼顶推搡的每一个人,不多几秒,一个带着惧意的男声响起来。
“他就是时暮!华南基地就是因为他才覆灭的!华东也要完蛋了!一定是…一定是因为他——!”
火上浇油般,绝望不安的情绪瞬间被点燃,人群骚动起来。
“他不是在监狱吗?怎么会是他!”“为什么要来华东!”“我们是无辜的啊!”
时郝率先顺着外墙翻上楼顶,成片的质问谩骂声让他不可控地暴躁起来,一群蠢货!时郝提着剑就要冲进人群。
一只苍白细长的手拦下他的去路,时郝顿了一下,看向时暮神情平静的脸,有些委屈地抱怨起来,“哥!为什么?他们敢这样说你!”
时郝不明白,为什么时暮现在总是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除了……除了对他,对,除了对他!无言的恼怒逐渐被奇异攀起的兴奋取代。
一个声音格外嘹亮的女生吼起来,“放你的屁!你去造一个海啸试试!你是哪期的?真他妈不要脸!训练基地怎么会有你这么无知的人!”
她身旁的男生相对镇定,也附和起来,“都冷静一下!什么时候了还想着找人背锅?害不害臊!”
时暮侧头看了眼说话的两个人,停了一瞬。
是那天,找年朝合照的学员。
时暮看着不断逼近的巨浪,后悔把密讯仪塞给祁伦。
正这么想着,顶着一头湿漉漉白发的年朝一跃而上,出现在时暮眼前,身后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他全身都湿透了,不断滴答着水,胸膛起伏,喘着粗气,明明是有些狼狈的样子却无端让时暮觉得可爱。对,就是可爱。
“年朝。”见到他那一刻,时暮内心剧烈挣扎起来,面上却不显,“还是没能记起你。”
年朝摇了摇头,那双灰眸真的会说话,时暮确信自己得到谅解。
背对人群站着,时暮重重拍了两下时郝的肩,有些怪异的举动让时郝心生不安。
转瞬间。
猩红羽翼展翅,迅速带着时暮冲向高空!
年朝伸出去的手再次落空。
“哥——!”
紧随其后登上楼顶的朱雀小队只看到时暮留下的红色虚影。
朱雀急切又错乱的鸟鸣震得时暮脑壳疼,时暮说起瞎话来,“没事,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朱雀小队几人觉得这一幕熟悉极了,没错,五年前也是这样,时暮转身飞向高空,为他们争取了最后的逃亡时间。
不祥的预感紧紧锁住几人。
那一缕残存的朱雀之力不断在高空凝结,汇聚成巨大的红色球体,将时暮整个人包围其中。
红色光芒耀眼如日,高悬于空。
林放惊讶得下巴失踪,“他…时队长在做什么?!”
夏氏姐妹花同样不解。
只有盛航隐隐猜到时暮的举动意味着什么,他实在不敢相信,时暮居然会做到这种地步。
任思齐看着这一幕浑身僵直,时暮疯了吗!任思齐推开早已神情麻木的朱雀小队几人,跌跌撞撞跑向前,扯过错愕的时郝,急声大喝,“你不是会开飞机吗,快!快把你哥带下来啊——!”
轰嗡嗡——
螺旋桨高速转动的声音响起,任思齐转身看过去,红光映在年朝棱角锋利的侧脸上,灰眸浮上一层血色,即便相隔数十米,都能感受到那股难以言说的刺骨寒气,任思齐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直升机卷起风浪,迅速起飞。
来不及了。
巨大的红色能量球正以惊人的速度变大。
淮香如梦初醒,不知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声嘶力竭地喊着,“队长——!”
凝聚!膨胀!释放!
朱雀之力化作冲天光柱,红光迅速四散,横盖青龙训练基地乃至整个平民区的红色虚罩即刻成形!
