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义松散,调门不高,却足够让剪辑的人在能不能用上斟辩几轮。
果然,雾障越浑才越安全。
其实朴晚压了几句损话没讲,废牌挡现招本身就是下下策,话不说死,一来给对方多两分余地,二来剩八分留自己个体面。
他流量大,不管怎样对夜露而言都是个机会。
处处较劲,不聪明。
不过李訇利显然没预设过这套乱拳,一时间竟搞乱利害,下意识想避嫌地往后挪一步。
可鞋跟刚一抬,他马上又琢磨出不对,只好原地接着蹭了蹭地砖,把动作粉饰成脚麻松筋。
这话递的不上不下的,合着左右都撇不干净。
不接,后退,等同于戳中要害;接了,反驳,又显得他太急着代入。
“啊...?”男人索性把装傻充愣贯彻到底,将整个人收拾的像是困惑得很单纯。
现在情况齐姐压根儿没给他喂过答案,说多错多,说少又漏口。
“啊什么...”朴晚语气轻轻,再追,“我说的不对?”
“不...”否认刚冒一个音头李訇利就立刻住嘴不说了,偷在心里补了句脏。
对就坐实,不对也沾边,又摆上来两道错题。
“朴经理...”他只好极浅地襟了一下鼻子,把话使劲儿往虚处靠,“叫我来说这些是...?”
既然对方想撇开,朴晚干脆也学着他拐弯,“嗯?不能说吗?”
“那不提这些,谈谈刚才为什么不等我出来就瞎切?”她松松垮垮把胳膊一架,报菜名似的继续回敬,“还是再扯远点,聊聊片切平切薄切角切,膜剥切瓣醒水泡奶...?”
一串名词连着落,男人听着听着脸色跟着一钝。
交代得太快,有些大概懂了,剩下的又不敢太确定是不是字面意思。
厚云披月,让人断不清形锋。
他静着没说话,不应就不会主动递去刀子。
有公司,有剪辑,再不济还有他妈,哪怕舆论再不稳,也能靠后期改回来...
当着卡碟半天也拿不出像样回答的草包,朴晚心里不免泛上一阵鄙夷。
果然是块惯会等别人出征的料,这比她预卜的临场反应要无聊百倍...
然而空气最怕这样煞有介事地冷下来。
“我不会欺负外行人。”见气氛逐渐快被沉默带偏,朴晚忽地一折声调,换副诚心协商的模样接上,“但如果你需要这种镜头立人设的话...”
“这儿没人,提前讲出来,我可以尽量配合。”她视线一环,完全不把缩在墙后听瓜的几颗脑袋和摄像当回事。
字眼乍听仁慈,像是有在好好沟通,可细想下来,难免让人在“这种”背后到底默认的是哪种镜头上想入非非。
男人这次急得明显,不等思路磨顺就抢着划清界限,“我、我没那个意思。”
杯弓蛇影。
“嗯?”朴晚微妙地哼了一声,像笑。
“想哪儿去了?我说的是你刀法太烂,形象容易站不住...”
已经说不出到底是刀法不够、硬凹专业让人尴尬,还是无弹先躲、反中靶心更让人难堪。
眼瞧着气氛正准备往更沉的死胡同推,场务躬身快步凑上前,压低音量给同事传话,“...王导那边交代要MetroE去走个补录。”
早不来晚不来,偏挑对方打错牌的节骨眼出现,朴晚也不想再纠缠,当即递了个“请便”的眼神。
山河收回,万象入壶。
事情就这么被“不可抗力”摁下终止键。
跟拍镜头反身一挪,吃瓜群众也就一并各去忙各的。
这会儿走的走散的散,狭长的走廊里明着只剩朴晚一人,好像先前什么都没发生过。
按理说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这节目从立项之初就是为了那碟醋包了整盘饺子,而这段对李訇利形象、风评都无增益的镜头再留用几率极低,朴晚当下应该姿态好看,转身离场。
可她站在原地没挪步,慢了大半拍才把刚才发生的重新翻译了一遍。
到底是救场无意来巧,还是原本就有的铺排?
假如自己刚才真的发了脾气,在道义上占了下风,会不会拍摄就顺顺当当地一录到底,最后不需要太多修饰,直接能拿去给别人做嫁衣?
这个思路一旦展开,今天发生的种种就都变得可疑。
甚至朴晚借此推演出一个很荒谬的可能性...
凭空立起专业人设最快的方式,怕不就是在公众面前接过刚刚倒下的那面“旗”。
靠巧取,靠豪夺,靠生吞,靠活剥,靠莫须有的判词。
去拔掉一面最好拔的「合理损耗」。
那是不是...
停停停,想多无益,录制还要继续。
她极不流畅地吞咽了一下,企图把自己从过度运算里强行摘出来。
却因着喉头干涩,反拱出一阵挂在嗓尖发了霉的旧痒。
咳——
一如自己闻到了肉蔻那般。
身体比意识先一步的惯性反应。
...
