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
“为什么啊!为什么要把她拿来做这种事!恶心!恶心死啊!连她都被弄脏了!妈的!妈的妈的!”
我无法组织自己的语言,只替自己那份感情感觉到委屈。她明明是如此珍贵,牺牲性命也要救我出来,为什么在我尝试着把自己的过去践踏在脚下的时候,想到的却是她?为什么要被拿来践踏的,居然是她?
王婉然似乎早已经预料到我会有这样的反应,她一点也不惊讶,只是幽幽叹了口气,“能不能把自己最珍视的东西当做明码标价的商品,是走上这条路唯一的门槛。你并不合适,你太看重自己和过去了。一个自爱的人,不会拿自己最后的底线去交易。”
我擦掉了眼泪,慢慢止住哭泣。
我重新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面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眼睛通红,泪眼巴沙,很怂很没形象地吸着鼻子,无论怎么看,都不是一个能够成为勾引别人的绿茶的胚子。
王婉然预备离去,又停下脚步,把手搭在我肩上,“学习这些,也许有明面的好处,但也有代价。”她顿了一下,继续说,“习惯了践踏和交易感情,你会慢慢忘记什么是爱,什么是动心。即便遇到你曾经交付真心的人,也会失去资格。究竟要不要迈出这一步,你再考虑考虑吧。”她说完,手便如丝绸一般滑走。
她擅长在猎物身上留下痕迹,也不介意将自己当做商品待价而沽。我自问无法做到,也不愿意将自己一颗真心践踏成泥。如她所说,走上这条路便不能回头,我并没有值得放弃其他一切希望来交换的东西。
我又一次抬头看向镜子,镜子里的人恢复了冷静,重新变得冷漠,疏离,令人不自觉地侧目。
萧红,你究竟要什么?
镜子里的人不回答。
我平复好心情,走出房间,问侍女王婉然在哪里,侍女回答我在露台。我就往露台走,打开门进去,绕过影壁,果然看到她在这里。
王婉然悠闲地在露台上喝茶,一边喝一边看底下的长街。
还没有入夜,没到繁华夜景盛放的时候,街上的人也不多。但是夕阳已经快要沉入天边,把每个人的影子都拖得很长。
真奇怪,这个地方白天看上去竟然像一个正经的皇城,而到了晚上就是所有贵族放纵狂欢的地方。反差这么大,隔绝了白天与黑夜的真的只是时间吗?
我又想起了姜妈所在的贫民区。那里晚上没有一点灯火,偶尔点个灯都要心疼半天。一旦太阳收起所有的光芒,他们的一天就随之结束。如此匆忙,卑微,依赖着自然与天的施舍,依赖着富人弃置不用的吃食和玩物,苟且地度过每一天。
就连当初在萧家庸庸碌碌的我,也从来没有过过这样不被当人的日子,可这却是他们每一个人的日常生活,他们要这样生活一辈子。那贫民区的黑暗,与这条繁华长街的灯火,就连摆放在一起,都显得格外刺眼。
我走到她身边坐下,她就熟练地给我也沏上茶。我拿着茶杯,没有喝,问她,“安国公,每天晚上都来吗?”
王婉然眼睛都不抬,“看他心情。”
我继续问,“你为什么跟他关系这么好?”
王婉然故意笑起来,“等你学会了,你也可以。”
啧,她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我换了个话题,“你之前说,你要回出生的地方,你父母都是无度天国的人?”
这次她点头。
我继续问,“你之前说,角斗场能够出名的大多数都是有背景的人,那花楼出名的花女背景应该也不小吧?月阁的头牌,月影姑娘?”
王婉然想要掩饰过去,“哎哟哟,真讨厌,爱打听隐私可是会被讨厌的。”
我没有说话,等着她的回答。
王婉然眯起眼睛,这一瞬间她没有那么温柔妩媚了,反而有点危险,好像带着警告的意味,“你想知道这些,做什么呢?”