被盛航塞进直升机的盛筱瑜愣愣看着下方这奇异的一幕。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快到平民区的人们甚至都没接收到二次海啸的消息,茫然地看着天空中的红色虚影,不少人以为这是传说中的奇特天象,纷纷拍照留念。
须臾之间,滔天巨浪急速冲撞,海浪盖过红色结界向前涌去,大批异种紧随其后,下方安然无恙的士兵学员们震惊地看着这一幕,他们被一个坚实的屏障护住了!
平民区的人们片刻慌乱如麻,纷纷回到家中躲藏起来,又忍不住透过窗户看向上方密集游过的异种群。
这当真是十分骇人的景象,密密麻麻的异种在天上游过,地面上巨大的投影可怖如斯!
红色结界外,时暮停滞在高空中,早已七窍涌血,被血液模糊的双眼紧盯着下方咆哮而过的浪潮,只要等到浪潮过去,只要再多坚持一下。
朱雀凄厉的叫声不绝于耳,那声音穿透水墙,却被隔绝在红色结界外。
高空中滞停了数架飞机,机上的每一个人都被这凄惨的叫声染上痛感,浑身战栗起来。
数千里之外,实验室深处的冷藏培养皿爆发出强烈的红光,巨大的能量波动惊动了一旁值班的科研人员。
时暮的身影猛地颤抖几下,刹那间肌肤不断撕裂又迅速愈合,鲜血淋漓,呼吸急促,浑身剧烈阵痛起来!
剥皮彻骨!摧心刨肝!
雀鸣一瞬间变得尖锐刺耳。
宁汐死死捂住耳朵,飞机在空中颠簸着靠近,她分明看到那巨大的红球中有一个人!
滔天海啸越过华东基地,直直深入到华东华中交界处!树木倾倒,房屋坍塌,异种席卷陆地,海啸所过之处再无半点生息,惊人的破坏力重创难民流浪区,夺走近十三万流浪难民的生命,后世将这一史无前例的人为惊天灾难记录为“东岸事/变”。
什么也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血液浸透全身,生命力不断流失,意识逐渐消散,时暮仅靠着自己对海啸的预测强行维持着结界。
恍然间,一阵迎面扑来的疾风掠过时暮。
宁汐的飞机离得也很近,两架飞机先后接近红球,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靠近。
宁汐一阵心惊,与年朝共事的几年,从来没有在他脸上见过这样的表情,整个人颓败不堪,心痛,无力,那些仿佛永远不会出现在他身上的情绪,这一刻却如枷锁般狠狠禁锢着他。
海啸冲击十分钟后,红色结界逐渐显露,巨浪来势汹汹去也汹汹。
结界下的朱雀小队一行人搭着飞机飞向上空,红色结界有生命一般,竟不予放行。
“操!”原弛野大骂出声,驾驶位上的时郝脸色惨白。
众人焦急地等待着结界散去。
二十分钟后,结界外水位降至二十米以下,红色结界依旧稳固。
一片虚无中,时暮仿佛听到一个声音不断呼喊着他的名字,紧绷的神经一瞬松懈,结界顷刻消散,尚未退去的海水缓缓涌入,不似海啸般汹涌。
红光散去,一团血花也在此刻炸开,宁汐看着机窗上飞溅的血液,昏暗中,最后一丝红光卷着那个淌着血的身影急速下坠。
时暮的残躯与朱雀小队擦身而过,吴枫伸出去的手染上血渍,紧接着,一抹白色身影从空中跃出,徒留直升机在空中滞停。
嘭——
无尽的海水灌入鼻腔,剧烈的冲击撕开尘封的记忆,从未离身的白色大猫护身木符在此刻咔嚓一声断裂,一股带着暖意的力量涌入,柔和白光包裹起时暮的身体,也照亮海水深处蠢蠢欲动的大片异种。
身体持续下沉,没有力气了。
零散的记忆不断重组,意识远去的瞬间,恍惚看到年朝坠入水中,飞速为他而来的身影隐于黑暗。
似曾相识的一幕跨越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