朴晚调整好状态独自回了厨房。
其实节目组早布置了暗线的菜单任务,要用滨城特色做主轴,起初她想着上鲭鱼馄饨,可馄饨皮欠采购,更没必要自找麻烦在现场揉面,朴晚就口头改成烤鱼,不过眼下分切得这样拉胯...
她在案台那截七上八下的断面上滞了几秒,心念一动,又将原定的烤鱼计划搁浅,主味不变,形式收敛,改成不挑人的餐前汤。
改来改去改来改去...
为避免再次因为看不惯犯没必要的怒气,朴晚索性义务劳动,把该补的不该留的都重新拾掇一遍。
二次分切按着生化构造分门别类地摆成了几大份,接下来摘刺铺盐给鱼肉做预处理,同时拿头段和骨架去熬汤底。
至于鱼身,偏前腹的位置肌厚肉滑,用来切块做汤料,剩下切丑的薄肉和味道重的碎边就拿去剁茸搓丸,两头都不耽误。
嘉宾一个一个地回来了。
鱼丸的制作工序不算复杂,把确保无刺的鱼肉刮成鱼茸,加水调粘,再顺一个方向打到起黏出丝,最后勺成团就行。
一半巧劲一半力气,朴晚口头上反复强调完步骤要领,就把这项直接让给李訇利独美。
留出空间,划出界线,不干预,不插手。
她把活全权交出去就没再多瞧一眼。
另一边。
“手指慢慢捋,能摸到一个小硬尖。”鲭鱼肌间刺大多藏在肉瓣中间,但因着左右两片偏斜严重,细活就此摇身一变,徒增难度。
她边教边在鱼身上摸了两下,找准位置,一钳斜出,“喏,这就是pin bone,横插着的,不要用蛮力扯。”
刺头稍扁,刺身略弯,夹在镊子尖很丑的一根。
郑知周有样学样,抵着粘粘触感从鱼肉里也拽出来一截细弯带钩的扁骨,动作有点磕绊,但胜在眼神准。
一点就透,上手极快。
这边手法和工具都初步安排妥当,朴晚终于动身要去收拾大麻烦。
鲭鱼是洄游鱼,鱼头和鱼骨处富含血红蛋白,处理不当汤里会留有金属腥气。
常规厨房多用焯水或者干煸来压味,不过今天她打算换个方式,把鱼头和鱼骨泡冰水先自然析血几轮,再端沥干的材料进风炉里中温短烘,多逼一步鱼骨胶原质。
并非常见方式不高效,缘着品牌赞助是mnf,而恰恰自己又在合约期,有介绍和展示厨具的隐性任务在身。
只可惜她没有能打配合的熟手,又绕不开必要的长耗时工序,秉承着义务劳动不给自己找麻烦的首要宗旨,朴晚干脆把诸多事穿插着同时来进行。
用等冰水泡血的间隙准备辅料,拿蛤蜊催沙的时间给姜碎包网温味,恰好李訇利那台正给逆刀刮鱼茸做特写,朴晚也懒得知会,直接不声不响地捡走了他案边两张废鱼皮,洗净,擦干,小火润锅。
鱼皮随着锅温缓缓起翘,才几秒,锅底就沁出一层泛亮的油痕,她顺势煸下葱段,待料香甫一上浮,又快手添大半锅水,加进干海带,一转文火继续煮开。
操作池里的边角料打自己回来已经过满三轮冰水,朴晚略一调整摆位,转身几步路将材料送进预热好的风炉箱,而后看似随意地给定时旋钮拨了个角度。
暂时得等了。
她终于抬头扫了一眼整体进度。
鱼丸位置远看着进度不明,不过案前的主刀似乎有自己的镜头语言,朴晚不用、也不想掺和进去;眼瞅着另一头挑刺工程的进展已过大半,于是她过去接下动作,示范起怎么铺盐...
这一步是将鱼肉裹厚盐静置,杀腥提鲜,理论上鱼越肥渗盐越慢,需要的时间也就越长,但考虑到这条是活杀,二十分钟就足够。
切份,铺盐巴,垫竹筛,计时。
郑知周学得快,徐清做事细,两人打流水线配合一环扣一环,很有默契。
抛开专业度不谈,朴晚很欣赏厨房里这样的合作节奏,利索,流畅,尤其是临时组局还能跑出这效果,看得人神清气爽,只是她还沉在这份短暂的舒坦里,门外忽然晃进一道声音,三两步就乱入到厨房主摄区域。
“...你们这儿还缺人干活吗?”
声音像是笑着说的,却又一点听不出其中客套打哈哈的成分。
朴晚一时间没分清这是节目组的安排,还是这人凭空冒头的热情,她正想开口多问一嘴,只见席答已经熟门熟路地给自己套上围裙,边扎带子边直白解释,“刚借了你人去楼上帮忙,我也不能白蹭,礼尚往来...”
哔、哔、哔——
怪就怪短烘计时器没有眼力见,专会挑别人说话时响结束铃。
朴晚条件反射似的往风炉那边扫去注意力,却在动作中途,猝不及防地对上了厨房门口那双静静注视来的眼睛。