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栎,自小心思细腻又敏感。
说他不够聪慧,其实不然,只是一个人的心思愿意放在何处而已。
小小年纪的他,像普通的孩童依恋母亲一样,和太孙妃的母子之情,和谭慕妍与阿羔的形状也差不多。直到太孙妃怀孕了,太孙妃一心养胎,不让他靠近,不再抱他了。赵栎就陡然意识到了,他是没有母亲的。
等到太孙妃生下了孩子,是一个男孩,赵栎甚至可以感觉到,太孙妃是想让他去死的,像他的弟妹一样夭折掉。
结果他没有夭折,太孙妃的孩子夭折了,之后太孙妃想要修补这段母子关系,就不能了。
赵栎渴望感情,珍惜感情,他没有母亲了,他的生母早逝,太孙妃是太孙妃,妹妹还是嫡亲的。
赵栎很珍惜和东阿的兄妹之情,他想要东阿可以永远健康快乐的生活下去,所以东阿的婚姻,他替妹妹设身处地的考虑着,然后自然就发现了。说是给东阿选驸马,这个驸马与东阿是否适配都是其次问题,首选是要明确一点,他需要怎样的一个妹夫,以及妹夫后面整个家族。
作为下下一代权力的中心,近亲之人都会为他考虑,从而自然而然的做出最有利于他的选择,为他而取舍,为他而牺牲,作为从中的获利者,赵栎并没有欣然享受这番待遇,面对至亲,他反而会背负决策失误而带来的后果,他的抉择就犹豫不决了。他的婚姻已然这样了,他想要的人得不到,他娶的王妃,他也爱不了,但是他希望妹妹可以在婚姻中获得幸福,可以说赵栎更像一个待嫁的新娘,比东阿更加焦虑。
赵栎负手而立。
赵栎是男子,所以更加知道男子的劣根性,不仅是张逸谦本人,还有张逸谦的父亲和兄弟们。
自己混账也明白外面的男人们有多么混账了,轮到自己嫁妹妹嫁女儿的时候,凡是疼爱自家女孩子的,真的,外面的臭男人真是一个也看不上,看不顺眼。
但是既然给了张家这个机会,张家是一定要争上这个驸马都尉。
西宁侯的第五子尚未成婚,郑可贤一查,虽然未成婚已经定过亲事了,女方未成婚而早逝,克妻啊。
西宁侯还有嫡长孙,年十四,一团孩子样儿,也实在太小了。
所以张家力荐了张逸谦,在赵栎看来,张逸谦也有问题。
“张逸谦年幼的时候身体不好,几个替身都无用,自己出家为僧,一直在敦煌当和尚,今年年初才还俗。”赵栎侧过身,和郑焞面对面说话,道:“万一他身体不好,不能侍奉公主;万一他修成了佛身佛心,不能侍奉公主!”
赵栎真是一脸的操心。
婚姻的目的是为了繁衍,皇室的婚姻也如此。
张逸谦瞧着是生龙活虎了,身子骨不错,内里怎么样又不能知道,甚至一些隐性的病症御医也检查不出来。魏国公世子也生龙活虎,一员骁将呢,但是小时候被追杀,逃难中生了病没有药医治,人是生扛过去了,当年大夫就说,这孩子恐落了病根,只怕子嗣艰难,说得真是委婉,也实在不能下定论,结果魏国公世子纳了一院子的姬妾,无一缕子息,所以过继了郑炘。
再看张逸谦堪堪扎成一条马尾的头发,年初才还俗头发就只能长得那么长嘛。
赵栎面对着郑焞,郑焞的发尖及腰,一丝丝一缕缕,发黑如墨,又如绸缎般顺滑,披散在整个肩背。
无论男女,这就是时下的人们对头发的审美。一个人的头发,可以显示出这个人的健康,家境,甚至是阶级。
比如贫穷之家的百姓,头发枯黄脏乱,都要长虱子。
比如皇太孙,身子骨不太好,头发一把一把的掉,也长不长。
张逸谦那么短的头发当然是不好看了,只是头发还会长,也就不计较了。
东阿和张逸谦之间还没有男女的感情,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赵栎操心的是,男女之间的欲望。
有些事情你知道该怎么做,就能那么去做了。
有些事情,有心无力,当床帐合起来,如果两个人没有媾合的欲望,其中的难堪,赵栎是知道的,他甚至也能体会到张珂的痛苦,只是他装也装不出来,演也演不下去,只能这样凑合着把日子过下去。
现在,赵栎觉得他的妹妹面临着同样的婚姻陷阱。
驸马,这个人他行不行,能不能,还有待考证。
赵栎狠起来的时候连自己都骂,他想啊,如果妹妹不小心嫁到了他这样的丈夫,尊严,欢愉什么的,都要被折损了,而且其苦莫能言。
所以赵栎没有在谈人的感情,他在直指性的欲望,对于他这样的皇室子弟来说,谈及这种事情就像谈论天气一样正常,像吃饭喝水一样寻常,没有神秘,没有羞涩,也没有兴奋。
作为掌权者,他的一生将会与各种欲望周旋,人的性、欲,是大欲,他在身体还没有长成以前就被教导明白了,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也被师傅们告诫过,他要学会克制,绝不能因为这种事情,被身边的女子牵着鼻子走。
爱之欲其富,亲之欲其贵,是人的常理,却不是君王的品格。
所以赵栎被从小教导着,他不能爱上任何女人。
赵栎面向着郑焞,爱意在疯狂的滋长。
如果富贵是不能轻易许人的,那么他找一个已经足够富贵的人来爱着,总是可以了吧。
暖炉里熏出来的香风,把人包围在甜腻的香气中,赵栎察觉到自己兴奋起来了,既欣然又涩然,笑道:“前朝都有试婚宫女试一试驸马的身子骨,我把这件事情安排起来,你说如何呢?”