我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也许是出于好奇心,也许是出于防备。
我现在孤身一人,身份不明,无半文钱傍身,以王婉然和孙紫英的地位手段完全可以把我耍得团团转,而我却丝毫没有反抗的能力。他们对我友善,无非是想拉我入伙,或者谋财害命。如果不能搞清楚彼此的利害关系,知道他们图谋我什么,我实在是没办法安下心。
让我无法开口的是,我本不是这样一个处处怀疑、时刻提防他人的人。
如果是以前,迦南学院的萧红,她可以很坦然地说,“我想了解你,我想听你的故事。”可是现在的我,就连说出这句话,背后都带着算计和利益的考量。
我恨自己的软弱,更恨自己的妥协。
王婉然点起烟管,开始抽起来。
“我呢,有一个很好的家。”她抽着烟,说话淡淡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好到,即使知道我在迦南学院外游乐了两年,也可以找一个好人家,把我嫁过去,做当家主母。”
“但我拒绝了。”她看向我,面上忽然有了笑意,“你猜,我为什么拒绝?”
我摇头,“我猜不到。”
她软倒在我身上,娇憨无赖,“猜一猜嘛。”
我只好随口给了几个答案,“因为无聊?不想被拘束?还是不想祸害别人?”
她眯着眼睛笑了,“真是正直的好孩子才会想到的答案。”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干脆装没听见。
她倚在我身上抽烟,整个人十分妖娆颓靡,连空气都被她感染,飘散着诱惑的气味,“我接受了一个交易。”
嗯?交易?
她的眼睛看着远处的街道,不知是在看往来的人,还是在单纯地发呆。
“他允诺我,可以在无度天国做任何想做的事情。只要我帮他这个忙。”
我猜她说的是安国公,但她没有点明,我就不敢问。
她的语气忽然变得轻蔑起来,“那是个异想天开的家伙,满脑子都是不切实际的东西。”然后她诡秘地笑着,用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看着我,“我就想看看,他会变成什么样。满盘皆输?还是获胜,然后被自己荒诞可笑的欲望吞掉?”
我撇掉她那些故意做给我看的语气词,抓其中的关键,“但你还是答应了。是因为你也希望他能够成功,所以答应了帮他?”
她似笑非笑地白了我一眼,“所以说你只是个正直的好孩子。”
“好吧,坏女人大姐姐,你答应了什么?”
她不说了,继续吐烟。
我只能继续换话题,“你是怎么碰到安国公的?”
她还是不答。
我又问了几个问题,她要么答得无关痛痒,要么干脆什么都不说,眼看着是不想跟我继续透露了。于是我只好改口问我自己的事情,“那安国公为什么盯着我不放?以他的地位,肯定不会缺打手或者保镖,他找我是想干什么?”
她放下烟杆,转而搂住我,在我脸上亲了一下,又开始咬我的耳朵,一边咬一边舔,像只喝水的猫,“他怕你抢走我呀。”
“刚见面的时候他就认出来我是女的了。他总该不会觉得女孩能和女孩结婚吧?”我撇嘴。
王婉然笑意盈盈,“说不定呢?”
我摆手,“别开玩笑了,我很认真的。”
她眉毛一挑,“怎么,我难道就不是很认真的?”一边说还一边用手摸我的脸。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
除了这,别的我什么也做不了。
我不可能对她发火,指责她什么都瞒着我,毕竟她没有对我和盘托出的义务。我也没法责备他们利用我,他们有他们的目的和利益诉求,没有必要特别照顾我。如果想要知道真相,想要获得更多的线索,只能靠我自己主动寻找。
而且相比她现在懒洋洋的态度,明显教我怎么勾引男人的时候认真得多。该不会她是真的想教会我吧?
这时候,有个小侍女走进来,对王婉然说,“国公府的人来了,让姑娘准备,国公爷掌灯以后就来。”
王婉然点头答应,小侍女就走了,完全没有顾及到我还像一只狗一样被王婉然抱在怀里。
我撇头看她,“国公爷要来了,还不放开我?”