在景运门前,赵栎想和郑焞商量的,就是这件事。
就事论事,郑焞的心刚正的很,他不会觉得自己的生父是驸马,这样的问题问过来会冒犯了他,他也能理解这件事是怎么来的,不是赵栎想起了这一茬,是朝臣们定议驸马议到了这一程就提出来,让皇家的人做出抉择,是否给张逸谦安排试婚宫女。
就事论事,这件事所要抉择的,是公主需要驸马的敬,还是驸马的爱。
敬爱往往连在一起说,但这是两种不同的感情,往往不能混为一谈,甚至,这两种感情还会背道而驰。敬有敬而远之,敬是毕恭毕敬,敬之一字,就是分了上下尊卑。而爱是沉溺,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互相索取没上没下也就没了尊卑。
如果敬与爱,只能选择一种,怎么选择?
郑焞冷静的说着,道:“如果朝廷需要张家臣服,公主需要驸马服从,这样的安排也在其理。”
“啊?你同意啊?”赵栎被暖风吹得晕晕的,还是道:“我怎么觉得这件事不对劲呢?”
郑焞道:“公主与驸马,是君与臣。你把公主与驸马想成了夫妻,这事就不对劲了。君信臣忠,如果为君者有足够的气魄,对臣下这样的试探也是没有必要,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依我说,这一条就免了吧。”
“啊?你不同意啊?”赵栎想一想前几天朝臣们吵吵嚷嚷的说了些什么,道:“不试一试,如果东阿和张逸谦房事不协怎么办?”
“不能休夫吗?”郑焞做人做事,干脆爽利,快人快语。
“啊?好像是不能啊。”赵栎又想一想,道:“若是休夫还不如做寡妇。”
赵栎还是有帝王的心性,臣不忠则死,驸马没有侍奉好公主,也是死路一条。
“这样不就想明白了,找个人与张家并施恩威,公主驸马这对小两口,就别折腾他们了。”
冬夜漫长,郑焞又困了,打了个哈欠。
赵栎看了,道:“天晚了,你在我这里睡下吧。”
“嗯。”
郑焞很自然的应下了,乐陵郡王府内有他的屋子,他就去睡了。
漫长冬夜,赵栎独自一人静坐在书房,待天色蒙蒙亮,两人又一同进宫,郑焞去见元熙帝,赵栎去找东阿公主。
太孙妃也早早的来了,和东阿公主一派纯然的母女闲话家常。
“在说什么呢,你们好热闹!”除了太孙妃和东阿公主,还有一个嫔妾,赵栎与她相互见过礼,她就退下了,她是东阿公主的生母。
“在说西宁侯祖上的逸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东阿公主也没有要与人做媳妇的娇羞,只当自己什么也不懂不知道,就听一个乐趣。
“阿焞抓着了一只海东青,邀太爷爷和我去打猎,你去不去?”赵栎朝东阿公主问。
东阿公主顽皮的笑道:“怎么没有邀请父亲?”
赵栎只朝东阿公主做了一个鬼脸,他们所有人不能都出去,就留下了皇太孙干活,处理政务。
东阿公主也是笑一笑,朝她的宫婢颔首,她的宫婢自会下去准备她的行装,东阿公主当自己是个小孩子,道:“我要做太爷爷的马车,太爷爷的马车宽敞。”
其实在皇家哪里有十七岁的小孩子,七岁都没有。
元熙帝行伍半生,要他坐马车他还不愿意,陪着小孙女坐马车,才勉强坐一坐。
太孙妃自然是不出去的,她端坐在宝座上,笑道:“我早年见过几只海东青,听说陆陆续续死了,或是放出去没有飞回来。八年前女真部落进贡海东青,送到京城又死了,海东青,是神鸟哩。”
“只是它们住惯了高山丛林,享不了人间富贵而已。”赵栎依样儿笑道。
太孙妃呵呵不言语了。
半个时辰后,元熙帝携东阿公主乘御撵离开了宫门,宫门前,代国公颍国公两家公府,武安侯西宁侯等五家侯府,太康伯宁远伯等六家伯府都有年轻一辈的子弟跨着神驹,身着劲装,背负着弓箭等候在两旁,追随着帝王的御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