她笑着说,“来了再放。”
我没办法,只好继续忍。回想起刚才小侍女的话,我注意到一个细节。
小侍女说的是国公,但这里有三位国公,怎么知道谁是谁呢?于是我问王婉然,“她说的国公,是哪个国公,安国公还是成国公?”
王婉然半咸不淡地回答,“只有安国公才会有空就到花楼来。”
“一个管角斗场的成国公,一个逛窑子的安国公,第三个国公又是做什么的?”
王婉然回答,“认真当官。”
“什么意思?”我没懂这个回答。
“就是认真给圣上处理事情呀。”王婉然笑眯眯地回答。
“那意思是说,成国公和安国公,无度天国的圣上用得不那么顺手咯?”我随口一问。
王婉然笑而不答。
“成国公叫什么?”
“姓萧。”
我以为她在逗我,“别开玩笑,我认真的。”
王婉然噘嘴,“讨厌,我也是认真的。”
我怔了一下,“不会吧?他真姓萧?”
王婉然懒得重复回答,没理我。
姓萧,难道他是萧家人?是远古八族中萧族的后人?如果是这样,那我就麻烦大了。萧族虽然没落,那也是远古八族之一,如果让他们发现我有天族的纹身,天知道他们会怎么对我。
那个安国公是不是也因为这个理由才特别看待我?他发现我是萧家人,觉得我是成国公一伙的?
有点复杂,我暂时无法理出头绪,还需要别的线索。
“那另一个国公封号是什么,姓什么叫什么?”
王婉然忽然变得有点淡淡的,收起了笑容,似乎不太想谈论这个话题,“淮国公,王孝之。”
“姓王?”我一下子抓到了关窍,然后看向王婉然。
她的表情变得很奇怪,嘴角带着没有感情的笑,眼睛里没有光地看着远方。
难怪她说自己的家室好到,即使在外面冶游两年还能找个好人家嫁过去当主母。她是三公之一的淮国公家里的人,是女儿?还是孙女,外孙女?
我想,不如挑明了问,“你爹?”
“祖父。”她兴致不高,不太想谈论这个,但还是回答了我。
王婉然是淮国公的孙女,被捧成了月阁头牌。王婉然有一个重要的客人,安国公。
这两个国公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形成了交集,这在官场上好像是叫站队,还是抱团?总之,至少是暂时有共同利益的结盟。两位国公结盟,必定是要对抗什么东西,可能是另一股力量,也可能是皇权。
如果顺着这个方向思考,成国公和安国公不对付,我得罪了成国公,安国公想拉拢我,那就说得通了。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种假设。王婉然透露给我的东西不多,甚至可能在诱导我往这方面想。事实完全有可能是恰好相反的,总之在没有得到确实的证据之前,我最好保持好我第三人的身份,不要随便站进去。
夕阳收了最后的余晖,街上陆陆续续开始点起灯。属于无度天国的夜晚开始了。
侍女端来了晚饭,晚饭换了花样,还是精致的菜肴,但是清淡了很多。
我因为中午吃多了,晚餐没什么胃口,就随便吃了一点。
刚刚吃晚饭漱完口,安国公就来了。
我本来想回避,但是王婉然把我拦住,要我留下来。
看起来王婉然和那位安国公的关系和我想的一样,至少不是普通恩客和花女之间的买卖关系。不然这一男一女真的要办事,早就把我撵出去了。
安国公一如往常一样直接走进来,王婉然坐在矮桌边上倒茶,我在旁边陪着。
“国公爷,今天来得倒好早。”王婉然笑脸相迎,却只顾着手上倒茶,没有起身。
安国公随意地在桌子边上坐下,“思美人心切,就来得早了。”
王婉然蹙眉薄嗔,“国公爷真是会说笑,您这般尊贵,哪里将月影放在心上?”那姿态语气,真是柔媚入骨,光是看着都觉得身体酥了半边。
没想到国公也是此中高手,接得有条不紊,面不改色,“月影如此责怪,定是我来得少了,往后定长久与月影相伴,便知我非假意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